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团团入座,觥筹交错,开始一叙别情。
朱绛这人原本就风趣善谑,姬怀盛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两人很快就把气氛给炒热了。
朱绛先说边关的各种趣事,没了军粮只能带着兵去搂兔子,套雀儿,还有抓寇贼的趣事。姬怀盛则说起治河运筹,四处筹措钱粮之事来。
云祯一直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发问,这让他们越发有兴致起来,一边说,一边还忙着给云祯劝酒。
不多时云祯就已喝得有些熏然了,但他倒也还记得今日之事,问姬怀素:“那日我举办宴席,西山大营那边有两个小校被龙骧营的人锁拿去了京兆府,罪名是妄议宗亲,都说是得罪冒犯了你?”
姬怀素看着他面容平静,却眼带着笑意:“我是听到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便当场教导了下,小惩大诫而已,后来就走了,事后才听说这事,但我一个郡王,哪里使唤得动龙骧营?我猜是那天去你那里吃酒的大概也有龙骧营的侍卫,看到了我教导他们,因此惩治也未可知,但我也不敢问,只能认下了。”
云祯心下想着看来还只能问高信了,但却仍然追问姬怀素:“果然如此?”
姬怀素道:“别人来问我肯定不说,是你问我,自然句句真话。”当然那小惩大诫,其实是自己亲自上去狠狠教训了一番,如今想来那无端多出来的两千户封邑,多半是为了这事奖赏的。昭信侯,仍然深得皇恩啊。
姬怀素笑着看着他,云祯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但还是追问:“到底说了什么?我们营有个参将是他们同乡,非要央着我去说情,我心想龙骧营拿人,那肯定是有证据的,倒是不好就莽撞去说情。所以到底说了什么?”
姬怀素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好听话,你还小,别听这些腌臜话了。”
云祯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姬怀素看他一眼:“是。”
云祯冷笑了声:“那我倒还要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了?”
姬怀素慢条斯理:“我做这些,并不是为着你谢的。”云祯看他笑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姬怀素却拍了拍姬怀盛的手臂:“莫说我,就是怀盛兄弟,还有子彤,听到那些,也必会替你出头教训他们的,你们说是不是?”
姬怀盛道:“那是自然!”
朱绛却不知为何带了些狐疑看了眼姬怀素,脸上也还笑道:“说的是。”
看云祯正看往戏台子上的戏,笑问:“这是如今京中时兴的戏吗?我这次回来只能待几日又要走了,吉祥儿可要带我好好玩玩,现在我可算是土包子了。”
姬怀盛道:“嗐,你来迟了,那瑞清班听说之前唱得好,云兄弟也喜欢那个白玉麒的打戏,可惜我下了帖子去请,才知道他们前几日才离开了京城,可惜,只好请了这家。”
云祯诧异道:“走了?”
姬怀盛道:“是啊,说起来我们在冀州一带,也看了一些特别的戏……”他们兴致勃勃继续说着戏,毕竟一个戏班子走南闯北,逐利而行,来来去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云祯捏着酒杯却想不明白了,不是之前还笑着说等自己去找他吗?就白玉麒那胆大包天的,他才不信他自己回去又会吓跑。
难道江宁竟敢自作主张?
还是不对,江宁就算有那胆子,也没那脑袋去想,还知道迂回地把人给打发出京。
那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
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妄议宗亲事件。
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他那镖局暗地里去杀寇,龙骧营替他收尾的事来。
所以该不会他府里一直有龙骧营的人吧?所以白玉麒无礼,就被打发走了,两个小校议论自己,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也即刻被锁拿了。
高信当然没这么多管闲事。
那就只有——皇上了?
云祯握紧酒杯又喝了两杯酒,今日这酒酸甜可口,颇为爽滑,他不由多喝了几杯,到后边渐渐开始上头起来,脸红耳热,他渐渐开始觉得热起来,微微解开了自己领口,想要费劲去想皇上为什么要派龙骧营的人在自己园里,是关心自己吗?
但脑筋开始有些糊涂起来,不知何时他手里的酒杯落了下来,惊动了另外还在说得热络的三人,转头看到他满脸红晕,全都忍不住笑了:“糟了,吉祥儿这是醉了。”
姬怀盛道:“忘了说了这是桃子酒,后劲大,但是云侯爷这酒量也忒小了些。”他连忙叫人上解酒汤,转过头又忍不住笑:“怪我怪我,侯爷年纪太小了,这十八岁生辰才过呢。”一边又道:“这里间有卧榻,朱老弟你扶着他进去躺一躺,喝一点解酒汤,缓一缓,等酒劲过去了会好点。”
朱绛已扶住了他,看他亮晶晶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睛看向他,嘴里犹还含糊着问:“你们看我干吗?”但身子早已不由自主往下滑,忍不住就笑:“你醉了,我扶你进去里边歇一歇。”
说着架起他一只手臂,将他架起来直送他进了套间里间,看果然里头一张软榻,被褥精洁,熏得喷香,想来是专门备着给贵客休息的。
便将他扶着上了软榻半靠在软枕上,替他脱了靴子扶好,盖上软被,看他星眸半拢,只是乖巧地躺在榻上,仍还看着他道:“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们说到戏班子了。”
朱绛忍俊不禁:“是啊你没醉,都是只小醉猫了还没醉,酒量就这样浅,还敢喝呢。”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心酸,当初他们合籍成婚,偶有应酬,都是他负责喝酒,云祯其实并不爱喝酒,也不爱应酬。如今,自己也成了云祯要应酬的一员了。
外边有人送入了解酒汤来,朱绛端了起来喂他,调羹抵到唇上,他也就张口吃了,一口一口十分乖顺,朱绛不由心里洋溢着满足感,乐此不疲将一碗汤喂完,又扶着他躺下,盖好薄被。
云祯却又有些错乱迷糊:“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朱绛笑道:“还在外边聊呢,你歇一会儿再起来,晚上我送你回府。”
云祯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朱绛从前照顾他多了,伸手微微笼下他额头眼睛,他果然乖顺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朱绛坐在一旁,只是默默看着他安睡,心里只觉得静好安然,想起前世那么多的岁月,原本他们是可以这样普普通通的同白头的,结果却走向了那样的结局。这一世他却只能以兄弟的身份,守在一旁,连看这醉后的睡容,也难得一见,毕竟过几日他又要回戍所了。
一念及此,他不由有些黯然,看向云祯睡得脸上绯红一片,额上还有些微汗,睡着后安安静静地,十分可爱,不由伸出手悄悄按着他的唇珠上轻轻揉了揉,看云祯嘴唇微微张了些,一时有些把持不住,微微低下头,凑过去……
却忽然身旁一闪,他脸颊一痛,双眼一黑,尚来不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一股大力捱到一旁几案上,哐啷哐啷,几上的杯碟全数落在地毯上。
朱绛甩了甩头,吐出一口血来,看向一侧不知何时进来,满脸戾气的姬怀素,他呵了一声,握紧拳头,长拳直出,同样往他脸上招呼回去。
两人互相痛殴扭打在一起,朱绛却是在边疆从军了几年,原本也是个市井里的浪荡子,这打起架来,姬怀素少不得吃亏,一连被照着脸扇了几巴掌,这却辱人太甚了。
姬怀素怒火中烧,正扭打得不可开交,姬怀盛和外边的从人都冲了进来,看了这情形上前抱住朱绛:“怎么了?兄弟们,好好怎么打起来了!快住手快住手,有什么误会慢慢说,别冲动。”
这一番吵闹,榻上云祯早已被吵醒,起来正看到姬怀素阴冷盯着朱绛,一拳打了过来,朱绛被姬怀盛抱着,原本已停了手,却正转脸看他,半边脸红肿,姬怀素这一拳过来,再次又狠狠击中了他肿起的脸。
姬怀盛吃惊叫了一声,连忙松手,云祯刚醒了起来,其实还有些糊涂,却已一跃而起,脚狠狠往姬怀素胸口踹了出去!
他在军营训练多年,这一脚又没留力,这一踢出去,众人都听到了清晰的“咯拉”的骨头折断的声音,姬怀素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嘴里涌出血来,却只盯着云祯,神情又是震惊又是哀怨,然后力气不支倒了下去,一群从人连忙上前扶着他,姬怀盛连忙冲过去看他已昏迷过去:“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然而他们这上头开打,下边从人早已乱开了,已有人报了官,这宴会上两位郡王一位侯爷,京兆尹文秋石一点没敢耽搁,已匆匆到了现场,一上来一看这新封的河间郡王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一看站在一旁站着的那是昭信侯,头皮一阵发麻:“几位爷……这是有什么误会,好好说啊。”
却见外边一阵急行,一群兵士已团团包围了厢房,当头一位参将走了进来,正是右营参将李磊按刀而入,看了眼云祯,冷笑道:“接报这里有人殴打宗亲,末将过来缉捕镇抚,原来却是云副参将,只能委屈云参将跟咱们走一趟了。”
朱绛已向前一步挡在云祯跟前:“人是我打的!和昭信侯无关!我同你走!”
李磊冷笑了声:“河间郡王现倒在地上,到底谁打的,那就得好好审一审了,文大人,上次末将营中两位小校妄议宗亲,京兆府好大官威,直接不问口供,杖了八十刺配边疆,如今现有殴打宗亲的人在此,京兆府也会秉公执法的吧?这一干人等,末将可协助押送至京兆府,自然也会如实回去禀报九门提督统领,知会兵部。”
文秋石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看了眼脸色酡红,睁着眼睛茫然看着他们,整个人看着明显还不太清醒的昭信侯,只好勉强道:“这治伤要紧,那就先暂押这位……”他看了眼朱绛,朱绛昂然道:“末将常林城守备朱绛,是我与河间郡王酒后口角互殴,不干昭信侯事,他尚醉酒,意识不清,我愿去府衙具供认罪。”
文秋石一听又是个三品守将,头更大了,也对,能和两位郡王一位侯爵吃酒的,能是什么普通人?罢了,能认罪就好,他含糊道:“那就先将朱绛暂押京兆府,请庆阳郡王和昭信侯明日过府作证吧。”
这时娄子虚却已带着大夫赶到,看到姬怀素这昏迷不醒,胸口凹陷,正又急又痛,听到这些已怒道:“文大人,我们郡王可是领有实职的朝廷命官!现有随从看到是昭信侯一脚踢晕我家郡王!这伤了朝廷命官,又是郡王,该议何罪,不消我说得吧?今日你若放走犯人,我们康王殿下少不得亲自具折给皇上禀报!”
李磊呵呵一声,十分幸灾乐祸:“妄议宗亲是流放边疆,殴伤郡王,啧……还不赶紧请太医,可千万别伤情不治……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娄子虚怒视李磊,李磊毫不顾忌:“如何?文大人?现有河间郡王的下人指认犯人,你拘是不拘啊,末将听候府尹大人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云祯:我“纹身”,喝酒,打架,但是我是好孩子。
姬冰原:???
第68章
儿戏
黎明,云板初敲。
姬冰原如常一般按时起了身,丁岱递过热手巾给他擦脸,一边低声道:“皇上,定国公正在宫门跪着请罪。”
姬冰原一怔:“请什么罪?”
丁岱道:“治家不严,定国公府嫡孙殴打宗室至昏迷。”
姬冰原将布巾扔回水盆中:“打了谁?”宫人们上前替他着衣。
丁岱道:“河间郡王。”
姬冰原有些惊讶,姬怀素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按理不该和人有争执至动手:“哪房孙子这般胆大妄为?遣了太医去看没?”
丁岱道:“朱绛,定国公次子所生排行第五,去戍边的那个。河间郡王府上已请了太医治疗,目前尚在昏迷中。”
姬冰原奇道:“朱绛不是在边疆吗?”
丁岱道:“据供称,兵部有军需差使,他回来办差,昨日刚缴了差,去参加了河间郡王和庆阳郡王的宴席,席上似是酒醉口角互殴,京兆府那边扣下了人,据说朱五公子已认罪。”
姬冰原笑了声:“年轻人热血上头,打主人家也太不对了——扶老国公回去吧,等太常寺和京兆府折子上来朕看过再说,他跪着也没用,先着太医院用心医治再说。”
丁岱吞了吞口水:“据说河间郡王随从坚持指认,一脚踢晕河间郡王的,是昭信侯。”
姬冰原脸沉了下来:“吉祥儿也在场?”
丁岱硬着头皮低声道:“是,因有在场人证指认,昨夜和朱五公子一块暂押在京兆府了。”他一大早就接了这么个棘手差使,现在心里正麻爪呢。
姬冰原下颔肌肉收紧,声音低沉:“堂堂侯爵,功勋大臣后人,随便个什么人指证,未经核实录供,就敢收押?文秋石脑子进水了?”
丁岱却知道皇上已怒极,深深低下了头:“京兆尹文秋石也已侯在前朝求见,禀了折子,说是根据庆阳郡王证言,当夜他和河间郡王请昭信侯吃席,正好朱五公子回京,便一块去了金葵园赴宴。席间原本交谈甚欢,昭信侯量浅喝醉了,坐不住,朱五公子便扶了昭信侯进内间软榻上歇息,喂了醒酒汤。”
“后来因许久不出,河间郡王起身进去探视,不知为何在里头就打起来,他进去时看到朱五公子按着河间郡王打,这朱五公子乃是军将,河间郡王却是文弱,他怕出事,连忙上前拉开了朱五公子,朱五公子当时倒是住了手,结果河间郡王想来是被打昏头了气不过,起了身又往朱五公子脸上招呼了一拳,偏巧这时昭信侯醒了过来,看到河间郡王要打朱五公子,护友心切,起身便一脚踹了过去,他酒醉糊涂,想来力气没把握好,加上河间郡王身体较弱,就将河间郡王踢伤了。”
“庆阳郡王一再强调席间大家一致相谈甚欢,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他进去时昭信侯原本是醉躺着的,被吵醒,醉昏了头,想来只是护友心切,对河间郡王应无恶意。”
姬冰原却问:“没问出之前姬怀素和朱五郎互殴的原因?”
丁岱低声道:“朱五郎不说,河间郡王还在昏迷中,庆阳郡王说进去的时候已打起来了,未曾听到之前之后两人口角。因着朱绛有着三品军职在身,文府尹也未敢深讯,且昭信侯因酒醉,也未曾问话。”
姬冰原冷哼了一声:“叫高信去,把昭信侯提进宫里来,就说朕亲审。”
丁岱连忙应了,又问:“那朱五公子是否一并提进宫?”
姬冰原冷冷道:“事情因他而起,让他在京兆府大牢先吃点教训吧。等姬怀素醒了再说,传令太医院,不计代价,全力救治河间郡王,要什么药材宫里出。”
丁岱又应了,低声道:“传文秋石觐见不?”
姬冰原冷道:“不见,这么点小事都没办好,朕用他干什么。”
丁岱想起文秋石苦苦哀求他的情形,难得为他说了句话:“之前朱五公子当场应了是他踢的,文大人本是要先让侯爷回府醒酒后再到府问话的。结果西山右营的参将领着兵到了,拿了之前营上妄议宗亲被发配的两个小校说话,说京兆府若是不扣押侯爷,就是不秉公办事。河间郡王的师爷又坚持指认踢伤郡王的是侯爷,说若是府尹不扣押嫌犯,就要请康王殿下出面,文府尹没办法,侯爷其实还醉得厉害,但却也主动说自己和朱绛走,文府尹只得先暂时收押了。”
姬冰原想了下才想起那妄议宗亲的两个是什么人,所以吉祥儿这番牢狱之灾,倒是从自己身上起的了,他心下越发恼怒,冷道:“叫九门提督统领进来,朕倒要问问他怎么管的大营,这等公报私仇挟私报复的参将,留着做什么?留着来日战场上陷害同袍吗?”
丁岱苦笑:“九门提督统领、兵部尚书、太常寺丞也都已在前朝侯见了。”他一大早看到这一位国公一群重臣守在宫门,也是目瞪口呆,云小侯爷这一竿子能捅破天啊。
姬冰原怒道:“国家大事没见他们这样上心,平日里总是推诿拖拉,不肯实心办事。几个孩子口角儿戏打架,倒看他们上赶着勤勉了,无非是猜朕要立河间郡王为储是不是?趋炎附势,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丁岱看姬冰原几句话就已将这事定性为儿戏了,心下明白,连忙道:“小的明白,这就去传话高大人办差,赶紧接侯爷进宫,其他大人就先回了。”
姬冰原点了点头:“朕先上朝,接人的事你盯着办。”
丁岱得了命令,先找了高信去京兆尹接人,又去了宫门口侯见的耳房里,打发人扶着老国公先回府,又将几位大人打发回去上朝了,忙又亲自去了宫门,等着高信接人来。
高信办事利落,果然很快一顶小轿接了昭信侯进了宫。
云祯整个人脑袋还是晕的,一晚上他迷迷糊糊,先是被人簇拥着送去了京兆府,文秋石哪敢慢待他,安排了净室好生给他歇下了,天还没亮,高信就到了,拿着令牌又把他接进了宫。
他下了轿子看到丁岱,有些羞愧:“丁爷爷,劳烦您了。”
丁岱心疼道:“侯爷受委屈了,小的已准备下了热水,您看您这一身,晚上就没来得及换吧?这酒后最容易着凉,得喝点姜汤才好。京兆府尹这是脑袋失了智了,您可是侯爵!别说打伤人,便是杀了人,那也得先问了其他人口供,拿了证据,禀了太常寺,得了皇上批准,才能收押,他们这是无法无天了,侯爷您放心,且先安心歇着,皇上上朝呢,等退了朝才见您,您这也没用膳吧?先去洗洗,换了这一身晦气。”
几个小内侍上来扶他,一溜烟先扶他去了玉棠池,伺候他从上到下连头发到脚趾都洗了干干净净,又端了据说驱寒解酒的汤来,给他喝了,然后服侍他上了床,说是丁爷爷吩咐了侯爷受了大委屈,晚上肯定没睡好,皇上下朝还有几个时辰,请侯爷先安歇,到了点会叫他。
云祯原本确实没睡好,加上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朱绛到底为什么和姬怀素打起来,多想无益,反正皇上会帮他,这么想着他也就安心在宫里睡着了。
姬冰原这一上朝,议完政事后,御史台果然送上来好几个劾章,弹劾定国公朱云治家不严,纵孙行凶,殴打宗室致昏迷,昭信侯骄矜狂悖,辜负皇恩,殴打宗室。太常寺这边旬阳郡王也和几名宗室子弟联名进了折子,奏请惩治昭信侯云祯、常林城守备朱绛殴打宗室子的恶行,又有好几个折子则弹劾九门都督督下不严,纵属下行凶等等。
姬冰原都留了中,只说着京兆尹审理,并未批复。
等下了朝,翻了下折子看到那上头群起而攻之,字字如刀,倒像吉祥儿是个多么十恶不赦,怙恶不悛的奸徒,恨不得立时三刻便要除爵抄家,下狱问罪,情知这些人是看着河间郡王恐怕是自己属意的储君,于是迎合所谓的上意,趋炎附势,又有些平日里看自己对吉祥儿多有加恩,引来嫉妒,以至于如此。
若是朕不护着他,这一桩无心之失,已能置其死地。
姬冰原心里这般想着,心里不由一阵冰凉,若是朕再不护着他……又或者真立了储……这姬怀素被吉祥儿踢了个窝心脚,若是来日真立为储,等朕不在了,岂有不清算之理。
他转头看到丁岱,问道:“人呢?接回来没。”
丁岱道:“高统领亲自去接的,进宫老奴看到心里可真替侯爷委屈啊,那一身儿薄薄的,都还是去吃席穿的,连外袍都没穿,鞋袜都脏的,头发也没人替他梳洗,他喝醉了也无人伺候着,想来也没休息好,看他精神蔫蔫的,脸色都是青的,想是也吓到了,往时那精神头都没了,哎,这可真是受了大委屈了,老奴让人赶紧伺候着给他去玉棠池好生泡一泡热水,把那寒气给驱了,又安排御医开了这解酒驱寒的方熬了请侯爷吃了先躺下歇着了,现都还在睡着呢,一点儿没醒,也不知昨晚多么乏累——皇上这会子有空问话了?老奴去叫他起来。”
丁岱知他心疼,故意怎么可怜怎么说,果然看到姬冰原放了折子,起了身就道:“睡哪里,朕去看看就行,不必叫他起来。”
云祯卧在被内,酣甜一觉,也不知睡到何时,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摸他的额头,闻到细细的佛手香,睁开眼睛看到是姬冰原,笑了:“皇上。”
姬冰原看他熟睡,又有些担心他是否发热,摸得他额头还好,略略放了些心,看他要起身便道:“可睡好了?没睡足再睡睡。”
云祯起身果然见头有些疼,想来是宿醉未解,揉了揉道:“没事,就是喝多了点,早知道昨儿不喝这么多了,也不知道好好的朱老五怎么会和姬怀素打起来……倒教皇上担心了。”
姬冰原看他浑然不觉,完全就是个孩子,谁想到外边早已如同秃鹰鬣狗,逐臭之夫蜂拥而上想要抢一口腐肉吃。
他心下越发齿冷,只摸了摸他的额头:“那就再睡一会儿,正好光禄寺那边也进了些肥蟹,晚上陪着朕一起用。”
云祯倒还惦记着自己那官司:“我踢了河间郡王一脚,也不知道他伤得怎样了?”
姬冰原道:“已着太医医治,无大恙,将养几日就好了。”其实是断了两根肋骨,虽无性命之忧,但也要在床上好生躺上几个月休养。
云祯微微放了下心:“我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他满脸狰狞地冲过来往朱绛脸上就打了一拳,那狠得简直就像想要他的命一般,一时情急就踹了一脚,后来乱糟糟的好像官兵也来了吵闹得很,具体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朱绛也被叫去问话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姬冰原轻描淡写道:“能有什么大事,他这皮糙肉厚的,一点亏没吃,又这么大咧咧,朕看这戍边他是去对了,正该养养性子。”
云祯噗嗤一笑:“可不是?我看河间郡王气成那样,肯定是他先招惹了人家不是,就不知道到底嘴贱说了什么。”
姬冰原道:“左右无非是些戏言,河间郡王也量窄了些,这事你也别管了,好生歇着吧,朕还有些事料理,你自在宫里消遣,看书也使得,去后头林子里让高信和你骑马也使得。”
云祯道:“那大营那边我去告个假?”
姬冰原轻描淡写道:“朕留你几日在宫里放松放松,九门提督那边朕自会说。”
云祯喜道:“能宽松几日也好,日日训练我也着实有些腻了,对了江宁应该在吧?让他陪我骑马好了。”
姬冰原道:“随你。”
他起身出去后,云祯才想起却又忘了问皇上白玉麒是不是他遣走的事了,想了下正好若是找高信问,他滑头得很,肯定嘴里没句准话,大概倒还是直接问皇上的好。
河间郡王府。
姬怀素悠悠醒转,看到娄子虚满脸关切在床边:“可算醒了!再不醒只怕王妃都要亲自赶来了!”
姬怀素动了动,发现胸口剧痛无比,身上一动不能动,娄子虚按住他,脸上带了些愤恨:“别动,你得静养三个月,肋骨断了两根,那昭信侯好狠毒的心,这次他也别想全身而退,如今京兆府已将他和朱绛收押,御史台已上了弹章无数,定教昭信侯和定国公府那小子讨不着好!”
姬怀素吃了一惊:“什么?这事怎么闹这么大?”娄子虚道:“您可是新封的郡王!圣上加恩两千户!当晚西山大营的参将和京兆尹都亲自到了!文秋石那老滑头还想把昭信侯摘出去,只暂押朱绛,我岂能让他如此舒心!当场就咬死了若是不扣押伤人的凶犯,康王殿下就要亲自给皇上上奏折!好说歹说文秋石才收押了两人。”
姬怀素听得一阵眩晕:“你!你糊涂!这事你推给朱绛那王八蛋就行了,他根本不敢辨,何苦把吉祥儿拉下水?”
娄子虚道:“怕他什么?此次正是拉他下来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听说旬阳郡王和好几家宗室公子趁机也联名上了折子,要除爵问罪。此人摆明了是心腹大患,早日除去才好。我已写信给康王殿下,必要再上奏折弹劾他,为你做主。”
姬怀素咬牙:“你糊涂了!这明明是姬怀清借刀杀人挑拨离间之计,你怎的如此昏聩?”
娄子虚压低声音道:“这事不管是不是借刀杀人,你确实是苦主,也确实是他伤的你,况且咱们和旬阳郡王是一般立场的,你们都是正大光明的储位候选人,无论那传言是真是假,都早日除掉为宜!正好如今也传闻皇上在西山藏有一宫女,已有孕,如今待昭信侯也只是平平,正是大好时机!”
姬怀素头目森森:“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是谣言,那是姬怀清挑拨之计。还有那什么宫女有孕,纯是无稽之谈,皇上决计不会有子嗣,那是姬怀清眼见自己无望,放出谣言来,希望我们乱来,我们不动,才是最稳的!”
娄子虚道:“我们也没有乱来,这是昭信侯自取灭亡!皇上待你如此宠爱,独给你加恩两千户,显然对你青眼有加,这次你又吃了大亏,皇上必然心疼你,这是天赐良机。”
姬怀素都要气吐血了:“你懂什么!你知道这两千户怎么来的?那是侯爷生辰礼上,我遇到两个大兵在背后议论侯爷貌如好女,语甚猥亵下流,于是当场惩治了一番,此事后来是龙骧营拿送了那两人。想必是皇上知道了,嘉奖我做得对,这才有此加恩。你明白了吗?昭信侯圣眷犹在,你我若是仍要在这上头与他争短长,那死的一定是我!”
娄子虚瞪大了眼睛:“郡王此前如何不说?”
姬怀素深吸一口气:“拿笔来,我口述,你替我写奏章。这事儿只能大事化小,就说我们酒后一时冲动,不过儿戏。”
第69章
吃蟹
昭信侯殴伤河间郡王致晕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无数弹章上到帝王案头,却都被置之不理,束之高阁。
河间郡王苏醒后,却立时上了请罪的折子,只说是酒醉后与朱五公子比试武艺,结果因醉酒糊涂,比试失了分寸,导致受伤,下人不知,误报了官。此事为自己饮酒无度引起,自取其咎,无干他人,恳请皇上降罪。
苦主上了这样的折子,无论是京兆尹还是九军都督统领、太常寺丞都松了一口气,很快审理结果出来,四人宴会后因醉后比试武艺,一时失控误伤,因苦主撤诉,朱绛罚俸一年,杖三十,即刻返戍所当差,不得逗留京中,庆阳郡王与昭信侯罚俸一年,河间郡王因已受伤,仅由太常寺申饬一番。
审理结果及处置的奏折呈上去,当日就批了下来。定国公府这边少不得使了银子赎杖,最后只是家里申饬了一番,立时遣人送回戍所。
九军都督统领丁以硕疲惫地回了西山大营,找了李磊参将来:“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李磊愤怒道:“我只是为了替姚大中、唐小锁讨个公道罢了!凭什么他们勋贵殴伤人,就能全身而退?此事一看就知道河间郡王必然是迫于压力,不得不退让自保,我只是坚持公义罢了!”
丁以硕看着这个昔日爱将,有些痛惜:“你要公义,要公道是吗?”
“定襄长公主当初功勋累累,挣下来的爵位,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儿子还没长成,自己就去世了,剩下一个孤儿茕茕孑立,谁给她一个公道?”
李磊道:“那是她的命,朝廷给昭信侯的优眷足够多了,他寸功未立,直接来这里任副参将,遇事有人替他护着,有人躲着他……”
“刑不上大夫,勋贵,朝廷命官,本来就不可随意锁拿,这是朝廷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