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父子会武,金远名也自来喜好研习兵法,最初攻占官府便出了不少力,被秦慎提为将领,可惜金远名上了年纪,训练中从马上摔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摔伤了腿,两三月上不得马了。
战事在即,秦慎本要另选大将,却听到这金曜毛遂自荐。
他细细拷问了他一番排兵布阵的道理,又考较了他马上功夫,没想到他竟比他父亲毫不逊色,甚至还颇有灵性,秦慎赏识,将他提拔在了身边。
此次与朝廷军真正的第一次较量,金曜便表现不俗,秦慎多次临时变幻阵型,金曜都能第一时间跟上。
他这会请见,秦慎没有多想就让人去传了他进来。
秦慎抱臂里在舆图之前,见金曜进来,便问。
“有什么事?”
金曜左右看了一眼,秦慎见状,便把人都遣了出去。
“好了,说吧。”
“将军,”金曜压低了声音,“末将观此次朝廷兵的路数,觉得那位章老将军的用兵有些微妙。”
他这么一说,秦慎就看了他一眼。
“怎么微妙?”
金曜有一点不确定,“我总觉得,那章老将军是很有机会将我等击溃的,但又在关键之时收了手。有无可能......有无可能章老将军并不是真的想打我们?”
这话说完,秦慎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章老将军做的巧妙,没想到他提拔的这位比他年岁还轻的将领,竟然看出来了。
果然是灵性十足的好苗子。
秦慎心下暗暗赞了一声。
但却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
“知道了,回去吧。”
“诶?”
金曜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军的笑声,但他看去,只看到了一张俊美无暇的银色面具。
但面具下那位将军的意思,是早就了然了?
金曜挠了挠头,又悟过来,将军那一笑其实正是对自己的表扬。
他暗暗有些高兴,“那末将就不打扰将军了!”
秦慎含笑点头,他行礼退了下去。
不想他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停在了门口,然后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
“这、这是?”
秦慎看去,看到他手中拿了一只珍珠耳坠。
秦慎微顿。
金曜见状尴尬了起来,“我不是故意踩到的......”
他这么说了,听见将军嗓音落下几分。
“放到一旁,下去吧。”
金曜连忙将耳坠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离开了营帐。
他离开了帐中,秦慎才举步走到门前的小几旁。
润白无瑕的珍珠耳坠落在地上又被踩了一脚,灰扑扑的,像极了小姑娘转身跑开的时候,那暗淡的神色。
他摘了面具放到了一旁,拿起了那只珍珠耳环。
......
护送秦恬的车马在半路的客栈暂歇。
他们一行不便张扬,因而轻车简从,护在秦恬身边让她熟悉的也只有魏游了。
这会魏游见姑娘还没歇下,找了块熏香出来。
“姑娘是不是累到了?要不要属下给姑娘燃些安神香?”
秦恬摇摇头,问他,“肃正军和朝廷军作战的消息,可有了?”
魏游说没有,“我们行路甚快,战事也不知有无结束,一时还传不过来。姑娘早些歇了吧。”
早间姑娘还是暗暗兴奋的样子,但到了从军营回来,神色就落了下来。
魏游不太懂小姑娘,只能猜测她是累到了,这会又要劝她早些歇息,突然听见她问了一句。
“魏将军,我的性子是不是不太招人喜欢?”
这是个什么问题?
魏游被问得懵了一下,转眼见姑娘一脸正色,竟然是真的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可能呢?”魏游道,“大人、夫人和公子都那么喜欢姑娘,怎么会不招人喜欢?”
但小姑娘还是低下了头。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但如今,又觉得我是否有仗着别人的宽容温和,行事太过了些,以至于别人会厌烦。”
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能,但发生在姑娘身上,魏游觉得不可能。
她看似开朗爱笑,但实际上在很多时候都小心翼翼。
可能别人看不出来,但魏游幼时曾寄人篱下许多年,这样的小心翼翼是他一下就能看明白的。
她不知道姑娘怎么会突然这样想,魏游沉吟了一下。
“若是以真心待人,纵然不被喜欢也不至被烦厌,反倒是有些假意待人的人,天长日久才会被别人识破。”
他叫了秦恬,“姑娘是以怎样的心待人,连属下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稍有不慎就被人厌恶呢?也许只是姑娘自己的错觉。”
错觉吗?
可那位兄长,却是完全不想再看到她的样子......
那难道不是讨厌?
秦恬在是与不是之间迷茫起来。
魏游倒是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侍卫从兖州的方向过来。
秦恬还在兀自思量,忽然见魏游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魏游脸上带着喜色,“姑娘,肃正军和朝廷军停战了,两军皆无有大的伤亡,肃正军也没有败下阵来,公子亦无恙!”
话音落下,秦恬心下悬着的大石落地。
至于方才她想不明白的事,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不管怎样,她都盼着那位嫡兄一切安好,既如此,她又同他计较什么。
“我不跟你生气就是,反正我也不是爱生气的人。”
她在心里,暗暗宽慰自己。
*
肃正军营。
傅温因着常跟着秦慎在外做事,因而到了营中怕人认出,多少有些不便。
眼下近身侍卫换成了从前在暗中行事的栗修。
这会栗修守在帐外,听见帐中公子唤了他一声,他连忙进去听令,却见公子此时正盘腿坐在营帐中央的矮桌前,用帕子擦拭什么。
光线昏暗,他没看清公子手里拿的是什么,只是看见公子一直低着头,细细擦拭着那件物什,低声同他道了一句。
“寻一个干净的荷包来。”
栗修领命,连忙下去去荷包,不时找到一只干净的荷包返回了营帐中。
他走上前呈上,才发现公子手里擦拭的物什,散着淡淡的白光,竟是一只珍珠耳坠。
公子一言不发,只是又看了那耳坠一眼,默然将那擦拭的一干二净的耳坠,放到了荷包里面。
栗修退了下去,夏夜里充满了自广袤大地溢出来的烟火气。
秦慎看着那只荷包,深深吸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是不是他反应过度了?
关于东宫公主的传闻越来越广,就像是众人千呼万唤要将这位公主唤出来一样。
他一直觉得至少从年龄算来,不会是她,毕竟以她的年龄推算,那位先太子已经薨逝,如何留下子嗣?
况父亲也说她是叶执臣和陆晚樱的女儿,更是陆晚樱亲自教养长大的,虽然身世特殊一些,但不至于就成了传闻中的公主。
但他不知怎么就胡七胡八地做了那样的梦,偏偏梦醒,父亲竟然将她送到了军营。
秦慎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父亲如何有这样的安排。
他最不敢想象的是,她那样胆小的小姑娘,若是突然被推到了万众期待的公主的位置上,会如何?
她喜欢侍弄的草药,爱好专研的药膳,时常消遣的话本和说书,所有一些她那样恬淡的性子适应的生活,转瞬间就会像水珠在烈日的曝晒下蒸发一样,全都无影无踪了。
剩下的只有沉重的责任、复杂的局面和被皇帝针对的危险......
彼时,他心中烦乱,恨不能将她快速送离,让她与这一切都撇开得远远地。
只不过眼下,秦慎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她应该不会???是。
也许,父亲送她过来只是无心之举罢了......
只是他眼前又浮现出她红着眼睛走时的样子。
秦慎沉默半晌,将那只装了珍珠耳坠的荷包缓缓收了起来。
*
晚间,秦恬才发现珍珠耳坠丢了一只。
不过这事无关紧要的事,得了令人安心的消息,她翌日一早就回了青州。
秦夫人连着两晚都没有歇好,眼下见秦恬安然无恙回来了,连忙拉了她。
“没有什么冲撞了你吧?”
秦恬连道没有,心里禁不住暗暗比较秦夫人和那位嫡兄,相比嫡兄,秦夫人待她就平稳多了,从误会解除之后,一直都待她很好,可不像那位嫡兄,让人闹不明白。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但是还是将肃正军刚和朝廷军打的这一仗告诉了秦夫人。
这消息比旁的都快,秦夫人在秦恬言语之间就紧张得不行,但一听到结果又笑着落了泪。
没有什么比在外行兵打仗的亲人,没有受伤,安安稳稳,更好的事了。
翌日上晌,秦夫人就叫了秦恬一道,去青州最大的庆余寺,上了三炷平安香。
闷热的夏日渐渐过去,风自北方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吹拂而来。
一晃眼,天气在西面战场不断传来的消息中,入了秋。
第76章
交浅言深
昨晚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秋雨,一早秦恬就听到了好消息,是秦夫人前两日派去肃正军中,悄悄给秦慎送东西的人回来了,说公子一切安好,不必夫人担心。
秦恬自那之后再没去过肃正军营了,不过也从秦夫人处听闻,肃正军与朝廷军的对抗一直无有分出胜负,反而肃正军越大越有气势,涌现出不少精兵强将,听说有位姓金的年轻将领,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竟就曾深入朝廷后方,烧了一个仓库的粮草。
但也正是因为胜负迟迟不分,宫中对那位章老将军颇为不满,连青州卫都被抽调了部分兵力补充朝廷对战的兵将,以便快速剿灭叛军,毕竟除了肃正军以外,广诉军和南成军也都有壮大的趋势,另还有各地一些小型的起义不断。
当今皇上的朝廷就像是一块草地,本来只有一处明火,扑灭就算完了。却没想到这处一直没有扑灭,火星却蹿到了其他地方,星星点点的火苗都烧了起来。
兵部都不得不加紧调配兵力,去往各处灭火,至于能不能扑灭,起初是未可知的。
都是造反的人马,坊间暗暗期盼这些造反之力能拧成一股绳,合成一股力,闹出一番通天的大浪来。
可惜至今为止,各处造反军还都各自为政,朝廷也怕各地都乱起来,再相互勾结,因而往各处都派了兵镇压。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关于公主的呼声就更强了。
其中有一支新起的胜英军,直接道坊间传闻东宫先太子流落在外的公主,就在他们处。
这事一出,胜英军就在短时间内招揽了大批的人马,也正因如此,朝廷在肃正军之外,当先就向那胜英军派了兵镇压。
那胜英军虽然势头起的极快,但根本就是没有受过训的乌合之众,不过十日工夫,就被朝廷击败了去,首领带着人藏进了深山了,甚至壮士断臂般地直言,自己军中所谓的公主,不过是个假公主,当不得真。
胜英军须臾间没了影,关于东宫公主的传闻又没了下文,之前有不少造反军蠢蠢欲动地想要给自己立一位公主,但也都没了声响。
朝廷似乎也看出了这些野路子民间造反军的外强中干,越发增加了人手去镇压,如今还算能扛得住朝廷的,仍旧是肃正军、广诉军和南成军,尤以肃正军从无败绩为首,被坊间暗暗期待。
这些事情与秦恬身边的人看似紧密联系,却并没有令她的生活发生什么大的转变。
倒是天气凉爽了下来,鹤鸣书院又开始继续上课,女学子们陆陆续续回到学堂,秦恬自也不例外。
不过想到即将面对那位魏先生,秦恬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奇怪的是,魏云策并没有再单独同她说过什么话,偶尔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定了定就离开了去。
秦恬不清楚这是怎样的意涵,但未在和这位先生有过私下里的接触,她还是松了口气。
她想那也许只是自己多想了,也或许是魏先生也发现了略有不妥之处,与她保持了距离。
不管怎样,秦恬都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魏家又送了请帖到了她脸前。
这次是魏缈的名义,也是魏缈本人的字迹,除了魏缈请了她,魏夫人也请了秦夫人——魏缈及笄了,魏家请秦夫人来替她插簪。
这等事情秦恬推却不了,就跟着秦夫人去了魏家。
这次仍旧是上次花宴的魏家别院,秦恬无意再遇到不该遇见的人,整场及笄礼都站在秦夫人身边。
魏家嫡枝的大小姐及笄,来的人说不清有多少,比之前的花宴不次,众人乐得与魏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交好,也盼着能与魏家联姻,魏缈的婚事自然是被提及最多的,众人无外乎打探魏老夫人和魏夫人的口风。倒是魏缈本人显得没这么重要了。
她不亏是世家的姑娘,该落落大方的时候大方,该小女儿羞怯的时候羞怯,所有表现行云流水,秦恬不得不赞叹一番她的功底。
没多时,魏老夫人照旧撵了姑娘们出去玩耍,只留了各位夫人们说话。秦恬寻了个近处的廊下就要坐下歇息,不准备乱跑了,却看见了魏缈就坐在那处,长长地叹气。
秦恬看过去,魏缈也瞧见了她。
“抱歉恬恬,这样的礼数着实让我太累了,没力气再在你面前撑下去了。”
这话说得秦恬意外。
魏缈在她面前,一向是滴水不漏的。
这样交浅言深的话,让秦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是个面子薄的人,自然不会揭露魏缈自己与她并不相熟,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你好生歇歇吧。”
但这话刚说完,就被魏缈接了起来。
“其实恬恬,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家中简单,没有许多复杂之事。”
这话听得秦恬就更是一愣了。
她一个小庶女,什么时候被魏缈这种嫡枝嫡女羡慕了。
她不由地看了魏缈一眼,怀疑今日坐在这里的,到底还是不是魏大小姐。
秦恬谨慎地没有出声,魏缈笑了笑。
“我说话很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