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
补习没办法再继续了,两人只好收拾书包。李葵一刚把书包拉链拉上,就听到贺游原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糟了!”
“怎么了?”她心里一紧。
“学校要关大门了!”
“啊!”
那可真是太糟了!
贺游原把李葵一的书包从她手里抢过来,抓起她的手腕就往教室外跑,出了教学楼,飞奔上主路。校园里黑洞洞的,连路灯都灭掉了,只有宿舍楼那边的窗子里倾泻出几片薄弱的光,他攥紧手里的她,加快了速度。
风声从耳畔呼呼啸过,路旁的树影唰唰后退,李葵一的心脏快如聒噪的鼓点。有他牵着,其实省力很多,但他太快了,她的脚几乎沾不了地,冷空气直接往胸腔里灌,又疼又闷。
跑过学校里的拱桥,有几个正在校园里做最后一遍巡逻的保安远远看到了他们,用手里的大手电在他们身上追了几束光。
“慢点儿跑!别摔着了!”一个保安叔叔吼着。
在灯光的簇拥下,他牵着她一路向前狂奔,破开无边汹涌的暗夜,仿佛那是他最坚定的使命。
终于临近学校大门了,值守的保安叔叔看他们跑过来,在伸缩门右侧留了一道缝儿。
“下次别这么磨蹭!”保安叔叔笑着骂了一声。
“谢了!”贺游原牵着她跑出去,没有回头,只晃了晃手臂。
拐入校门口的小道,两人停下奔跑的脚步。李葵一胸腔里灌入的冷空气开始翻涌,她立刻咳了几声,贺游原也重重地呼出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把二人的书包都丢到地上,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李葵一觉得目眩,似乎睁不开眼睛,只顺势低着头,佝着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而贺游原的手臂虚揽着她,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扎进了他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他低声安抚。
她的脑袋离他的颈窝如此之近,他只要稍侧下脸,就能蹭到她的头发。她的气息喷薄而出,尽数洒在他的肩颈,有些微弱的气流甚至钻进了他的领口,轻轻地搔他的胸膛。
贺游原紊乱的心跳尚未平复,浑身的血液又倏尔僵住,身体也在一瞬间绷紧。
他知道她是无意的,但他还是快要疯了。
他微仰起脸,喉咙大幅度地上下一滚,放在她背上的手也缓缓收紧。
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李葵一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意识也渐渐恢复清明。
眼前就是贺游原的脖子,在夜晚模糊的光线下,她却连上面细青的脉络都看得清晰。
她反应过来,她好像离他太近了。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垂了垂眼,想要跟他说声抱歉。
这时,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覆住了她的眼睛。
第77章
Chap.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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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掌贴在她温热的眼皮儿上,
传来冷硬的触感,她忍不住动了动,睫毛拂扫过他的掌心。
“怎么了?”她茫然不解。
他不说话,
她只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常要重一些,微微颤悸着,像是在忍着什么。半晌,他才开了口,
声音黏潮而嘶哑:“不许动。”
说完,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眼睛。
李葵一缓缓地睁开眼,懵懵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贺游原却弯下腰把地上的书包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来到她身后,帮她背上。
“你……”李葵一回过头,
想问他到底在搞什么,
刚发出一个音节,
他就伸出双手,
把她的脑袋扶正了。
“说过了,不许动。”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求你。”他声音低低的。
李葵一的好奇心彻底被他勾起来了,
这人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
最喜欢把“求我”两个字挂在嘴边,怎么今天变成“求你”了?语气隐忍又克制,跟谁怎么他了似的。
“你真的很奇怪。”李葵一忍不住说。
贺游原没反驳,
轻“嗯”了一声,
背上自己的书包,说:“走吧,
你在前面,我跟着你,不许回头看。”
一路上,李葵一都在想贺游原今天是怎么了。她想直接问他,但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她想偷偷回头看一眼,又怕他真的有什么窘迫之处,万一让他难堪就不好了。
到了御璟苑小区门口,贺游原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来腻歪一会儿,而是在她身后小声说了句“我回去了”,就飞也似的逃走了。李葵一终于可以回头看他,却还是搞不明白他今天晚上的诡异言行,最后只能简单归因于“男人这种生物就是阴晴不定”。
第二天李葵一到教室时,贺游原已经在早读了。她放下书包,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去接热水,故意从教室后门走,路过他的座位时,盯住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看出了她的意图,脸快速地涨红了,用书挡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瞪她。
李葵一接完水回来,想从桌兜里掏书时,突然在里面摸到了热乎乎的东西,头低下去一看,是一瓶牛奶,牛奶瓶子上还粘了一张便签纸。她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撕下,攥在手心里,用余光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后,才若无其事地将其打开了。
“昨晚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别生气。”
没生气啊,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小心眼儿啊?
李葵一笑笑,一点一点地把便签纸撕碎了,以防留下什么证据。撕完后,她又觉得很好笑,在学校这个地方,男女同学之间的来往有如特工接头,不仅不能光明正大,而且要做到“阅后即焚”。
说真的,她还有点担心,怕昨晚贺游原牵着她在校园里奔跑的画面会被监控拍下,这样的话,她和贺游原就要再一次在陈国明面前证明他们没谈恋爱了。今时不同往日,估计他们这次面对指控,会哑口无言。
虽然真的没谈,但,心虚。
接下来好几日,李葵一心里都战战兢兢的,每次蒋建宾的目光往她这边瞥一下,她就以为他要来找她谈话了。事实上,蒋建宾也的确找她谈了一次,但没说她和贺游原的事儿,只是进行了一次常规的对优等生的关照和开导。
李葵一终于放下心来。
她依旧每天放学后帮贺游原补课。他没办法上晚自习,若有老师在他不在时讲到了重要的知识点,她就记下来,然后帮他讲一遍。不过最主要的,她还是在带他刷数学题,积累各种题型的母题;教他从文综的参考答案上总结、归纳答题思路;教他揣摩题目背后真正想要考察的知识点。
贺游原这个学生不笨,她教得还算省力,但他的思维太发散了,根本不受管控。比如她帮他总结了“句子作用题”的答题模版,下一次周考时,他也用上了,只不过,题目问的是文章最后一句话在文中起到的作用,他答案里写了个“吸引读者的兴趣”。
李葵一直接无语了:“文章都结束了,你吸引谁的兴趣啊?”
他理直气壮:“最后一句写得那么妙,可以吸引读者再一遍啊!”
服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每天十一点十分,他们就结束补习,关灯回家。只是有一天,他们从教室里出来后,迎面碰上了刚从一班教室里出来的周方华,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原地呆了一会儿,陷入巨大的尴尬。
事后李葵一在吃饭时跟周方华解释,是因为贺游原帮了她,她才给他补课的,周方华却抿着嘴,笑而不语。
干嘛笑啊,李葵一脸红了,埋头扒拉米饭。
一周七天,只有周六那天贺游原不会送她回家,李葵一便去学校门口的小书摊上买杂志,然后独自乘公交车回去。
这周六轮到她值日,打扫完教室出来,天色已经暗下。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上香气扑鼻,她顿时觉得饿了,买了个照烧饭团,边咬边在杂志摊边上挑挑拣拣。今天运气不错,淘到了一本《十月》和一本《收获》,她准备全都买下,正想从书包里掏零钱包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李葵一?”
她回过头,看到是刘心照,其手边还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两人看上去像在散步。
刘心照向李葵一介绍道:“这是我姥姥,我带她在附近走走。”随后又弯下腰,提高了音量,在老太太耳边说,“姥姥你看,这是我学生。”
老太太听懂了,大声重复了两遍:“学生,知道啦,你的学生。”
李葵一也举起手,想要问好,话到嘴边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称呼老太太。和刘心照一样叫她姥姥么?还是叫她奶奶?又或者是,太姥姥?
刘心照看出她的为难,笑说:“叫姥姥就好了。”
“姥姥好。”李葵一这才打了招呼,略有腼腆。她以前都是在学校里跟刘心照交流的,现在她在校外碰见她了,并且窥探到了她身上所承担的除老师这个身份之外的社会角色,还觉得有点不习惯呢。
刘心照看了看她手上的两本杂志,问了句:“在这儿买书啊?”
“嗯。”
“看书好啊,多看书好啊。”老太太忽然眉开眼笑,显得异常慈祥,“一定要多看书,才能考好的大学,以后呐,才能有出息。”
这种明显带着训导意味的话语,姥姥说起来却并不令人反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蛮可爱的老人家。李葵一乖巧点着头,说:“是,是。”
老太太见她认同自己的话,更是开心,得意地拍了拍刘心照的胳膊,很用力,炫耀道:“我们家囡囡,读书用功!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你知道不?北京师范大学!在北京,北京可是个好地方……”
李葵一着实惊着了,抬眼看向刘心照。
她一直喜欢听她讲语文课,却从来不知她是北师大毕业的。说起来,李葵一也曾对北师大做过了解,因为它的中文系很好,她很是向往。
刘心照偏着头无奈地看着老太太,却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刘心照这才叹了口气,轻声对李葵一说:“姥姥现在是阿尔兹海默症前期,有些事不记得了,就这些记得清楚,逢人就要说。”
那她一定很爱你,李葵一立刻在心里说。
“见笑了啊。”刘心照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没有没有。”李葵一急忙摇头。
刘心照浅笑道:“你买书吧,我带她去前面转转。”
“哎,姥姥再见,刘老师再见。”
李葵一断断续续地听着老太太的絮叨,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缓缓走远。她忽然想不明白了,刘心照既然是北师大毕业的,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小城市教书啊?就算不留在北京,去大一点的城市,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啊。
她若是有机会走出去,肯定是不打算回来了的,这里没有让她留恋的东西。
难道是刘老师的人格太高尚了,志在振兴家乡教育?
这么一对比,自己还是太功利了,李葵一想。
眼看着到了年尾,气温的变化趋势还是令人难以捉摸,忽冷忽热的,有时早上还暖意融融,到了下午,天就阴沉起来,细雨丝儿里零星夹着雪,纷纷扬扬地下,不成气候,却把空气和地面都弄得湿淋淋的,呼吸起来,又冷又黏。
班里再次病倒了一片,最多的时候,有四个人同时请了病假。
但从整体上来说,校园里还是弥漫着欢腾的氛围。国庆过后,学生们就再也没享受过完整的假期了,几乎快要忘记放假的滋味儿了,而2015年的元旦有3天假,不能不说是振奋人心!
2014年的最后一天,学校不上晚自习,打过放学铃,欢呼声响彻校园,仅过五分钟,教学楼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儿也没了。
这两日气温又回升了,李葵一只在校服外套里穿了件卫衣和薄毛衣,但裹了条围巾,闷着脑袋往校外走。今天她也给贺游原放了假,没有安排补课,然而贺游原一放学就蹿出去了,没有送她回家,连一声“新年快乐”都没跟她说,她有一点点失落。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冲她放了一响小礼炮呢。
看吧,男人就是阴晴不定,李葵一忿忿地想,她不要帮他补课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她一心一意地生着气,走路速度都变快了些,正不声不响地走着,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闪过来,吓了她一跳,定神抬眼一看,身穿黑色冲锋衣的贺游原懒洋洋地站在她身前,模样散漫鲜活,冲着她笑。
“去不去跨年?”他抬抬下巴,问。
李葵一“哼”一声,从他身边绕过去,轻飘飘地说:“不去。”
贺游原听出这话里的赌气成分,捉住她的胳膊,拦到她身前:“谁又惹你了?”
“你。”李葵一掀起眼皮看他。
他没想到似的:“我?”
他在脑海里快速地把今天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没发觉自己哪里惹到了李葵一,也就是放学时他自个儿跑走了,没跟她说一声,可是他是为了……
“是因为我放学没等你吗?”
李葵一不说话,只把脸扭向一边。
贺游原心里有了答案,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对不起,我不是不想等你,我只是想先回来拿我的山地车,然后骑车载你去跨年……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李葵一看到了他放在一旁的车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仍没有回过头来,说:“可我不喜欢这样,先惹人不开心,再说其实是惊喜。”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贺游原有点不知所措了,只好晃晃她的胳膊。
李葵一也在纠结要不要原谅他,静默了一会儿,吸吸鼻子,强行绷着脸道:“那,去……去哪儿跨年啊?”
贺游原看着她,笑了:“虹川桥那边,可以放烟花,很多人都去。”
市区内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虹川桥已经靠近郊区了,确实可以放烟花,可是有点远。李葵一咬了咬唇,思索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那不行,太远了。”
她不能三更半夜还跟一个男孩子待在一起,即便她有点喜欢他。
“不会真的在那儿跨年的。”贺游原知道她的忧虑,其实,他从始至终就没打算拖到很晚,他觉得这样不尊重她,“晚上八点,那里会有一场烟火秀,二十分钟就结束了,然后我们自己再玩一会儿仙女棒什么的,就回来,行么?”
李葵一垂眸考虑了片刻,贺游原紧张地看着她。
结果她忽然开口,问道:“仙女棒是是什么啊?”
贺游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疑惑地“啊”了一声,才呆呆地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就是那么长的一根棍儿,可以拿在手里,点燃后会呲出火花,很漂亮的。”
“原来是这个啊。”李葵一点了点头,“可它不是叫小呲花吗?”
贺游原:“……”
菠萝小姐,你真的,很不浪漫。
他妥协地笑:“行,小呲花。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玩啊?”
“哦。”李葵一撇了撇嘴,不看他,昂着脑袋说,“那好吧。”
贺游原把他的山地车推过来,李葵一这才发现,他的山地车后面安装了一个后座——上次她和他一起看电影时,山地车上还没有这个后座。
“这个后座是你新装的啊?”
“是啊。”
不会就是为了载她去看烟花吧?李葵一心道。
“结不结实啊?”她问。
他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瞎操心什么呢,这个座儿能承重200公斤。”
“哦。”
贺游原又伸手帮她紧了紧围巾,才跨上了山地车,说:“上来吧。”
李葵一跳上他的后座。
“抓紧点。”他哼哼。
抓他的腰会不会太暧昧了啊?他们俩是不是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李葵一想,于是她伸出拇指和食指,若无其事地捏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贺游原回头看了一眼,哭笑不得,拿起她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他腰上,强调道:“扶这儿。”
然后他一脚蹬出老远,她只好用力抓着。
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少年薄薄的一截腰,瘦、硬。
天呐,男生的腰居然是硬的,李葵一觉得不可思议,那他们睡觉的时候不会觉得很硌吗?
街道上,路灯、车灯、霓虹灯接连亮起,他载着她在城市的脉络里穿梭。她看着眼前流动的夜景,忽然觉得自由而惬意,仿佛空气里都是鲜活的粒子,只要饱吸上一口,整个人就会飘起来了似的。
她也不知道他们骑了多久,到虹川桥时,时间刚过了七点四十。
这里果然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兴奋地叽叽喳喳。可以看到虹川桥的最高处摆放好了烟花,但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点燃了一支支仙女棒,在璀璨如星的火花里摆pose、拍照。周边还有一些小摊贩,卖各种样式的鞭炮和小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