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艰难道:“我从未说过他们好,是你先提的……”
“那么会是谁呢?师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这还早着呢,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少年嗅着她发丝的香气,语气有些委屈,“你都开始为了快乐圆满做准备了。”
清清告饶道:“这是胡诌的,瞎编的,我不是为了做劳什子准备,我下流低俗,就喜欢看这种话本,好师弟,你快别问了罢。”
“好,我不问这个了。”
清清心里一松,却听到他又道:“不问这个,问前一个,师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少年愈发放肆,他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近乎明目张胆地去嗅她脖颈中的香气。
迟迟得不到回应,他又催促着追问:“什么样的人会讨师姐喜欢?长得高的吗?有学识的吗?”
清清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另一只手,她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此刻自己通红的脸,她一边不甚用力地推他,一边胡乱应付道:“不许打听了,小孩子不许打听这个……”
少年微微一僵,他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
他支着手臂,慢慢地撑起来,看着身下鬓发凌乱,双颊泛着红晕,眼睛中已有盈盈水汽的少女,他目光深深,几乎是欣赏一般地注视她。
清清根本不敢迎上这样的目光,她难耐地侧过脸去。
裴远时轻声说:“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师姐。”
他俯下身,慢慢靠近她,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
“小孩子会做这样的事吗?”
第60章
话本(下)
清清难堪地将脸侧在一边,她根本不敢看他,但视线的余光里,她能感觉到少年正伏下身体,他在慢慢凑近。
“师姐,”少年故意问她,“怎么不看我呢?”
他们挨得如此近,他用鼻尖轻蹭过她的眼睫,有令人心跳不已的热度。
清清索性紧闭上了眼,她声如蚊呐:“师弟,我……”
裴远时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垂着眼,欣赏着少女浓密的长睫,它们一颤一颤,像两只停栖在雪中的蝴蝶。他有意轻吹一口气,蝴蝶便抖动着翅膀,做出欲飞的姿态。
清清睁开眼,她看见近在咫尺的少年的眼神,它们黑得像风暴将袭之前的天空,压抑而炽热。
她慌乱起来,想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但话一出口,又软又怯的声调反倒像撒娇,让她无地自容。
裴远时低笑一声:“怎么用这种语气同小孩子说话呢?”
他低下头,埋首在她脖颈之间,却不敢真正触碰到她的肌肤,只隔着衣料,去深嗅她衣领中的气息。他像在喟叹:“小孩子会做这种事吗?”
清清难耐地轻哼了一声,她想推开他的头,手刚刚抬起,却被少年握住,他再次将她的手覆盖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那里剧烈的心跳。
他们心跳的频率乱得如此一致。
裴远时又问:“我是小孩子吗?师姐?”他步步紧逼,纠缠不放,声音却充满了装模作样的委屈。
“不是,不是……”清清语无伦次地说,“是我说错了,你也太记仇小气了罢……”
裴远时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他用下巴蹭过她散乱的鬓发,又去触碰她发烫的柔软的耳垂,少年在耳边低声问:“小孩子会对你做这种事吗?”
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听到少女不可置信的吸气声,他终于餍足地叹了一口气。
十分艰难地,他撑起身体,慢慢离开她,居高临下地注视正满脸震惊地看着他的少女。
“师姐……”他垂下眼睛,又换上了委屈巴巴的声调,“对不起,我刚刚太生气了。”
裴远时朝地上的清清伸出手,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很不喜欢。”
清清的脑子里仿佛塞满了浆糊,已经完全运转不开,她机械地搭上他的手:“是吗?刚刚你在生气?”
裴远时嗯了一声,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少女领口松散,雪色肌肤若隐若现,他强忍着不去看。
“现在不生气了,”他这么说着,但紧抿着唇,仿佛还带着莫名的情绪,“以后不要这么说了,好吗?”
清清呆呆地点了点头。
“现在,”少年看着她,“我们来看看锅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他绕过灶台,拿起方才放在案板上的浅蓝色书册,这是那本真正的食谱。只随便翻了几页,便看到了用清酒祛除桂香叶味道的方子。
“这上面说,酒和香料的配比是三比七……师姐?”
“啊?哦……”清清猛然回神,她脸上红潮未退,眼睛迷蒙湿润,全然还未回过神。
裴远时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喉结。
清清向他走来:“三比七是吧?知道了这个就好办……”
她堪堪行了几步,一样物事啪的一声从她身上掉出来,差点叫她绊住了脚。
二人低头往地上看去,地上赫然躺着一本书,浅蓝色的封皮因为捂藏在怀中而变得皱皱巴巴,那上面有一行不甚清晰的书名——
“风流师姐采撷俊师弟的百种方式”
清清静默了一瞬。
下一刻,她脚底抹油,将“萍踪”运用到极致,风一般逃窜了出去。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叮嘱裴远时怎么做后腿肉。
第61章
暗夜(上)
清清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看话本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为什么在裴远时面前,自己会那么心虚?
这《风流师姐采撷俊俏师弟的百种方式》,在露骨的书名背后是更露骨的情节,但这书再怎么露骨,也不是她傅清清有意购买的呀!这是、这是丹成送给她的!
不过是内容刺激了些,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舍不得放在枕边弄皱,珍之重之地放在书架上。本想着同其他书册混在一处,旁人也定瞧不出异样,没想到……
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敢对天发誓,虽然这本书有悖人伦,香艳下流,但她绝对没有将自己代入过主角,更没有肖想过无辜的师弟!
好吧,其实,其实有肖想过,就那么一小下,没有一直想着的。但这又有什么错呢,想也不行,想也有罪么。
要怪,就怪那话本写得太过精彩刺激,太过引人入胜了。
清清一边懊恼自己脸皮还是不够厚,不够冷静泰然,一边暗恨自己耳根子软,师弟卖两下委屈,竟然真的自责起来,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叫他小孩子。
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裴远时来小霜观有大半年了,从一开始,她将他当小娃娃一般哄的时候,他脸上似乎就已经有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敢怒不敢言。
后来……他们一同去江米镇,在渡口遇见了世光哥哥,世光哥哥看他不太爱说话,便宽慰说小孩子都这样。结果他不仅没被宽慰到,反而还记恨上了庞世光。
清清一惊,好啊,兜兜转转,结果竟然如此简单,怪不得裴远时一见庞世光就没好脸色,原因是出自于这里!
从来没看出,师弟是这么记仇的。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萧子熠碰见他们那回,也对他说过“半大小子”之类的话。在萧子熠被放倒后,师弟拿着铁片在他脖子上比划来比划去,那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样子,是因为被触犯了不可说的话题。
师弟他,原来在意这个到了如此地步。
清清茅塞顿开,随之释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罢?她已经全然不计较他先前小气幼稚的冒犯了。
他的冒犯……
脑海里又出现了少年低哑的嗓音,他滚烫的呼吸仿佛还在耳边,他催促着追问:“小孩子会对师姐做这种事吗?”
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问,都让她心里仿佛有火燎原。
清清咬着手指,在被窝中滚来滚去,她已经不想再回忆到那一刻的迷蒙慌乱,可是她想了一整天。
她从灶房中夺路而逃,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到现在都没踏出门一步。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些。
臭石头!坏石头!故意这么整她,存心不叫她好过,真是小气得要命,讨厌得要命!
其间,她听到有脚步声在屋外徘徊,带着试探与迟疑,毫无疑问,那是他在外面,她假装毫无察觉,把头埋在被褥中,一点声响也不叫他听到。
虽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但她也不会出去的!清清在心里发誓,她不会再和臭师弟再说上一句话!
这个誓言有些熟悉,清清回想片刻,好吧……那就改成半个月?十天?
在胡思乱想与纠结中,她沉沉睡去。
等到腹中饥饿再次将清清唤醒,外面似乎已经天黑了。
清清慢慢爬起来,摸索着寻到鞋子,她现在又饿,又想去方便,十分难受。她推开房门,外面果然已经完全天黑,深蓝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残月,夜风有点凉,带着青草树木的气息。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师弟现在再怎么也该睡了吧?他一向睡得很早的。
略加思索后,她借着稀薄的天光,依靠对观内事物的熟悉,慢慢向那五谷轮回之地走去。
等她事毕离开,又过了一刻钟,清清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去灶房弄点吃的。她裹紧了外袍,在檐下慢慢往目的地走去。
风仍旧凉,月色仍旧暗淡,周围一片静谧,只有穿着单薄衣裳的少女,在重重阴影中行走。
清清缓缓攥紧了手指。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安静了,深春的山间的夜,怎么会如此安静?不说时不时的夜鸦,连虫鸣声都很难听到,她一路走来,观内静得出奇。
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告诉她,应该立即去寻师弟,情绪却告诉她,下午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她暂时还不太想面对他。
于是她一个人默默地走,披头散发,衣裳潦草,十足的起夜模样,看上去再自然不过。
只有清清自己知道,她从茅房出来这一路,变幻了多少步法,每一步都无懈可击,每一步都有十余种闪避方式,每次经过一个拐弯,她都在心中计算若是有人在那里候着她,她有多少路线可以后撤。
越往后走,她的心越凉。
始终没有任何声响,这个夜晚,安静得太过诡异了。
暗夜中,四周无比熟悉的建筑变得神秘,每一处黑洞洞的门窗背后都像藏着什么,清清吞了一口唾沫,下一个转角又在眼前,这是灶房与卧房的分叉口,她必须决定该往哪边走……
她保持着懒散的速度,脑中思绪却飞转,火光电石之间,她敏锐地嗅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像铁锈,像陈旧的血疤。
少女停下了脚步,她慢慢地,不动声色地仰起了头。
她看见正上方的屋檐下,藏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藏在这里多久,或许先前她打着哈欠从卧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目送了一路。他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之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若不是那一点刀刃的反光,她几乎没有看出那里一直潜伏着人。
她绝不会怀疑,在她向上看的时候,这人也在看着她。
几乎是转瞬之间,她提起聚集了一路的真气,足下用力一蹬,往前掠了数尺远。身后铮然一声,如琴弦崩断般尖利,这个声音清清并不陌生,那是金属砍到石面上的声音。
没有时间回头,也不必回头,清清往前拔腿狂奔,她现在身无寸铁,根本没有同人一战的资本。
两步踩着粗大的廊柱,她身形如燕影,轻轻巧巧地翻过前方的屋檐,她想上屋顶,在开阔处视线会好些,不至于处处受人桎梏……
上个屋顶完全不叫事,她两三下便在瓦片上站定,夜风卷起少女的衣摆,她微微弓起背,足尖紧绷着,是一个防卫的姿势。
屋顶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晦暗的月色里,她清楚瞧见,屋顶上静默着四五个身影,他们皆是成年男子身形,穿着夜行衣,身上无一例外带着兵刃,同先前屋檐下狭路相逢的那个如出一辙。
怎么这么大阵仗呢?
那五人齐齐朝她扑来,无声无息,而迅速狠厉,刀刃霜雪般的亮,带着刺骨杀意。
清清却比他们更快。
“萍踪”第五式,“探水”,她最喜欢的一招。
少女站在屋檐边上。毫不犹豫地往后倒去,屋顶距离地面有二尺,她如同一脚踩空般,毫无章法地往下直直栽,仿佛自暴自弃。
五个人的杀意没有落到实处,他们错愕地发现,并没有骨肉触地的沉闷声响传来。
空旷的院子里,一个人影箭一般闪了出去,在没有任何支点的空中,清清硬生生借到了力,重新一跃而起,往小霜观西侧飞掠而去。
“探水”能让人如踏水波,只要运好足够的气,即使在没有任何借力点的半空之中,也能叫人改变方向,往更远处飞跃。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清清在三弯五绕的道观内一路掠走,她的目标很坚定,是裴远时的房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裴远时虽然睡得早,但他睡眠一向很浅。刚刚的响动不算大,但也不至于叫他一直未能察觉……
在离他屋门两尺远的廊下,清清骤然停住脚步。
她闻到了前所未有的浓重的血腥味。
房门窗户都紧闭着,静悄悄没有任何异状,但味道是如此浓,她根本无法忽略。
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关着门窗的屋子也能飘散出这样的腥?
没有时间能供她冷静思考,屋顶上那五个人紧随其后,他们很快会来。
清清咬紧牙关,她疾行了几步,一脚踹开屋门,而后……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她尚未看清周遭,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怀抱的主人有着令她十分着迷的清新气息,闻到这股气息,她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可有受伤,方才的凶险不过片刻,但她已经像从生死之地走了一遭……
少年抱住了她,他拍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她惊惶地抬头,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抹清瘦的下颌线。
“后面有五个人!都是功夫极高的,他们身手相当快……”
少年没让她说完,他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地靠在自己胸前,止住了少女未尽的话语,他温柔地哄她:“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一边安抚怀中的女孩,一边侧过头细细分辨。
的确是五人,还带了兵刃,其中三人步声沉闷,不足为虑,需要好好戒备的,是脚步轻而利落的另外两人。
他叹了口气,对女孩说:“师姐……现下房间中有些脏,若是害怕看见,不要点灯便是。”
他顿了顿,仿佛很苦恼地说:“不点灯或许会更害怕?我可以先将他们引开,你到其他房间去,只要记着……”
少年慢慢推开她,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木剑,他不知从哪里扯了块布料,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仿佛上面有令人极为厌恶的秽物。
“不要离我太远。”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门外亮起一片雪色,那是追兵的刀刃,它们反射着残月稀薄的亮光,竟照亮了此刻一片暗淡的室内。
在这片诡异的亮光中,清清清楚地瞧见了,室内地板上流淌着一层深色,角落中,柜几上,扑倒着几具难以辨认的身体,它们似乎都不算完整。
她立即知晓了血腥味的来源。
裴远时将擦拭剑身的布巾一扔,他提着剑,慢慢往门口走去。
清清紧盯着他的背影。
一步,两步,在他即将走到门口的前一刻,兵刃的亮光乍现,刀锋如浪波,向少年汹涌袭来。
裴远时足尖一点,他消失在了门外。
此时已经是三更,夜风更冷,月色却开始变亮。
这让裴远时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同他交战的人。
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夜行衣,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脸上蒙了面罩,露出的眼睛并不能很好地分辨身份,使剑的有两人,使刀的有两人,使鞭的有一人。
其中身法尚可的有两人,另外三人他完全不用在意。
这场战斗应当不会持续太久。
逐渐明亮的月光下,少年同五个人在院内无声对峙。
五个夜行人占据了所有方位,如同金钟铁桶一般,将任何可能逃离的线路完全封死。他们面罩上的双眼如同鹰隼一般,牢牢锁定被包围的少年,他们并没有因为敌人的年纪而有任何放松。
素质还不错,裴远时微微一哂,他从长安到青州,遇见过不少因为他年纪小而轻敌的人,那些人无一没有倒在他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