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沈江云赵安宁魏氏 本章:第65章

    可是如今报仇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知道她是疯了,或许在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疯了!

    赵安宁已经看清了她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不再把希望放在赵秉德身上,她要另立门户。

    赵安宁先是装的乖顺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一次家宴时,“不小心”地向堂妹透露了自己有预知未来梦境的困扰。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她的大伯父赵秉行秘密找上了她。

    大伯父赵秉行是赵家宗族真正的当家人,虽然这两年她父亲官运亨通,但是赵秉行一直牢牢握着赵家族长的身份,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赵秉行看着弟弟起势,而且是带着赵家许多人一起起势,一开始他是高兴的,毕竟这对壮大赵家宗族势力是极大的帮助;可是随着赵秉德官位越做越大,甚至还超过了自己,好几次在几个兄弟与族老一起议事,赵秉德不再如同以往那般对自己言听计从,而是开始和自己叫板的时候,赵秉行就明白了这权力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或许自己这个族长很快就要听令于赵秉德了。

    这并非赵秉行所愿,但是形势迫人,他不得不从。

    而如今,他女儿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大消息,赵秉行之前一切的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赵秉德能够步步高升?为什么他做许多事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般?为什么他做的许多决策基本没有错过?

    明明这个弟弟自小能力就不如自己,如何这已经大半辈子都快过完了,突然一朝就开了窍?

    人都是自私的,赵秉行能理解为何弟弟要藏着掖着女儿的本事,更是想通了为何安宁被退亲之后,他弟弟一点都不着急安宁婚事的原因了。

    诸多谜团得到了解释,因为有赵秉德的成功示范在先,赵秉行对赵安宁的话深信不疑,同时,赵安宁为了让她大伯迅速信任看重于她,赵安宁给出了一条非常重要的讯息——翰林院学士秦之况将会被贬。

    这是赵安宁冥思苦想许久才从自己的记忆细节中找出来的不曾告诉过她父亲的讯息。

    上辈子她知道这个事情,还是因为秦之况的女儿与她同样遇人不淑,两人在成亲后成了手帕交,经常会互诉衷肠,后来她爹秦之况坏了事,她在夫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连出门交际都不太有了。

    赵秉行想问赵安宁究竟秦之况因着何事被贬职,但是赵安宁并未给出有效信息,借口说上天并无提示,只给出了这个结果。

    赵安宁说的有些故弄玄虚,其实心里也是暗暗后悔,她如今懂了不少外头的事情,尤其是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上辈子只知道儿女情长,关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对外头的事情只是听一耳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等到如今要用到这些信息了,她绞尽脑汁,翻遍所有记忆,给出的信息也着实有限。

    但是这些信息,对有能力的人来说也完全足够他们去做文章了。

    秦之况是谁,如今是什么地位,已经无须多言了,翰林院里或许有没权没势的穷翰林,但是这绝对不是说翰林院的长官秦之况,如果明明知道秦之况会被拉下马,还不在里面分一杯羹,那实在是暴殄良机了。

    赵秉行因此而关心上了翰林院里的人和事。

    赵秉行本身就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负责的便是监察百官之行,随着他的暗中调查,发现秦之况此人十分谨慎且爱惜羽毛,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若要找一个人麻烦,不仅仅可以从他自身找,还可以从他身边人找。

    很快,一个人就出现在了赵秉行的视线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的二把手刘守亮。

    一个占着先机想要仕途上有所突破,一个虎视眈眈多年,心里早就嫉妒成疾,双方互相刺探了几次,交换了未来的或许能得到的利益后,几乎是一拍即合。

    而首先便是刘守亮为表诚意将赵秉行的长子赵潜提到了户部度支郎中的位置上,等到赵潜熟悉了度支衙门一切的流程之后,总算在一次秦之况提交的账簿里找到了可以挑刺的地方,这才有了后来赵潜特意来了一次翰林院找茬的行为。

    赵潜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算什么,但是他一定是要站在万全之地的,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矫枉过正、拿着鸡毛当令箭,为了什么?

    为的便是试探。

    试探君心,试探秦之况的能耐,试探朝堂之上是否还有更多的人对秦之况看不顺眼。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么这样的试探便是抛砖引玉,顺着已经书写好的结局去做,这才叫万无一失。

    为了今天这一幕,赵秉行和刘守亮一行人已经筹谋了半年之久,如今时机成熟,便开始发难。

    可是等了好几天,秦之况那边既没有上折子驳斥,也没有找殷侍郎或是其他关系,将赵潜之事压下去,正当他们惊疑不定之际,赵潜拿到了秦之况的第二份度支单子,上面竟然将他所言不符合规矩的预算全部划去了,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这一下子,赵潜傻眼了——这秦之况怎么一点都不按照套路出牌?被他一个五品郎中挑衅了,这是直接就认了?他怎么扯得下这张脸?

    莫说赵潜傻眼,就是翰林院里的其他人都不可思议了起来。

    明明那天秦大人都说了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这就是他处理的方式?便是将他们翰林院的所有开支缩减到规范以内,损害他们的利益?

    这算什么处理?算什么上官!

    人心不忿,下头议论纷纷,对秦之况极为失望,甚至出现了好几人直接称病不上衙的情况——反正你秦之况也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又何必听你调令!一部之长不维护自己部下的利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上官!

    虽然秦之况的行动出乎了刘守亮的意料,可是看着底下人义愤填膺之态,刘守亮觉得,秦之况想要的明哲保身,最后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见翰林院就要闹了起来,刘守亮乐得面上装的愁眉苦脸,心里好悬没有笑开了花。

    然而,这还不够,秦之况不仅仅削减了下一年度的开支,就连年关原本说好了要发放的补贴之物,如今也通通裁撤掉了,大家就指着年底这些东西过年了,结果什么都没有了,朝廷又时常欠俸,这下子翰林院是真正的炸锅了。

    有些人炸锅是因为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家底本来就还有一些,倒不是真为了这三瓜两枣;可有些人是真的家中一贫如洗,外头的官袍是整整齐齐的,里头的里衣竟是补丁打补丁的,翰林院没了补贴,俸禄又发不下来,有人家中就断了炊。

    此人名叫季长歌,他今年已经而立,二十四岁考中的庶吉士,做了六年的翰林官,如今做到了正六品的侍讲,家中还是赁的宅子,为了能在京城生活下去,连孩子都不敢多生,至今膝下只有一女。

    季长歌学问极好,为人再是清正不过,甚至可以说此人是有道德瑕疵的,别人多多少少还有些门头捞点歪财,但是在季长歌这里,却是提也休提。

    季长歌在翰林院人缘不是很好,因为其为人太过迂腐固执,一开始秦之况还会偶尔安排他去上面给永嘉帝讲学,也是秦之况看不下去,想着永嘉帝偶尔对讲的好的翰林会有赏赐,结果季长歌也不是个会曲意媚上的,每次空手去空手回,后来秦之况慢慢地就也不安排他过去了。

    这日,陛下点人去讲学,秦之况直接安排了季长歌过去,许多人都纷纷朝着秦之况侧目,心中诸多想法,但是到底秦之况这么多年的威信犹在,就是再多不满,也无法方面对秦之况发难。

    季长歌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任何话,收拾了书目跟在太监身后往“养心殿”而去。

    秦之况看着季长歌孱弱单薄的背影在茫茫大雪中慢慢消失不见,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双手在背后慢慢握紧。

    真正的回敬,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7章

    饿晕翰林

    季长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十分慌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答应下来秦大人的请求到底是对是错,但是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再想反悔也绝无可能。

    再说了,

    如何反悔?反悔什么?

    即便秦大人不让他这样做,

    这般下去,他最后的结果不也是如此吗?如今只不过是秦大人要将他推到幕前,

    提前将这个结果爆出来而已。

    季长歌不住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今年已经三十而立了,在翰林院蹉跎了六年,哪怕只要交代他的事情他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去做,

    从无半点错漏,

    可是他本就出自寒门,妻子也是糟糠,

    并于任何后台,

    也不得上面看重。

    一开始进入官场的时候季长歌有如此多的雄心壮志,忠君爱国、廉政爱民的想法时刻充斥在他的脑海与心中,一刻都不敢忘记。

    然而,六年岁月,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重复地去做一些是个读书人都能做的活,

    再多的热情、再大的热忱,

    也渐渐熄灭了,

    他终于开始思考,

    只凭着一腔热血,

    自己究竟能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当秦之况找上他的时候,他的内心不是不抗拒的,

    因为这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内心的坚持,可是秦之况只告诉他一句话:这是你在官场上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甚至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季长歌已然明白,

    这世上努力的人有许多,有天份的人也有许多,可是机会却是稍纵即逝的,抓住了就是抓住了,抓不住便会一直往下落。

    季长歌这样的人,其实是个狠人。

    他能忍受极致的清贫,如此克己复礼,那么当他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他。

    他妻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三日来滴米未进,只喝白水,不管她如何哀求,季长歌只是摇头。

    王安引着季长歌进入“养心殿”的时候,心里还嘀咕:怎么今日秦大人选了这人来讲学?

    永嘉帝想做明君,但是哪怕是明君,在一些小事小节方面还是有自己的偏好的,皇帝听日讲,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有时候遇上口才不错、妙语连珠的还愿意听一听,遇到一些照本宣科的,则是只顾自己翻看手头的折子,并不理睬。

    这季长歌只进宫讲过两三回,显然不是受永嘉帝待见的,否则永嘉帝自己也会亲自点人。

    果然,等季长歌诚惶诚恐地进了“养心殿”,永嘉帝的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过永嘉帝的气量依旧是可以的,季长歌行过礼之后,永嘉帝语气平和地让他起身。

    季长歌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没站起来,等站稳后才请罪道:“陛下赎罪,下官久不面圣,实在是有些过分激动了,倒是让下官差点失仪。”

    永嘉帝没想到季长歌这次说话机敏了许多,也没追究他的失仪,只让他开始进行日讲。

    每年二月到五月,八月至冬至,翰林官都会轮流进宫给皇帝和太子进行日讲,也便是春讲和秋讲,一般春讲探讨四书五经中的微言大义,提醒上位者要以德治国;秋讲则是以史为鉴,以古证今,从既往朝代中发生过的一些历史事件和人物拿出来讨论,帮助上位者规避一些已经发生过的历史错误,更有经验地治理国家。

    除了日讲外,还会举行经筵,皇帝带领核心文臣官员入“文化殿”进行听讲,一般由内阁或是翰林院主持,届时出席的人就更多了,不过这样的经筵一月只有一次,像季长歌这样的身份还不够资格主持这般重要的场合。

    永嘉帝起身坐到了御案后面,季长歌站在日讲桌前,翻到今日要讲的是王莽当政期间的这段历史。

    永嘉帝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这段历史早就有人给他讲过几遍了,王莽这个人物也是彻头彻尾的负面人物的形象,得不到后世一点好的评价。

    否则白居易也不会写下名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了。

    王莽此人做大司马时,就诛杀异己,培植党羽,为臣不忠,等到他终于篡权夺位,称帝改号后,又出台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政策,导致名不聊生,处处生灵涂炭,最后被绿林军所杀,总共在位才十五年,他的朝代他的一切便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汉书》中评价王莽为“逆臣”是“巨奸”,因为在古代文人心中,皇位的继承是需要得天而授的,是需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的,否则皇帝为何又叫“天子”?

    就算是以成败论英雄,唐时李世民可以发动“玄武门之变”,取兄代之,但是其后期施行仁政,大唐盛世由此拉开序幕,也算是挽回了一些名誉上的损失,而王莽当政期间,却是暴力镇压各地起义民众,最终导致人口锐减七成以上,这样的君主绝对算的上是暴君了。

    每次日讲官讲这段历史的时候,便是提醒永嘉帝要在王莽身上吸取教训,一定要做一个仁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万不可丢失了民心、倒行逆施。

    永嘉帝是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听的,听着听着,永嘉帝开始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看向了站在日讲桌前的季长歌,被他新鲜的角度和想法吸引住了。

    季长歌先是老生常谈了一番王莽的生平,批判了王莽的狼子野心,然后话锋一转,就说到了王莽新政中的可取之处,着重讲了“王田制”。

    土地制度是每一个封建王朝的核心,每每王朝创立之初,随着旧式力的倒台,新势力的崛起,都会有大片的土地被新势力不断地兼并,可是等到了一个王朝的末期,土地不会再生产出来,大家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自然会激化矛盾,最终就会演变成战争,通过暴力手段将土地进行再分配。

    故而三国开篇词就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然而王莽新政中,他的土改政策是将土地全部国有化,私人不再允许买卖,从根源上抑制土地兼并,这样的想法是非常有创意且深刻的,只是不符合当时的国情,反而最终激起了民怨,义兵四起。

    季长歌说到这里的时候,永嘉帝的双眼灼灼,已经彻底丢开了折子,只专心于听季长歌所讲,他万万没想到,季长歌想问题的角度如此深刻,且说的都是他隐藏在心中多年却无法解决的问题。

    大周建朝一百多年,许多阶级开始固化,科举取士原本为的就是打破这样固化的阶级,不让世家勋贵掌握所有的话语权,可是永嘉帝还是发现,慢慢地,寒门所出的进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进士依旧出自世家和勋贵之族,这如何不让他心中烦闷?

    且这些家族手中的土地也变得越来越多,有土地就有民众,有一句话说的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照理这天下的土地都该是皇室的,可是真实的情况呢?皇家拥有的土地有多少?那些世家加起来共有的土地又有多少?

    虽然季长歌是在谈古,可是永嘉帝从这段谈古中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如今大周朝的局面。

    季长歌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继续道:“故而,王田制度是有其优越性的,只是……”

    季长歌停顿了下来,永嘉帝有些不满地催促:“季爱卿,接着往下说啊。”

    同时,永嘉帝也看到了季长歌额头上不断滚落下来的汗珠以及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这是怎么了?难道朕这个“养心殿”里的炭火太足了?把人热着了?

    正想着要不要叫宫人撤下一个炭盆时,“咚”地一声,季长歌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把永嘉帝吓了一大跳!

    王安同样也是惊呼了一声,外头站岗的禁军立即握住腰间佩刀在外头高喝:“陛下可有碍?”

    王安连忙打发了小太监和外头人说无事,然后迈着小碎步将季长歌的人翻转了过来,验了验鼻息发现人还有气,连忙道:“陛下勿惊,季翰林只是晕了过去。”

    永嘉帝放下了心,连忙让人传太医,又让人将季长歌抬到了隔间的脚踏上。

    很快太医就到了,毕竟是专职服务皇家的医师,又是皇帝急招,来的还是太医院的陈院正,陈院正蹲下身子给季长歌把了脉,一把脉,陈院正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又把了两次,翻了翻季长歌的眼皮看了舌苔,这才收回了手。

    永嘉帝只以为是什么急症,否则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晕了过去了呢?再看到医术最高明的陈院正把了三次脉,心里想当然的以为这个病症或许很棘手。

    结果陈院正告诉他,无需开药方,估计一会儿季翰林就能醒过来,只是醒来后,务必给他吃点东西就好。

    永嘉帝一开始还愣在了那里,整天日理万机、和群臣勾心斗角的皇帝,脑子里装八百件事,他都没听懂陈院正这话是什么意思,看着陈院正弯下腰行礼请求告退,他摆了摆手,等到陈院正都走出门了,才反应过来——陈院正的意思是,季翰林是没吃饱才晕倒的?

    这是开了什么玩笑?堂堂朝廷命官,清贵六品翰林,当年他钦点的进士,会吃不饱饿晕?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季长歌本就遭厌弃,或许永嘉帝还没这么愤怒,可是刚刚季长歌讲的极好,永嘉帝心中还想着以往竟是没有多听听季翰林日讲,以前蜻蜓点水听了两次后不召见他了,属实是错失了英才,不过今日再发现了也不迟。

    结果闹了半天,季翰林还是饿着肚子给自己讲学的?

    哪怕永嘉帝知道翰林的俸禄并不高,但是不至于就到饿晕吧?

    瞬间,永嘉帝就开始阴谋论了,上官欺压、底层官吏被盘剥,今日还是自己看到了,若是没看到,岂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才就要被磋磨死了?

    永嘉帝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他命人将季翰林给抬回去,同时赐了十道好克化的御膳给季长歌,好让他一醒来就能有东西吃,然后便让人急招秦之况入宫。

    秦之况一听到永嘉帝有招,而且被叫过去日讲的季长歌被抬着回来的,众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最近翰林院中到处都是腥风血雨、不太平。

    秦之况虽然近日来连砍了下面人许多补贴之物,但是他自己又是个以身作则的人,并没有出现底下人受苦受难,自己却是在享受的情况,故而哪怕下面人再如何怨声载道,觉得上官不作为,也没办法真的面对面和秦之况叫板。

    甚至有些人心底还是念旧情的,看到这种情况下秦大人被叫走,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毕竟秦之况这几年在翰林院的作为算是公允的,真的再换一个人,还不一定能比秦之况要好。

    秦之况进了“养心殿”,便看到永嘉帝肃着脸坐在上首,等到秦之况行完礼,也不废话,直接就责问秦之况:“秦之况,你可你知道你的属下季翰林,刚刚来给朕做日讲的时候,居然饿晕了过去?难道翰林院的俸禄是不能让他们吃饱饭的?你这个上官是怎么当的?”

    秦之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惊讶”了一瞬,沉默了一会儿后,秦之况慢慢跪了下来,将头上的双翅乌纱帽摘了下来,放到了一边,缓缓磕了一个头道:“还请陛下恕卑职已无法胜任翰林院学士这个官职,摘了卑职的乌纱帽吧。”

    秦之况的行为完全出乎了永嘉帝的预料,一般面对这种情况,不都是应该自我辩驳一番,陈情甩锅才是正确解答方式,秦之况是在做什么?是不服气朕的指责,还是有何隐情是朕不知道的?

    秦之况算不上最有能力的那一拨臣子,但是为人忠心、做事仔细,早前做事还有些固执己见,这些年来已经好上了不少,如今是老毛病又犯了?

    永嘉帝很是头痛。

    作为皇帝的永嘉帝,虽然是万万人之上,但是这天下太大了,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治理的过来的,哪怕他手段强硬,治理了朝堂二十多年,和几个大臣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却依旧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需要他们的。

    士大夫与天子,是共治天下的。

    这样的觉悟是在永嘉帝与臣子们搏斗了十年后才得出的经验教训,以至于当有一些真正的能臣干吏有时候被他惹急了,准备撂挑子不干的时候,永嘉帝还不得不放下身段安抚,也属实算是明君的无奈了。

    “秦之况,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君臣多年,又何必这幅作态?”永嘉帝板着脸不愉道。

    秦之况抬起头来的时候,老泪纵横,竟是哭了???

    永嘉帝尚觉得有些诧异,便听秦之况哽咽着道:“回禀陛下,自从陛下提拔卑职为翰林院学士,掌管整个翰林院后,卑职是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便是翰林院的其他人,亦是潜心治学、勤勉观政,翰林院的庶吉士们素有储相之称,是整个大周朝最重要的人才培养之地,陛下交托如此重任给卑职,卑职又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听到这里的时候,永嘉帝微微点了点头,这话不算错,这几年从翰林院输送出来的人才品质都算好的,不管是入得中枢还是下放地方,都有不错的政绩做出来,其中并不是没有秦之况的功劳的。

    只是这和季翰林饿晕一事有什么关系?

    然后永嘉帝便听秦之况接着道:“前一段时日,度支郎中赵潜到了翰林院来,将卑职提交上去的度支科目给驳了回来,因着卑职许多条目上多要了一些东西,与我们翰林院该有的份例合不上了,卑职与他争论了翰林院官员俸禄太低,所以不得不多要一些杂物来补贴他们,但是赵潜道,若是人人都能如此做,那么要律法有何用?要规矩有何用?卑职实在被他说的抬不起头来,只能删改了上交的度支科目,竟没想到发生了季翰林饿晕一事,是卑职没有体察下属的情况,是卑职的失职。”

    秦之况越哭越委屈,一个大老爷们,竟是涕泗横流,拿出帕子擦了擦才能继续道:“可是陛下啊,翰林院这么多人,不是就季翰林一个啊,等季翰林醒了,您可以去问问他,卑职有没有帮过他?只是卑职的俸禄也没有多少,就是想帮,又能帮多久?又能帮多少?卑职这个官,实在做的艰难,倒不如,倒不如,哎!”

    秦之况摩挲着手边的乌纱帽,眼里充满了不舍和内疚,跪在下面,久久不再言语。

    若是沈江霖此刻在现场,绝对会竖起大拇指,对秦之况刮目相看了!

    他终究是小看了他们的翰林院院长,这样拿捏人心的演技,不,都不能说是演技了,简直就是真情流露、内心剖白,面对这样的下属,就是心肠再冷硬的上位者,也会被牵引着站到他的位置去思考问题。

    “陛下,卑职愧对陛下的栽培和看重啊,卑职有罪,还请陛下降罪!”秦之况终是将乌纱帽放开,再一次缓缓而又坚定地磕下头去。

    永嘉帝起身,将秦之况扶了起来,又亲自将他的官帽戴好,心中从一开始对秦之况的苛责,到如今也是心有戚戚焉,原来这其中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原来秦之况一个人苦苦扛了这么久。

    永嘉帝一向自诩自己洞察人心,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是再也不相信有真正的纯臣忠臣,看来他还是误解了读书人的风骨,前有季翰林,后有秦之况,这些人,不都是在用自身说明着对国家律法的重视,以身作则,宁愿饿晕、宁愿被刁难,也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么?

    永嘉帝长叹了一声,拍了拍秦之况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秦爱卿,你说的朕知晓了,你做的很好,是朕过于心急了,看来翰林院的薪俸是太少了一些,以至于朕最重视的人才竟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朕竟不知,而你们也瞒朕瞒的好苦啊,怎不早点上折子说明?难道朕还会为了区区几两碎银子,而难为你们?”

    秦之况这下子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虽是天子近臣,但是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被皇帝亲自戴官帽的优待,甚至永嘉帝还似老友一般语重心长的和他说话,拍他肩膀的时候,秦之况觉得自己那边的肩膀都麻了一下。

    再大的委屈,有皇帝此番的认可,也值了。

    男人九分真一分假,演戏演到自我陶醉。

    见秦之况又惊又喜,激动地嘴唇嗫嚅几下,却说不出话的样子,永嘉帝心底越发信了秦之况所言,背过手在殿中踱步了几下,然后突然站定,对着秦之况道:“秦爱卿,你回去之后就写一道折子呈上来,将目前翰林院中各个职级的薪俸和补贴的情况一一写来,另,帮朕调查清楚,季翰林是真的靠这点俸禄无法吃饱吗?这次,朕要亲自了解其中细则。”

    永嘉帝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皇帝,最后一句话又是习惯性的敲打。

    秦之况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连忙跪地行礼,三呼万岁,高高兴兴地领命退去了。

    有永嘉帝的一句话,何愁翰林院以后的俸禄和补贴不涨一大截?

    秦之况所面临的翰林院内部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但是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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