还是寻了她七天七夜,带着一条鲜血淋漓的废腿,和她在马车上共度一夜的玄翼?
“走吧?”
玄翼见云清絮直勾勾地盯着自已,下意识地将脊背更挺直了几分。
冲她招了招手,袖口处的龙纹,华光四溢,刺入云清絮的瞳孔。
云清絮所有的怀念与迷茫,在看到那浅色龙纹的瞬间,都消散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已的心脏冷静下来。
不过换了身衣裳罢了。
他还是他,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瞬间的喜怒哀乐,掌握着万千人的生死。
她,只是个身世不显的农家女。
不……
兄长做了官,她的身份也成了官家小姐。
可兄长的这份官职,比白身还要可怕。跟逆贼同党,如同走在悬崖的钢丝上,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敛去心神,敛去妄动的心思。
云清絮提裙,跟上了玄翼的步子。
……
一路无言。
到长春侯府时,天已全黑了。
虽然临近年节,但侯府并无筹备新年的喜气。
旁边的官宦府邸,早已挂上了明艳的灯笼,红彤彤的灯笼昼夜亮着,门口值守的小厮和石狮子,都穿着红衣,挂着红绸。
长春侯府,却一派肃穆。
近来,侯府老夫人身子不适,京中有名的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门槛都快踩断了,进的气还没有出的气多。
府中愁云惨淡,即便临近年关,也不敢挂红。
更何况,前些日子府里还死了一位成年的小姐。
这个新年,对侯府来说,注定不是个喜庆的年节。
守门的小吏看到摄政王府的令牌后,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跌跌撞撞地进去回禀,再出来时,带上了在家中停职多日的林侯爷。
林侯爷恭敬地迎了玄翼下车,等看到玄翼身后的云清絮时,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
近日,玉老夫人卧床不起,一日十二个时辰,只醒半个时辰。
吃什么吐什么,嘴中喃喃,说要见摄政王一面,有事相商,否则死不瞑目。
可侯府跟摄政王府本就没什么情谊,摄政王这些日子为了逆贼叛党一事,又差点将京城掀了个底朝天,见谁查谁,半点情面都不讲。
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有人牵线搭桥,能让摄政王来侯府一趟。
三弟与这位云姑娘的恩怨,他是知道的。
自家女儿林七说这位云姑娘与摄政王有情感纠葛,他以前是不信的。
如今……
却不得不信了。
能请动摄政王亲自上门……这云氏女,好大的本事!
心中万般念头,面上却不显。
所有的心思都藏在脸颊上那久经风霜的皱纹上。
林侯爷上前两步迎上,姿态放得极低,为玄翼与云清絮引路。
“王爷,云姑娘,二位来的正好,老太太刚刚醒了,正在院中念叨着。”
“家中私事,却要劳烦王爷亲自上门,这份恩情,本侯记在心里。”
“往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
玄翼眉头微挑,看着林侯爷那张与林从鹤略有些相似五官,唇角微勾,有些讥讽。
“侯府就老夫人一个明白人,余的都不怎么清醒。”
“如今还有一个在宫里忙前忙后的蹦跶着,不给本王招惹麻烦,便是万事大吉了。”
“侯爷若有精力,倒不必浪费在本王身上,不如多抽出些功夫,好好教教自家贵女的礼义廉耻。”
“省得让侯府本就四处漏风的门风,最后连底
裤都不剩……”
……
林侯爷黑了脸。
他如今四十有五,子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跟玄翼他爹一个辈。
如今,竟被一个小辈当面指责。
还当着侯府仆从的面……
往后这家主还怎么做!
纵然是有求于人,可也没必要这般桀磨!
“王爷放心。”
林侯爷捂着发痛的胸口,咬牙切齿在心中将林婉如骂了一顿,“本侯定好好收拾这孽女,让她择日上门,给王爷磕头请罪!”
玄翼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开口嘲讽,瞥见云清絮晦暗的面色,心里一个咯噔,生出几分懊恼,忙止住话音。
“废话别说了,浪费时间。”
“快点带路吧。”
……
与此同时。
宫苑深处。
正跪坐在佛堂前的蒲团上,焚香念佛的嘉华太后,猛地抬起双眸,看着那进来汇报消息的嬷嬷,不可置信道。
“你说什么?!蕈月真的找到了?”
“人在哪儿!立刻将她带进宫来!”
“不——”
哗啦——
她猛地起身,手中一百零八颗的檀木珠子被扯断,洒落一地。
声音激动,带着颤音,“不,哀家亲自去接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问责
药气弥漫。
内殿时不时传来苍老又虚弱的咳嗽声。
玄翼同玉老夫人在内殿聊天,二人的声音都很低,就连伺候的丫鬟仆从,都听不清楚里头在谈论什么,更别说候在外殿的云清絮与孙氏了。
孙氏手上泡着茶,耳朵则恨不得凑到里头去听,等茶温烫手时,才反应过来茶水已倒满了。
将那快要溢出来的茶碗递给云清絮,看她的眼神复杂至极。
“云姑娘,这是上好的玉观音,我们家老太太最爱喝的茶,你尝一尝。”
酒满敬人,茶满赶人。
云清絮看着那快要溢出来的茶水,心里叹了一声,还是接了过来。
孙氏出身名门,又在侯府做了多年的媳妇,不可能不知道这送茶的规矩,近日若非有求于玄翼,侯府只怕不会对她敞门迎客。
自第一次见面起,孙氏便觉得她是那攀龙附凤的小人,恨不得早已与她了断因缘,早点撇清关系。
谁曾想兜兜转转,侯府与她的孽缘如此深重,玉老夫人之事,最后还是找上了她,才能联系上摄政王。
在孙氏心里,只会觉得她又使了本事,攀上新的高枝了吧。
怎么不算呢?
云清絮心底一派复杂,接过那茶碗,一饮而尽后,对孙氏笑了笑,客套地开口,“池儿最近还好吗?”
孙氏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尴尬。
尴尬,又变成嗔怒。
她就知道,这云氏女是个携恩图报的。
一开口,便要问池儿的事。
不过是仗着当初她救了池儿一命,好处没讨够,如今又来拉关系罢了。
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人,逮着恩义使劲儿薅,她只是帮了池儿一把,难不成还要池儿记她一辈子不成?
孙氏面上牵强的笑容淡去,带上几分冷意。
“云姑娘不必担心。”
“前些日子,虽然因为他堂姐的死,受了惊吓,梦靥了一些时日。”
“可年关将至,这也两日也快好起来了。”
“现在府中的精力,没时间放在小辈身上,都盼着老太太早日好起来呢。”
“寒山寺一事,对我们家老夫人打击太大,为此一病不起……”
“那些逆贼杀了斩了一批,可头目至今都未揪出来,实在叫人心恨!”
“倒是云姑娘好本事,能从逆贼手中逃出,虽然暴露了其余贵女的位置,但这世道如此,我也不开口多言。”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嘛……”
她的话,冷潮
热讽带着刺,让人极为不适。
云清絮眉头微簇,眸光落在那手绘残荷的茶杯上,顿住。
她想为自已解释,孙氏口中的背叛,满京盛传的她为了活命出卖她人之事,只是子虚乌有。
可想到幕后真凶,靠她的一味乌头藤活了下来,那辩解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眸光投向别处,盯着那轩窗外头的一树白梅,没有开口。
白日天晴,夜里星光盛明。
星芒与月光洒在那梅树之上,映照着朵朵白梅,素心若雪。
梅花疏影处,一位中年女子姗姗来迟。
她穿着一身浓紫色的半裙,上身是素色的锦衣,面容端肃,眸光中,时不时闪过一抹哀色,被仆从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正是侯府的侯夫人赵氏。
侯府逝去的二小姐,正是她嫡亲的女儿。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牙还牙
林婉如至今仍未坦白寒山寺之事。
云清絮在京城的名声,依旧未能得改善。
失了贵女的那些门庭,虽然碍于摄政王的权势,不敢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蹦出来给自已找不痛快,但对云清絮的恨意,都压在了心底。
长春候府的侯夫人也是。
酝酿了很久的情绪,告诉自已压抑住情绪,可进来看到云清絮那张脸,想到自已枉死在寒山寺的女儿,到底还是没能掩住眼底的恨意。
落在云清絮身上的眼神,更是跟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云清絮自然能察觉到那眼神中的恶意。
行礼的动作顿住,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不适地避开那眼神。
侯夫人见状,恨意中闪过一抹轻蔑。
瞧,这就是低贱出生的小家贱民,上不了什么台面的东西。
她端着姿态,迈着步子走到云清絮面前,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攥,正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被身后的孙氏给拽住。
“嫂子。”
孙氏怕她失了理智,隐晦地提醒道:“摄政王在里间同老太太说话呢。”
侯夫人嚣张的气焰歇住。
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样,瞬间没了音息。
是啊.
如今这贱婢被摄政王护着,轻易动弹不得。
且让她再嚣张些时日。
侯夫人眼神略过云清絮,看向她身后的茶盏,茶剩半杯,已冷透了。
忍不住讥讽道:“怎么,云姑娘是嫌弃我这侯府的茶水简薄,不愿喝吗?”
“也是,天寒地冻,喝茶到底不妥。”
“来人,去后厨将那温好的绍兴黄酒提来,给云姑娘备上两盅,定要看着她一滴不露的全喝罢!”
话语间,带着侯府女主人的蛮横与威慑。
这才是云清絮记忆中,这些豪门贵族真实的模样。
话音落下不久,便有仆妇捧了两盅酒壶进来。
又高又长的壶柄,一只将近有一升,别说是一个女子了,就是成年男子,都饮不了这一壶。
这不是酒,这是下马威。
那仆妇得了侯夫人的命令,不等云清絮拒绝,已端着酒壶走了过去。
“云姑娘,咱们都是粗人,您千万别跟奴婢客气。”
取下壶盖,端着酒壶往云清絮唇边送去。
云清絮闪避不及,被灌了一嘴。
辛辣的酒水,顺着呛进喉咙里,刺鼻又辣眼,呛的她不停的咳嗽。
云清絮避开仆妇的动作,看向侯夫人,“夫人,您不必——”
侯夫人眼底射过一抹狠意。
报仇她做不到,可这贱人既到了她的府里,若半点皮毛不留,让她这么得意的来去,她侯府主母的面子往哪里放?
“云姑娘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