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她的特权,其实她也一直知道雎安偏爱于她,但是她以为那是因为她由他带进星卿宫,他便对她更加用心些。
“你的眼睛……”即熙说了一半,后面却不知要如何继续。
雎安笑了笑,他握住她的手指从他眼角移下来,说道:“失明的时候我想着,你能因此活下来,感到非常值得和满足。”
“你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其实是我任性地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也没有问你想不想接受就给了你。”
“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内疚,还记得我说过的吗?这不是你的错。”
雎安这么说着,即熙那边静默了一瞬,世界安静得可怕,连他的心魔都默然不语,像是等待着接受审判。
突然一股大力推上他的肩膀,他栽倒在床上,继而感觉到即熙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即熙的胳膊撑在雎安头侧,她恼怒地把他压在床榻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露困惑之色的雎安,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要把你做的事情说得这么低?你想说那些都是举手之劳不必再提?就算我不知晓不回应也毫无关系?那你的心魔从何而来?雎安我问你,从何而来!”
她突然俯身吻了他,唇齿相依间她近乎霸道地与他交缠,甚至于咬破他的舌尖带来血腥气息。
疯狂地,强硬地,不顾一切地亲吻。
雎安睁大了眼睛,他举起手仿佛是想要推开她,纤长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停滞一瞬后,却像是认命般慢慢放在她的后背上将她抱紧。
一点点地抱紧,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放任自己沉迷。
即熙的吻慢慢变得轻柔,她的手抚上雎安的胸膛,那颗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炽烈的,渴望的。
她放开他,在他耳边愤怒地说:“你到这个时候了,是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你才不是没有关系,你才不是举重若轻,你明明就是渴望我回应的!你想要我,你想要我是你的,就像天下所有爱人一样,不是吗?”
雎安怔了怔,他的神情凝滞了片刻,然后他无奈地闭上眼睛。
“不要……拿这种事情试我。”
你不知道,我这许多年来与自己周旋,只为了不因为过于爱你而发疯。
66、真心
即熙低头环住雎安的脖子,
在他的颈侧低声呜咽。她的身体压在他身上有些沉,但是他却觉得安心,这样实在的重量,
他怀里抱着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能带来安慰。
“你能不能骂骂我?你骂我我还能好受一点。”她抱紧了他的脖子,长发摩挲着他的脸颊,她咬着牙抽泣道:“你说我没错我就没错了吗?从我离开到现在,
这可是八年了啊!伤害你的人都不是东西,
我害你这么难过,我真不是个东西!”
雎安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其实是十年,他喜欢她,已经有十年了。
两年的暗恋与七年的杳无音讯,还有她归来后再次重复的暗恋,他没有认真计算过时日
,
才发现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他笑着,
低低地说:“既往不咎,
可你如今若是为了哄我开心假装说爱我,才真的不是东西。”
他这话的语气淡淡的,
有些沉藏不露的寂寥。
即熙撑起身体,
看向雎安,
她认真地看着雎安苍白的脸,他明亮却空洞的眼睛,他刚刚被她咬破的殷红的唇。
仿佛受到某种蛊惑,
她低下头又亲了他。他的唇湿润柔软,
带着血腥气,
但是吻起来却甜,让人着迷。
雎安就躺在她的身下,任她亲吻。
这一事实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以前从来不敢想……总觉得这样想对你不敬,
而且你肯定会厌恶。你对大家很好,但是你拒绝了所有人的爱意,我总想着你心怀天下没有私心,所以更加心疼你,想替你自己多疼疼你。”
即熙慢慢地说着,她的语气有些茫然,好像是脑海中打捞飘过的句子,捞起哪句就说出哪句。
“你可以是我的吗?雎安,你可以是我一个人的吗?”
“我有点害怕。贺忆城说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一如既往地爱我,所以才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可雎安,我的父母曾经也是很相爱的。”
即熙低下眼睛,她的话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我爹说他们那时非常相爱,只恨不能将对方融入骨血,刻入心扉。但是后来我母亲发现被欺骗,他们就争吵,互相伤害,互相失望以至于决裂。我们会不会也像这样?相爱这种事情,是不是总是这样?”
或许真如宁钦所言,她没有动过真心,因为她从不觉得失去谁会难以忍受。以至于她身边人来人往,她却从未伤筋动骨。
可她绝不能忍受失去雎安,而她所定义的失去,就是有一天雎安对她失望厌恶。
雎安安静地听着她茫然又真诚的疑虑,他抬起手试探着触摸到她的脸颊,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天机星君是天下人的天机星君,但雎安只是你一个人的雎安,从来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就算以后我们有争吵,就算你离开我,我也永远不会因此改变。一生并不太长,我很擅长等待。”
雎安轻轻地笑着,他坚定的语气震颤着即熙的心。她怔怔地看着雎安。
其实她对爱意的了解,远远不及对恶意的。她从不知道爱居然是这样的东西,被全心全意地爱着,毫无保留地交托。
但是她想这就是世间上的极致了罢,这个世上不会有谁的爱意,能超过雎安。
她以为雎安无私,可她正是一个无私者的私心。
雎安收回手,笑意淡了些,他说道:“这件事不着急,你还是想清楚确定你的心意为好,我不需要怜悯。再者我终究还是天机星君,我肩上永远有星卿宫,有天下的担子,这对你来说太过沉重,会让你失去自由。”
即熙闻言似乎觉得可笑,她趴在雎安怀里,长叹一声道:“我早就没有自由了,从我十岁遇见你那天开始就没了。”
我为什么偏要遇见你这样最最温柔又坚韧的人呢?
为什么你偏要教我辩善恶,明强弱,知苦难,查人心?为什么你偏要教我不狠心,不忍心,不放心?
让我一个背负天下骂名,遗臭万年的灾星,做生意的时候还要挑挑拣拣怕杀了良善好人,被冤枉了气得半死也做不来报复。
只因为我在这个世上,也有不想辜负的人,不想辜负你对我的温柔和耐心,不想辜负你的善意。
也想证明你的心血没有白费,你一手教导的姑娘,成长为了一个很不错的人。
就算那时遥远的你永远不会知晓。
“现在说怕我不自由也太晚了吧?我这一生早就打上了你的烙印,去不掉了。你说不着急,我却急得很。雎安,我完完全全真心实意地恋慕于你,男女之间,伴侣之间,是这种爱意。”
雎安怔了怔,安静片刻后他突然翻身而起,即熙猝不及防地落在床榻之上,雎安的臂膀就压在了她的头侧,他们之间位置一时调转。
“哎哎……你的伤!”即熙急道,但是受伤的人似乎毫不在意。
雎安的长发落在她的脖子上,他轻声说:“你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
“到昨天为止,你都没有爱上我。”
“到昨天为止,我都不敢想。但是我刚刚认真想了一遍,我对你早有鬼迷心窍的非分之想,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眼里就只有你,你开心我也开心你难过我也难过,我总是暗自觉得世上谁也配不上你。”即熙伸出手去搂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从前我觉得我也配不上,但是现在我突然信心大增,我觉得我们天造地设,决定把自己许配给你。你看你收不收?”
雎安低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样的话,你和几个人说过?”
即熙听着雎安这句问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你吃醋?”
“嗯。”
这可真是太新奇了,雎安居然会嫉妒?
“我可不像贺忆城那样,我很少花言巧语,这还是第一次许配自己呢。”即熙认真地解释,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从良的花花公子。
良家少男雎安认真地判断了一下她这句话的真假,他的眼眸颤了颤,仿佛有些茫然。好像沙漠行者看见苦苦寻找的水源,饥肠辘辘的旅人看见山珍海味。
梦想了太久的东西,执念了太久的东西,就在他的臂弯之间。
反而不敢相信。
“你收不收啊?虽然我这个人是挺麻烦的,是个灾星,又比较粗俗……”即熙在这种长久的安静中感到非常紧张,她玩笑般说着话,声音却有点发抖。
她还没说完,雎安俯身下来堵住了她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她,仍然是一个轻柔的,克制的吻。
他在她耳边说道:“收,我求之不得。”
顿了顿,他说道:“你不要后悔。”
如果她后悔的话,他不确定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我不后悔,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后悔。”
雎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拉扯到极限的紧绷的线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有道是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他竟然梦想成真。
日光模糊地懒懒地照进来,他们经历这一番情绪起伏之后太累了,就相拥而眠。即熙抱着雎安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而雎安抱住她的后背。
雎安的怀抱宽大温暖,即熙呼吸之间全是雎安的气息,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心里痒痒的但又很欢喜。即熙想着完了,她总嫌弃贺忆城肉麻,她也要成为一个肉麻的人了。
“你吃什么醋呢,我可是眼见你拒绝了四十四次表白啊。”即熙翻起旧帐来。
“没有四十四次,只有四十三次。”
“啊?”
“你表白的那次,我接受了。”
“嗨,你明明是说等我长大再说。”
雎安抱住即熙后背的胳膊紧了紧,他下巴抵着即熙的头,说道:“你终于长大了。”
即熙笑起来,抱紧了雎安。
她是他的命,其实他也是她的命。
她是一个无私者的私心。
他是一个多情者的钟情。
雎安这次受伤在翡翠城好生休养了一阵。期间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所有事情即熙都一并承担了,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摇身一变变得细致无比。
念念看出点不对劲来,她对傅灯说——这贪狼星君不是天机星君的师母吗?他们之间看起来……好奇怪啊!
傅灯眼观鼻,鼻观心,一边写信一边悠然道:“很般配。”
“般配?”念念大惊失色,但转念一想,别说除了身份之外确实很般配。她小姐这么说,大概就是让她不要嚼人口舌。
不过她的小姐总是跟戚公子写信,都不搭理她了!
雎安差不多养好伤准备去白帝城之时,即熙却收到贺忆城一封飞鸽传书,打开之后却见贺忆城用工工整整的楷体写了几行字。
“此去白帝,万事小心,郁楼小二,可问二三。”
从前即熙跟贺忆城有个约定,越是危机四伏的重大事情,便用越工整的笔迹写。
她看着这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小楷,只觉得脑子里警铃大作。
67、机缘
即熙和雎安终于启程去往梁州,
梁州位于从前的巴蜀之地,群山环绕物产丰富,且神巫之风盛行,
以至于和豫州青州这些中原腹地修道之风大不一样。在这里几乎换一个山头就尊崇不同的神仙,修仙门派比较少也不怎么成气候,
对星卿宫的崇敬也相对较少。
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
悬命楼才能存在长达百年,放在中原腹地早被群起而攻之了。
天下九州,偏偏巨门星君对应这梁州,
需要定期巡视,即熙觉得着实是为难思薇,也难为她过去的七年里每次都要打听思薇什么时候来,好及时躲避。
她和雎安一路行至白帝城附近的小镇,此前贺忆城曾经在信里提起过这座镇上有一个郁楼,
郁楼里的小二消息灵通,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问这小二。
即熙和雎安很轻松地找到了郁楼,
正是小镇上最大的酒家兼客栈。这客栈虽说规模大,
生意却不太好,
客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即熙进门便报了贺忆城的名字,
小二就恭敬地把他们引至最好的两间厢房。
“何爷与巨门星君半个多月前进了白帝城,
何爷走前说每五天就会给楼里一封信,
让小的寄出,但已有快十天没有给小的信了。”小二是个近二十岁的年轻人,
说话快而机灵。
即熙算了算,
她收到那封信应该是贺忆城进白帝城后第一次寄出的。他约好了每五天寄一次信,如今却逾期未寄,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何爷还让我跟您两位详细介绍一下白帝城的情况。”小二引雎安和即熙坐下,
给他们二人倒好茶水,说道:“这白帝城三面环山,就咱这边一条出口,周围环境是挺封闭的。但是白帝城有铁矿铜矿,冶铁铸剑工艺是一流,虽说交通不便但也有些修仙门派、江湖人士来此求剑。”
即熙点点头,她知道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听说白帝城产好剑,只可惜她擅长符咒对剑没什么要求,所以从来没有去过白帝城。
“我们这周围信奉的神各不一样,南边儿的是太阳神,东边儿就是山神,白帝城信目神。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从我爷爷辈就这么过了,谁知前些年地震时白帝城从天而降一位白衣神仙,静坐一日地震平息,据说这位神仙目生重瞳,气度非凡,是白帝再世。”
小二这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即熙面露疑惑之色:“白帝再世?白帝是哪位?”
“白帝是千年之前的古蜀国开明氏第六位皇帝,白帝城与古蜀国的范围大致如此……”一直安静聆听的雎安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木桌上划出白帝城和古蜀国的边界,白帝城正是古蜀国的腹地。
“白帝城交通相对封闭,所以古蜀习俗在这里遗留最多影响深远。比方说刚刚这位先生提到的目神,据说开明一世蜀侯蚕丛便是重瞳,古蜀崇拜眼睛,认为双目可通神明。甚至于古蜀文字里民众的“民”,图形含义便是盲眼之人,意为卑贱。”
小二见雎安徒手画出准确的地形已经是目瞪口呆,又听到自己被他称作先生,立刻有几分羞赧。他竖起拇指道:“尊上真是厉害,巨门星君也是这么说的,星卿宫里果然都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所以呢?”即熙敲着桌子道:“这位突然神仙下凡的白帝尊上,他闹什么幺蛾子了?”
小二一听这话立刻露出慌张神色,竖起手指走到门边看是否有人,见四下无人才放轻松,回身对即熙道:“尊上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乱说啊。”
他说这位白帝尊上现在已然是白帝城百姓心中不容侵犯的信仰,凡是从白帝城出来的人几句话都不离他们的白帝尊上。
他们的白帝容貌绝世,遗世独立,博施济众。原本早已飞升成神,却因上天意欲用地震毁灭白帝城,不忍白帝子民受此磨难所以下界阻止。白帝此举有违天道,地震刚止上天便雷霆震怒,白帝一人扛下所有责罚,被剥夺了神力并囚禁于白帝城储光殿中,不能再返回天庭。
白帝子民感念至深,竭尽全力供奉白帝,望能感动上苍,令他重返天庭。
如今白帝便是白帝城人不容侵犯的真神,白帝城人听不得一句冒犯白帝的话,方才即熙说的话,已然是非常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