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北自知失言,大步往外追,继续劝说:“要不你先跟我去新世界看看,那里可漂亮了,有泽锐哥在,肯定不会出事的。”
贺峥陡然停住脚步旋过身,他险些撞上去,听贺峥坚决地说:“不要再提了,我不会去的。”
林向北这才不甘不愿地打消带着贺峥赚外快的念头。
他送贺峥回家,贺奶奶因为他的一些光荣事迹很不欢迎他,不想惹老人家动气,两人在前一条巷子口停车。
贺峥却没立刻迈步,似乎是憋了一路,问他,“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大吗?”
谁大夏天在那种地方闷几个小时都会有味儿,林向北却攥住贺峥被汗濡湿的衣领子,靠近了在他颈部狠狠地嗅了一大口,故意正话反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好香啊,都要把我香晕了......”
贺峥垂眸,对上林向北仰起的眼睛,“那你多闻会儿。”
眼里带一点促狭的笑意,林向北刹那没了声,松开手,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心里都莫名沉甸甸的。
半晌,贺峥很轻地问:“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譬如说,离开这里。”
林向北的手似乎为这个太正经的问题而有点焦虑的在车把上摸来摸去,支吾着,而贺峥也像是随口一问,又察觉到这个话题对于现今的他们来说是越界的,并不一定要一个答案。
他闻到一股异味像一只只油腻的手从他衣服里张牙舞爪地探出来,他不要林向北再闻见他身上的臭味、不想这些无形的手触碰到林向北,贺峥迫切地大步回家洗掉这一身脏污——就如同搓走贴在他身上的标签,甩开荔河这个落后的地方。
嘀的一声,密码锁开了。
眼前是干净整洁、清新明亮的家,是贺峥付出比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努力才脱掉的脏衣服。
凌晨近两点,住宅区安静得像停歇了的心脏,一丝一毫的声响撞不开做了隔音处理的墙。
他打开新风系统和阳台隔断的玻璃门让远方的声音灌进来,给太过静谧的停滞的夜晚做心肺复苏,成功地增添一点烟火气。
应该入眠的时间点却毫无睡意,一路从Muselbar回家,脑子里颠来倒去都是在马路旁和林向北最为寻常的对话。
夜风凛冽,贺峥双手撑在阳台打开的窗户底沿上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想林向北现在应该和男友依偎在某一盏灯下。
一段不知前因后果的视频,让他过虑得可笑,大半夜白跑一趟。
他以为的林向北是被逼无奈,其实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建筑未来的小家而不惜拿命去拼的乐在其中——多么令人感天动地的爱情。
被寒凉的风灌着,贺峥突然有一点牙酸,尽管他始终紧紧抿着嘴巴,是他故意把莫须有的罪嫁祸到无辜的风头上,他需要一个罪名来解释这一点异常。
“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譬如说,离开这里。”
林向北曾给过他确切的答案。
那时他们已经偷偷瞒着所有人谈起了地下恋爱。
是乍暖还寒的季节,两个人躲在林向北的床上,盖一床被子,像两只找到了栖息地不必急着长大的无脚鸟,有一种深深的、别样的安心与温暖。
林向北故意将腿架在他腿上,绞着他,未脱的孩子气似的来回地闹腾。
“我想好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你考进哪个学校我就去哪个学校。”
林向北很天真的大言不惭,仿佛只要他想,全世界的名校都由着他挑,即使成绩回回吊车尾。
当然,做了两手准备,小人物也有大志向。
“考不上呢我就在你读的学校门口摆地摊,卖什么等我再想,先狠狠赚他一笔,再盘个小店,一步步做大开分店,成为连锁店大老板。到时候我供你读书,怎么样?”
林向北天马行空地描绘着属于他们的未来,越说越兴奋,仿佛只要他们努力一点,幸福就不是梦想。
十年后,林向北会成为八面威风日进斗金的大老板,贺峥顺利毕业在擅长的领域大杀四方晋升高管,攒够钱了买房。
“听说大城市的房子有几十层高,我要住高一点的房子,装很大的窗,晚上站在阳台上吹风看月亮......要有阳台的吧?”
有的。
贺峥过上了林向北有限的想象力里梦寐以求最好的好日子。
高一点的楼层、视野好的飘窗、宽阔的阳台仰面是璀璨的星星和月亮。
什么都有,唯独缺席了说这些话的人。
贺峥的牙齿酸得更厉害,像嚼了一口浓硫酸,把他的牙、他的心都给腐蚀掉。
林向北变了,变得市侩谄媚,或许贺峥所喜欢的怀念的想联络的只是少年富有生命力的他。
算了吧,就像林向北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
谁都不能重现已逝的昨日,何况这中间隔着汪洋十年,贺峥往前看、往前看,眼前是开阔的远方,暗中有亮,他的眼睛却无限地黑了下去。
别担心,们贺律向来是“想一套做一套”的人。
第12章
林向北是在医院醒来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捂着脸,江杰以为他睡着了就没再打扰他,结果到了家门口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才发现人已经晕过去,又赶忙让司机掉头去就近的医院挂了深夜急诊。
林向北几个月来几乎没怎么正式休息过,这一晕反倒结结实实地睡了个饱觉,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睁眼,失忆症一般很茫然地打量新环境。
护士正给他换输液瓶,“醒了?”
五感逐渐归位,林向北怀疑有人趁着他睡着拿他做开颅实验,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了,长时间没进水的喉咙更是火烧火燎的疼,他用力地咽了下口水润喉,嗓子眼吞了刀片似的沁出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应当是接近喉管附近的黏膜破损了。
“别动,在输液呢。”
林向北瞥了眼扎在手背血管处的针头,血液有点逆流,正重新顺着输液管送回他的身体,他的血是一滴都不能再少了,只得安静地躺好,张了张嘴声音像唐老鸭在说话,“请问我的朋友呢?”
“昨晚送你来的那个?早上走了,说让你醒了给他打电话,对了,他还没交钱,这是缴费清单,等输完液记得缴了再出院。”
林向北拿过来一看,几张基础检查的单子显示他严重贫血且有轻微酒精中毒现象,再往下一翻,一晚的住院费检查费加上杂七杂八的输液拢共要七百多块钱——人缺钱的时候是会想尽办法把钱省下来的,他的医保在半年前停掉了,账户被冻结无法报销,林向北没料到自己还会被回旋镖扎一下,只能自认倒霉。
喉咙冒烟,他想喝水,没个认识的人帮忙,手上又输着液,左顾右盼了半天才开口向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阿姨求助,一大杯温水灌下去,总算感觉到一点活着的气息。
他右手在口袋里翻找着,摸到了烟盒,舌尖仿佛尝到了烟丝的苦涩,极快地掠过,以不太雅观的姿势把手机从裤袋里抓了出来,有几条未读信息,分别是和大飞哥发来的。
他掉过头很深地吸一口气,先回复债主确切还钱的时间,“最迟后天。”
则是为了他得罪黄敬南不得已灌了一瓶烈酒赔罪的事,特地来问他前因后果。
林向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斟酌着回:“他已经说没事了。”
其实他心里也没数,果然,信息发出去没每两分钟,的电话就紧随而来。
林向北真想把手机砸了得会清静,指腹却摁了接听键,他嗓子眼疼得厉害,好在是先开的腔,“你人现在在哪?”
他不太想被人知道住院的事,目光凝聚在医院统一发放的白色被单上,手指碾着一块没洗干净的淡色的污渍,“在外面,怎么了吗?”
“你昨晚太不给面子,黄敬南很生气。”
林向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没反驳,只说:“我给他道过歉了。”
他早上才献完血,晚上就灌烈酒,现在更是把自己整进医院,还不够给面子吗?
“向北,不是我说,黄敬南对你够不错了,你这个月的提成几乎全是他开的酒,昨晚闹成那样是何必呢?他要是真不肯再来,损失的是你自己。”
一针见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了高利贷,他们那伙人催起债来是不择手段的。阿博你记得吧,赌狗一个,怎么劝都收不了手,欠了一屁股债,高利贷的人跑到Muselbar找他,他还不出钱,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后来怎么解决的呢?他也是想通了,跟了一个看上他的富婆,年纪是大了点,嘿,你别说,还真帮他把钱给还了,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开着辆兰博到处跑。”
林向北边放空搓着被单一角边淡淡地哦了一声。
啧道:“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趁着黄敬南对你有点意思,你那点债就是他一个点头的事。”
听他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林向北脑子越来越晕,迫切地想结束对话,不得已说:“我知道了。”
一通发自肺腑地游说下来,对林向北这块不懂变通的顽石起不到什么效用,听见林向北敷衍的语气,气得嘟的一声挂了电话。
林向北颓然地垂下手,为一个不缺钱的富三代热衷于拉皮条这件事忍不住好笑地勾了勾唇。
他不知道是否所有有钱人的恶趣味都喜欢看泥潭里苦苦挣扎的人一再地往下沉沦还附加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很显然是——Muselbar就是一个巨大的经过修饰过的华丽斗兽场,林向北是其中待价而沽的一只迅猛的狮子、猎豹,或者漂亮的孔雀、白马,但比起这些有价值的猎物,眼下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更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掐死的病猫。
他很清楚自己无可避免地在走下坡路,有一条绳子吊住他的颈,等完全栓牢,残躯拖拽着灵魂下坠到最深的泥沼里去。
晚一天是一天吧,他自娱自乐地撕掉指甲上一根倒刺,给自己一点疼痛的警告。
江杰怕林学坤担心,没把林向北晕倒的事情告诉对方,但他晚上回到家,苍白得像石膏像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孱弱。
一天没进食,林向北饿得眼冒金星,找电磁锅烧水,准备煮碗面——菜市场地摊一块五一把的本地菜心,一块钱的面饼,折合下来不到两块五的东西,煮熟了加点油和盐巴凑合着当作一餐。
他的前胸跟后背在打招呼,刚接了水,余光瞄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不耐烦地回过头,“你别静悄悄地站在人背后。”
林学坤张了张微瘪的嘴,“你去休息,我来煮吧。”
“不用。”
“冰箱里还有肉......”
林向北啧的一声,“不用。”
他不耐烦让林学坤不敢再劝,只望着他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惨惨的脸,一抹眼泪说是自己连累了他。
林向北拆面饼的动作一顿,语气凶巴巴的,显得中气十足,仿佛没事人一般,“手术都多久了,你说这些话干什么,你要是真觉得我赚钱不容易,你就别一天到晚偷偷减药量,吃了跟没吃一样。”他飞快地说着,“复查也是,别每次都得我提醒你,我很忙,没时间一天到晚去记你的事。”
林学坤一语不发地被他训话,面熟了,他木着脸绕过佝偻的林学坤,直接将整个电磁锅都端到客厅的桌子上,打发林学坤到屋里睡觉,故意吃得很大力地发出呲溜呲溜赶客的声音,只留给林学坤一个拒绝交流的低着的后脑勺。
关门声传来,林向北很用力地哽了一下,拿筷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大概是面汤的热气太烫,熏得整张脸也变得热烘烘的,他瞪住眼睛,不让眼里的热汤流出来,嘴巴张大了靠近锅沿,把没什么味道的面大口大口地塞进去艰难地往下吞,太久没接触过食物的胃提出反抗被他驳回,他只顾把它喂饱维持生理机能,没法在乎它舒不舒服的情绪。
林向北奢侈地连抽三张纸巾抹吃得湿润的嘴和脸,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大大地打了一个饱嗝,一餐又一餐,吃饱了好干活,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仰着脑袋,镶在墙上的灯管发出的光看久了使得人发晕,他抬手抓了一下,光从指缝溜走,什么都没抓到。
手虚虚地垂下来,耷拉在腿上,他握住自己的左手,那种隐约的痛又密密麻麻地浮了上来,失神地想着,却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
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很热的天,中午放学,他们喜欢到校门口一家移动小摊吃七块钱一份的炒素粉。
林向北打娘胎里没有辣根,却总不甘于清汤寡水,时常要挑战自我,辣得痛哭流涕甚至起小小的红疹子。
贺峥倒是能吃辣,一勺辣酱浇在最顶上,像即将要爆发的红火山。
一个不留神,林向北偷偷摸摸地夹走染了岩浆的面条,呲溜一下进了嘴,熔岩在口腔里爆发,炸得他以手做扇,连说话都大嘴巴,“水、水,给我水......”
一把抓过贺峥的水壶,对着贺峥喝过的地方,咕噜噜干掉大半瓶。
林向北很不服输,被辣了一次又一次却依旧学不乖。
贺峥为了治他这个毛病,在某一次最普通的午餐时,舀了一大勺火红,跟他说以后不再吃辣了,让林向北如果还想往他盘子里偷袭就趁这个机会吧。
林向北不想贺峥居然会为了他改变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一时有些讶然,半晌才夹了两根满身通红的面条往嘴巴里送,跟天生不对付的劲敌做最后一次幼稚的较量。
以林向北的嘴唇肿成两根红香肠结束这场人椒大赛。
他翻来覆去照电瓶车自带的镜子,丑得不想见人,贺峥探头看他,他更掉过脸不让看。
两人买了冰棍躲进阴凉的巷子里给林向北冷敷肿了的嘴巴,林向北很着急,怕脸毁于一旦,说出去多荒诞,竟被辣椒毁了容。
“我看看。”贺峥突然拿手卡住他乱动的下巴,细细端详,“好像有点效果。”
林向北真鬼使神差地不动,贺峥的目光从嘴唇看到眼睛,四颗眼珠子刹时像拿着线一串,无意碰在一起,如果不是有人路过紧急解开,就要打个死结,难舍难分了。
林向北摸摸自己被冰棍冻得麻木的嘴唇,“我不想去上课了,等下给人笑话。”
三好学生贺峥不喜欢他逃课,一把抓住他的手,是右手抓着他完好无损的左手,把他拖回学校去。
不知谁家种的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不知名小花团团簇簇从焊了铁栏杆的窗户瀑布一样地流下来,走在花云下的林向北微仰着脸,目之所及是片片掉落缤纷,他跳起来,校服上衣串上去一点又悠悠落下,用右手拽掉了一朵可爱的花苞。
贺峥感觉到他的动作,掉过身来看他,穿梭在巷子里的光像金灿灿的蝴蝶停驻在贺峥的眉眼,眼睫一动,金蝶振翅欲飞。
贺峥的手很凉,却把他拽得很紧,因为牵着手,路变得很短,没有孤单,连面目可憎的学校也像掌心里裹的鹅黄色小花一样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嗯,隐隐约约是有听说过谁到现在还不吃辣啦。
贺律(冷脸):律师函警告。
第13章
南方的夏天比北方的长,十月上旬仍燥热难当。
因为钟泽锐在王老板的帮衬下接手了新世界夜总会,林向北也常出入这座集洗脚按摩唱歌各种娱乐活动于一身的销魂窝。
二楼是棋牌室,一间一间隔开的包房里头配备麻将桌和各种扑克卡牌,隔音做得不是很好,能听见洗牌时麻将碰撞的劈里啪啦和男人嗬长了吐浓痰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几句赌急了眼的破口大骂。
林向北在这里帮忙,算是打零工。
今年林学坤在熟人的介绍下找个了跑长途货车的工作,七八天父子俩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只要林向北发现瘸了角的桌子上有用烟灰缸压着的零散的钱就知道是林学坤回过家了。
林学坤给多少生活费他就拿多少,但可能是男人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有时候忘记放钱,林向北也不开口讨,自己削尖了脑袋想办法,他不好白让钟泽锐解囊相助,就让对方安排他在棋牌室做些拿牌送水送烟打扫包房之类简单的活,一个月能有一千多,对开销不大的林向北来说是完全够用且有富余的。
三号房的客人开门要烟,两包芙蓉王,无聊得打瞌睡的林向北高高回应一声,拉开身后的玻璃柜门,在陈列的各类香烟里找到对应的走到包房门前,从门上镶的巴掌大的小玻璃窗往里看,见得一片白雾蒙蒙里冒出几个油光发亮的脑袋,一屋子赌红了眼光膀子的男人互相吸对方的二手烟,吸得不亦乐乎。
门开了,一手交了烟一手拿了钱,新晋小烟斗林向北也有点儿被勾起了肚子里的烟虫。
空气太浑浊了,他走到大开的窗前,晚上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属于夏夜的燥热粘腻,点了烟含住一吸,黑暗里跃动的星火像是在嘴上开了一朵小小的发光的橙花,一点余热反射到瞳孔里变作两簇一闪一闪的小火苗,林向北的生命也在这乌烟瘴气里热烈熊熊燃烧着。
烟是廉价烟,味道算不上好,林向北被呛了一下,指缝夹着烟靠在窗旁咳嗽。
荔河的公共基础设施不到位,很多路口都没有路灯,新世界的门前却流光溢彩,五色旋转的霓虹把路过人的脸都泼上薄薄一层彩色油墨,有种很迷幻的感觉。
他在五光十色里见到了一张熟面孔,高兴地挥手大喊,“贺峥!”
底下街道的少年双腿正正好踩在一颗投射出“新”字的圆形彩灯上,炫光劈头盖脑地落在他的头发、身体,像一场下不完的彩色流雨,他仰起头来,连眼睛都变成了悠悠的紫,反映着窗旁夜色里同样五颜六色的脸。
林向北提前跟贺峥说过今晚到新世界兼职,没法儿去大排档接对方下工。
他不知道贺峥是专程绕道来看他还是偶然路过,但见到贺峥是毫不掩饰的愉悦。
林向北再无心上工,三两下将烟给掐灭在前台满了的烟灰缸里,扬声对走廊尽头共事的说:“我朋友来找我,先走了。”
他风一样地跑下楼,穿过新世界的大门冲出去,晃眼就到了贺峥面前,喘着,“你怎么过来了?”自顾自很快乐地往下说,“我送你回去。”
这儿离贺峥家将近四公里路呢。
林向北的电瓶车停在巷子里,刚想去取,听贺峥说:“你平时就在这?”
被霓虹照射得变成一点冷森的蓝的瞳孔瞄了一眼大腹便便搂着小姐从门口走出来的中年男人。
“是啊。”林向北浑然不觉道,“你来都来了,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看?”
他以为贺峥会拒绝,毕竟他能感觉到贺峥对新世界的排斥,但意外的是贺峥竟说:“好啊。”
林向北当然很欢迎贺峥参观他的工作环境,大摇大摆地领着贺峥进去,因为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一路畅通无阻,从步梯上了二楼。
他给贺峥介绍,“呐,这层是棋牌室,打麻将扑克的,每晚都有很多人来,一玩就是一晚上呢。”
长长的幽深的走廊,灯光是暗昧的黄,尽头有一面窗,铺了暗红毯子的地面上丢了很多烟屁股,林向北把其中一个踢到角落去,顺脚的事。
“三楼有卡拉OK,你想试试吗?不过音质不是很好。”
贺峥摇摇头,包厢打开时有鬼哭狼嚎的歌声泄出来,门合上,只剩隐约一点声响。
“四楼就厉害了。”林向北的手从后搭在贺峥的肩膀上,捏了捏,“是洗脚按摩的,还有房间可以过夜哦。”
他们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该懂的都懂了,林向北言语里的过夜显然有另一层暧昧的意思,贺峥觉得搭在肩头的十指略让他感到一点微末的滚烫。
“能去吗?”
林向北唔的一声,“上面比较乱,我不常过去。”又不想贺峥难得来一趟没满足好奇心,很威风地杵了贺峥一下,“走,这里。”
他绕过转角,打开步梯的门,见贺峥还站着,催促地招了招手。
贺峥跟上他的脚步,从幽暗的楼梯往上,两人刚到大堂就见得三几个浓妆艳抹涂紫紫蓝蓝眼影的技师从眼前走过,超短裙、酥胸半露,在装修不算堂皇甚至有些艳俗的县城夜总会却别有一番性的诱惑。
林向北之前不是没见过她们的装扮,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个贺峥在身边就变得有些微不好意思起来,他呃的一下,仓促道:“就是这样的了。”观察着贺峥莫测的脸色,“还要去里面看吗?”
正是说着,其中一间包房打开,一对扮演痴男怨女的嫖客与小姐衣衫不整地调笑着走了出来,男人的一只胖手若无旁人地黏在往外扑的胸脯上,没有任何活色生香的意味,只有廉价的下流污秽。
这就是林向北所说的漂亮的好地方。
贺峥掉头就走。
林向北直到在新世界门口才追上对方,着急地抓了下贺峥的手,贺峥没甩开,只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反而不晓得说些什么,支吾半天,像是解释,尽管他没有任何需要解释的理由,“我平时只在二楼。”
贺峥把自己的手从林向北的手里抽回来,很想要说些什么,没有立场,这是他完全不曾踏足更不想沾染的世界——林向北浸泡在里面。
回去的路上,闷热的风鼓鼓吹着,两个人都很沉默。
林向北蓦然听见身后的贺峥轻声说:“你身上的烟味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