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银样镴枪头。
李葵一差点闷笑出声。她一直以为贺游原打篮球很厉害的,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但他这个人很有自信,这样的水平也敢邀请别人来看他打球。
贺游原,你到底行不行啊?
本就对篮球没多大兴趣,又眼看着贺游原接二连三地投空,李葵一无聊地从地缝里拽过一颗狗尾巴草,捏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转着转着,她忽然发现隔壁那场打得倒是挺好的,一个接一个地进球,双方比分胶着,应该是到赛点了。
她索性转过脸,隔着铁网格看隔壁场。
贺游原也不知道自己是究竟是怎么了,身体莫名地发紧,不似平时那般听使唤,所以投出了好几个那样难看的球。眼看着十四班就要把比分追上来了,他甩了甩汗湿的头发,长长呼出一口气,弯下腰,紧紧地盯着对手。终于,队友抢过了球,传给他,他直接后撤一步,跳跃投掷,一个漂亮的空心三分!
总算找回了点面子,贺游原第一时间回头看向女生堆里,眼角眉梢都透着肆意张扬。
然而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
他看到李葵一正转头看着另一个球场,直到身边的女生们乍然发出喜悦的惊呼,她被吓了一咯噔,才转过来看向这边。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贺游原偏头错开了。
第一节
结束。
本来说好的是一个叫孟然的男生下来,换王建波上场,但贺游原不想打了,说:“你们五个上吧,我去小卖部买几瓶水来,有点渴了。”
女生们见他这样说,面面相觑,小声且不满地“啊”了一声,也站起身来要走。赵佳玮建议道:“还有十二分钟才下课呢,不如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立刻有人响应:“好啊,但我打得很烂的,别嫌弃我。”
李葵一跟着她们离开了篮球场,不过她对羽毛球也没多少兴趣,便想着先绕着操场走一圈,再去一趟洗手间,应该就到下课时间了。
谁知,在绕完一圈操场独自走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时,她碰到了手里拎着几瓶水从小卖部回来的贺游原。
他挡住她的去路。
想起她看别人打球的事儿,还是气不打一出来,便垂着眼皮儿,轻描淡写地问:“好看么?”
李葵一觉得他应该是在问自己的表现,虽然她觉得一般般,但当面下人家面子也不好,便点点头,说:“好看。”
贺游原气得转开脸看向一边。
有没有搞错啊,他请她过去是想让她看他打球的,而她呢,偏偏去看什么路人甲乙丙丁,错过了他的空心三分球不说,还夸别人打得好看。
这就叫杀了人还要诛心。
李葵一看了看他的神色,搞不懂他为什么又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不是吧,现在连夸他都不行了?
难道是她夸得太不走心,被他看穿了么?
多少有点心虚,于是她微微拧起眉作思索状,试图对他的篮球水平作出客观评价:“其实吧……也没有那么好,还有提升空间。”
贺游原:“……”
大小姐,您想改口的话也装得稍微像点儿。
但他还是被这句话哄得消了气儿——难道不是么?李葵一说出这句话,不管是不是发自真心,都代表她愿意哄他啊。
贺游原克制着嘴边笑意,仍绷着一张脸,快速地从李葵一身边走过。在身体交错而过时,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葵一低头一看,是一瓶牛奶,温的。
手指在温热的牛奶瓶上摩挲了两下,她忽然咬住了唇: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果然不出所料,借着座位上的便利,贺游原开始全方位地入侵她的生活。
每次她起身去丢垃圾,他就拉开他的垃圾袋,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当然,李葵一吸取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把垃圾扔在他那儿。然后他就会生气,有时气一节课,有时气两节课,生气期间是不跟她说话的。
他喜欢转笔,笔转掉了,他就伸出长腿踢踢她的凳子,手指一指地上:“帮我捡下笔。”——李葵一起初还会帮他,后来次数多了,就懒得理他。然后他就会伺机报复她,比如她翻来翻去找不到自己的橡皮了,他就会举着他的樱花橡皮在她眼前晃:“求我啊。”
有时李葵一也会反击,当他因背不出课文被蒋建宾罚站时,她就会故意回头看他一眼,神情得意又轻蔑。
日子就这么喧嚣着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三月底,又要月考了。
季节更替之交正是流感多发的时节,再加上天气忽冷忽热的,简直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考前一个星期,班里“成功”病倒了一片,这个同学感冒,那个同学咳嗽,上课时擤鼻涕声此起彼伏。蒋建宾也染上了感冒,上课时手里随时捏着纸巾准备擦鼻子。他声音嗡嗡地叮嘱没有生病的同学,让大家回去喝板蓝根,做好预防。
李葵一很幸运地没有被传染,虽然她跑起步来总是要死要活的,但她体质还不错,很少生病。贺游原这个时候倒听话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大包板蓝根,每天扔给她一袋,义正辞严地说要守卫最后一片净土。
考前那个周六,李葵一收到周方华的扣扣消息,她问明天上午要不要一起去书店买书,下午回学校自习。
“好啊。”
自从分科后,李葵一只见过周方华两次,一次是在去做课间操的路上,一次是放学时,都只匆匆说了两句话。
周日上午十点,两人在书店门口碰面。周方华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见到李葵一以后把袋子递给她,李葵一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株小小的芦荟,栽在一只小花盆里。
“我在宿舍里养的芦荟生了几株小芦荟,我移了一株给你。”
“谢谢。”李葵一想了想说,“正好我还是坐在窗户边,可以把它养在窗台上。”
周方华脸颊微红着点了点头。
我送你芦荟,你把它养在教室的窗台上,好像是件很浪漫的事。
进书店逛了两圈,李葵一买了一本《动物农场》,周方华买了一本木心的诗集。她们决定早点去吃午饭,这样就能早点去教室自习了。
坐在一家米粉店里,二人边吃边聊。聊起分科后的学习,李葵一说觉得很轻松,数学在学的立体几何很简单,政治必修二学的“政治生活”比必修一的“经济生活”容易,地理开始学“人文地理”部分,也比“自然地理”更轻松有趣……
周方华笑,说也许只是你觉得不难呢?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李葵一在讲——这就是这段关系的与众不同之处,当李葵一处于其他关系中时,她往往是更偏向于倾听的那个。
以前她们俩做同桌时,并没有对彼此说许多话,每天都在学校里经历着差不多的事,有什么可聊的呢?但现在不同了,她们身处不同的环境中,倒显得对方的生活新鲜了起来。
吃完饭,二人回到学校,进了一班的教室。一班还是曾经的一班,只是变成了三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也都是间隔开的,大家都没有同桌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周方华拉着李葵一的手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儿,最后来到黑板前,黑板左侧贴着一张表单。李葵一仔细一看,是本次月考的考场安排表,依旧按照分科时的成绩来排。
第一考场一号位:祁钰
第一考场二号位:夏乐怡
第一考场三号位:秦薇薇
……
第一考场三十号位:周方华
李葵一的目光停驻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身边的周方华握紧了她的手指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一直都不知道吧……我是理科实验班最后一名。”
李葵一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只反握住她。
却不想,周方华彻底哽咽了:“那天我们一起去看分科表,当我看到自己是最后一名进来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崩溃,因为在这之前,我都是希望你留在理科班的……可是,可是……”
第59章
Chap.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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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学生时代,
有没有羡慕过一个人?
是一种幽暗的羡慕,其间掺杂着不见天日的幻想。
或许因为她解题解得云淡风轻;或许因为她漂亮得毫不费力;或许因为她性格里有一种你不曾企及过的英雄主义;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她脸上一颗小痣长在了你偏爱的位置……从此以后,
她成为无数个不经意间的目光所及,成为青春乌托邦的具象,你看着她的样子,在脑海中构建理想的自己。
对于周方华来说,
李葵一就是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自己总是太过温和,
有时又陷于胆怯,周方华觉得从未触摸过自己的棱角,因而她喜欢那些勇敢热烈的人。
所谓“勇敢热烈”,就是坦荡,就是倔强,就是为了自己所信仰的、所热爱的,
永远一往无前。
所以,
在那些写题的空隙,
在课间一起闲话时,
周方华都忍不住去看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在她沉静的脸上去寻找她内在的蓬勃,这种感觉就像——于所有人而言,
她都是冷淡的秋,
但在自己这里,她是繁盛的夏。
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想跟她成为朋友,
并暗暗祈望有朝一日,
可以透过她的侧影看见自己。
可是,可是。
周方华难以言说自己看到李葵一选文科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好像比难过还要更深一层。大约还有遗憾吧,对友谊的遗憾,对自己的遗憾。因为这点遗憾,她生出一个自私的想法,她想,要是陈国明说服了李葵一就好了。
人总是这样矛盾,她明明最喜欢的就是李葵一的坚定,可现在,她却希望她没那么坚定。
直到初七开学那日,她们一起去看分科表。看到自己是理科实验班最后一名的那一刹那,周方华身体里那些希望李葵一选理科的吵嚷与喧嚣猛然间归为沉寂。她意识到,若是李葵一选理科的话,她就要以“第三十一名”的身份,被理科实验班淘汰出局了。
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冒出,质问自己:周方华,此时此刻,你还为李葵一没选理科而感到遗憾吗?
“……对不起。”周方华伏在李葵一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为了自己吧,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原来自己的所谓“遗憾”,在最真切的利益面前,也会被强行填补。
尽管周方华表达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李葵一却也听明白了。
她从裤兜里掏出面巾纸,帮周方华擦了擦眼泪,静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文科是我自己选的,理科实验班是你自己考的。至于名次,不过是个巧合。”
周方华睫毛濡湿着点了点头,像是接受李葵一的安慰。可她自己知道,无论李葵一今天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到她。这不是李葵一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痛苦的症结所在,是她背叛了内心深处那十分幽微的对李葵一的歆羡,等同于背叛了那个理想中的自己。
她不会将这慕艳之意宣之于口,李葵一也将永远不会知晓。
“复习吧。”周方华吸吸鼻子,强行挤出一个笑。李葵一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心想她刚刚是钻牛角尖了吧,不然纠结这些干什么呢?
两人坐下来,从书包里取出各自要复习的书。李葵一很快投入,周方华则偷偷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下头去解物理题。
她们俩都是坐得住的人,闷头一学就是一下午。晚上六点钟的时候,陆续有学生过来上晚自习了。第一个过来的是个李葵一不认识的男生,应该是新考进实验班的,看到李葵一在一班的教室里,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李葵一不好意思继续在一班待下去了,就跟周方华说:“我先回我班里把书包放了,然后我再下来和你一块去吃晚饭。”
“嗯,好。”
李葵一背起书包出了一班的教室,却在准备上楼时,在楼梯口碰见了严悠。她一个人站着,扶着一根拐杖,虚倚在楼梯扶手上,李葵一见状,以为她自己无法上楼,便上前道:“我扶你吧。”
“不用不用。”严悠看到她,连忙摆手说,“我妈送我过来的,她去洗手间了,我在这儿等她。”
声音顿了顿,她又腼腆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
正说着,严悠妈妈就从洗手间那边过来了,看到李葵一,温和笑问:“是悠悠的同学吗?”
李葵一点点头,严悠也介绍道:“是我们班班长。”
“哦,你就是那个班长啊。”严悠妈妈像是认识她一般,神色颇有些惊喜,“我听我们家悠悠说,她们班班长可厉害了,回回都考第一,中考还是市状元……”
“妈——”严悠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
李葵一也赧然,说:“阿姨,我跟您一块儿扶严悠上去吧。”
严悠妈妈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又把她大力夸奖了一通,夸得她耳根子发热。
李葵一帮严悠拿着拐杖,严悠大部分的重量还是压在妈妈身上,即便是这样,她都感受到了不容易,更别提严悠母女二人了。这样上上下下的实在不方便,那个被班主任毙掉的想法又再一次冒出头……
要是十七班的教室能换去一楼就好了。
费力爬上四楼,到了教室,严悠和妈妈再次对李葵一表示感谢,李葵一说“不客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塞进桌兜里。严悠妈妈把严悠安顿好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跟李葵一说了声“再见”。
李葵一坐在座位上想了想,忽然起身,对严悠笑笑,说:“我下去吃晚饭啦。”
走出教室后,她加快脚步跑起来,一路奔下楼梯。一直追到了一楼,她才看到严悠妈妈的身影,喊了一声:“阿姨。”
严悠妈妈回过头,看见是她,略有惊讶,却仍笑起来:“怎么啦?”
“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李葵一咽了咽口水,看着严悠妈妈,认真道,“我们班的教室在四楼,对严悠来说,上下都不方便,所以我有个想法,就是跟学校提出申请,把咱们班的教室换到一楼去。但在提出申请之前,我想知道严悠的意愿如何,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发动全班同学一起给学校写申请书,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我愿意尽力试试。”
之所以想问问严悠的意愿,是因为李葵一不想让那次英语演讲比赛中发生过的“好心办坏事”的情况再发生一次。
严悠妈妈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帮忙,不由得愣了下,才突然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说:“你真是个好同学,我们悠悠真的太幸运了。你不知道,因为腿脚不方便,悠悠在学校里连水都不敢喝的,就怕要上厕所……”
到底是心疼,严悠妈妈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泪花,叹了口气,续道,“如果教室能搬去一楼就太好了,我替我们一家都谢谢你。”
“好。那您回家后问问严悠,若她愿意的话,您就让她从班级群里加我的扣扣号,跟我说一声就好。”
“哎,哎。”严悠妈妈连连答应,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才再次跟李葵一说了“再见”。
李葵一看着严悠妈妈离去的身影,暗暗呼了口气,正要去一班找周方华,一转头发现她正在不远处看着。目光碰到一起,周方华走过来,解释说:“我从窗户看见你下楼,就从教室里出来了。”
和严悠妈妈商量耽误了些时间,李葵一抱歉道:“对不起啊,让你等了。估计去食堂吃来不及了,要不我们去小卖部吧。”
“行。”周方华也回头看了看严悠妈妈的背影,聊起刚刚的话题,“给学校写申请真的可行么?以前我们班不是写过一次取消跑操的申请么,好像石沉大海了。”
李葵一挽起她的胳膊,朝小卖部的方向走:“我想过了,不能给校长写,而是要写给陈国明,更直接也更高效。取消跑操的申请被拒掉也情有可原,学校可能觉得我们就是想偷懒,但是申请换教室不一样,这是在真切地关心学生,而且老师们不是说月考后有省教育厅的领导来检查么,我想借此来说服陈国明,如果一所学校能在授课之余给予学生很好的人文关怀,应该是一个还不错的宣传点……”
她说话的时候,周方华微微侧过头,边听她说边悄悄注视着她。
看,这就是李葵一。
她有想法,也有策略,更重要的是,她有金子一样赤诚的心。
她真的很喜欢她啊。
“李葵一。”她叫她。
“嗯?”
周方华鼓起勇气:“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李葵一骤然被夸这么一下,顿时无措起来,眼睛不知道要看向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咧嘴傻笑了一声。
拐入主路后,来上晚自习的学生陡然增多,李葵一和周方华相当于逆流而行,在人潮的缝隙中穿来穿去。走得已经很艰难了,忽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高个子男生挡路,她们往左他也往左,她们往右他也往右。
“干嘛去啊?”那人显然是故意的,懒洋洋地问。
李葵一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没好气地说:“小卖部,怎么了?”
“哦,那正好帮我带一罐可乐。”
“不帮。”李葵一拉起周方华就要走。
贺游原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直接塞到她手里:“冰镇的。”说完就手抄进兜里走了。
李葵一看着手里那团纸币,还没来得及生气,一向好脾气的周方华就狠狠剐了他一眼:什么坏东西!
第50章
Chap.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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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常这样欺负你吗?”周方华微皱着眉头问。
李葵一摇摇头:“没有。”
她不觉得贺游原在欺负她,
她觉得这更像一种招惹,而且是那种纯粹的为了找存在感的招惹。比如他现在让她帮他买可乐,他是真的想喝可乐吗?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