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就是心里是这般想的,他们能在新帝面前承认?
是觉得自己的脖子够硬,想要试一试刽子手里的刀快不快?
没想到啊没想到,平日里的冯会龙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他居然有这个胆子,硬扛许多大臣的压力,去给沈江霖说话?
这实在是让人意料不到。
只是,今天意料不到的事情,不仅仅这一件。
等到冯会龙退下之后,翰林院学士秦之况马上站了出来道:“臣以为冯大人说的极是,前太常寺卿治下虽有松散之意,但是每个官员有每个官员做事的章法,石大人可以不赞同沈大人的处事之道,但是也不必将人贬地一无是处。若是沈大人此刻同样在此,想来必是不能承认石大人之言的。”
秦之况说的更加不客气,文人骂人,一个脏字都不带,但是就连那些看好戏的武将都听懂了,秦之况的意思是,你石丛文也就欺负人家沈锐不在这里,不能和你对骂,但凡沈锐在这里,看他今天会不会和你干架!让你继续这样乱吠?
秦之况是沈江霖的老上峰,出来维护沈锐是有迹可循的,对方也不是毫无准备,马上卓清就跳了出来回敬道:“我们如今是就事论事,如何会涉及到先帝?先帝每日日理万机,总有疏漏之处,现在石大人上任了才发现有诸多不合常规之处,提出来难道有错了?咳咳咳,沈锐除了为官不称职,也无好好管束家人,荣安侯府多次兼并城郊之土地,强买他人田地,只为方便他们荣安侯府的管理,将田地连成一片,陛下可知,荣安侯府如今在京城城郊有土地五千亩良田,这个数字简直是骇人听闻,以沈大人的俸禄,如何能买下如此之多的田地?咳咳咳,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深思啊!”
卓清向来倚老卖老惯了,仗着自己已经七十多了,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一边说一边就会重重咳嗽两声,许多人就不再继续和他辩下去了,生怕将他刺激太过,若是一不小心,被自己怼死在了朝堂之上,可就难弄了。
卓清这次说完之后,就疯狂地咳嗽了起来,直咳得老脸涨得通红,仿佛因为身体之故,再说不下去,只能拱手退回自己的位置。
只是卓清屡试不爽的招数,今日却无人买账。
谢识玄冷笑了一声,站了出来,出言讽刺道:“卓大人还真是空口白牙、很会诬陷别人啊!”
谢识玄想要气人,绝对是能快速地捏着别人的七寸骂人,卓清如今最不得意的事情,便是他口中的牙齿已经掉的没剩下几颗了,平日里只能用两颗后槽牙勉强嚼一嚼东西吃,他的大部分吃食都十分的软烂,直接吞咽下去便是。
奈何卓清这人最重口腹之欲,年轻的时候便是个老饕,吃遍大江南北,现在年纪大了,吃不动了,常常以此为憾,结果谢识玄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说什么“红口白牙”!
着实是气死个人!他还有几颗白牙了!
但是卓清受到的攻击,绝不是单单只是这些,谢识玄这个人以前很少在朝堂上发言,属于沉默的大多数,可是他一张口,就让人知道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诸位或许有所不知,卓大人之所以指责荣安侯府强买田地,那是因为荣安侯府买的田地是卓大人妻舅赌博输掉的八百亩地,这八百亩地原本隔开了荣安侯府的田地,买下这八百亩后,就正好连成了一大片,这一切都登记在顺天府的田地册中,若真是强买强卖之地,卓大人怎么不将其中细节如数道来?毕竟是卓大人妻舅的事情,难道卓大人对家人如此漠不关心吗?”
不等卓清吹胡子瞪眼地站出来对喷,谢识玄一口气都不待歇的,直接继续道:“哦,对了,恐怕是不太关心的,毕竟卓大人妻舅可是个严苛之人,对待底下的佃农要收五成的佃租,可是荣安侯府却不一样,他们只要人家三成的佃租,如此贪得无厌之徒,卓大人清高之人,怎会与他走的近?”
谢识玄炮轰完卓清还没完,话头又一转,矛头指向刚刚其他一些明里暗里怀疑沈锐有贪污受贿之嫌的官员,哪怕其中不乏有品级比他更高的人,谢识玄也丝毫不惧,直接沉着脸寒声道:“本官在顺天府断案之际,都是以“疑罪从无”之法来判,若是人人都可以胡乱依据揣测而定罪的话,那么我倒是要问一问了,”
谢识玄的目光一凝,在一些人脸上扫过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地或低头或撇开眼神,直觉谢识玄马上要说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谢识玄言词如刀,干脆利落的地公开处刑:“赵侍郎,以你的俸禄,靠近永清街那带的一排铺面,你应该没法负担的起吧?”
户部的赵侍郎立即跳了出来,矢口否认:“这,这是我娘子的陪嫁!”
谢识玄装作记忆混乱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是吗?那我回去后再翻一翻,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过到你娘子名下的,我记得赵侍郎大婚是永嘉三年吧?”
谢识玄的一番话,说的赵侍郎面色紫涨,这些铺面虽然记在他妻子名下,但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记下的,又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是一清二楚。
这个谢识玄,怎么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如此威胁他!
谢识玄是顺天府尹,顺天府掌管京畿之处的人口稽查、田地登记以及各类契约的定立,但凡各类契约要生效,要得到官府的承认,不到顺天府落档盖章,是没有效力的。
所以,也就是说,只要谢识玄想,他可以去将他们这一众官员在京城的财产查个底朝天。
这些人想要对付沈江霖的时候,自然就要将沈江霖查个仔细。
荣安侯府是不成气候的,沈锐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人脉,如今更是人走茶凉,什么都没剩下,若论关系最大的靠山,非沈江霖你的岳丈谢识玄莫属。
然而谢识玄此人一向在朝堂之上少言寡语,便是之前他大哥谢识微遭难,他也没有多冒进的举动,如何就能为了一个外姓女婿和一大群人作对?
可现在,谢识玄不仅仅要保沈家,还对着许多人无差别开炮,凡是被谢识玄点过名的人,没有一个不胆颤的,最后就连杨首辅都听不下去了,站出来说话道:“谢府尹,这些私人之事就别拿到朝堂上来说了。”
这是杨允功对谢识玄的警告,谢识玄见好就收,轻笑了一下收回话头:“杨首辅所言极是,下官亦觉得官员的家眷私事,在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不要胡乱揣测了,都是一些无稽之谈,不知道诸位是否认同?”
岳丈大人的实力恐怖如斯,沈江霖心头闷笑着记录下谢识玄的言语。
众人连忙说是,就怕谢识玄还不善罢甘休,要将大家的老底全部抖落出来。
还有人不甘心想要再找由头继续攻讦,但是谢识玄身后可不是就一个人,如今他代表的就是整个谢家的意志,凡是谢家子弟、谢家姻亲,能立在这个朝堂上,俱都站出来认可谢识玄之言。
更可怕的是,除了谢识玄,又有户部殷侍郎、一品正威将军韩敞,工部孙侍郎等人,纷纷站出来给沈锐说话,这些人有些是有蛛丝马迹和沈江霖有关联的,有些旁人打破脑袋都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站出来给沈锐说话,甚至石丛文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了——这个沈锐或许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般不堪,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帮他说话?
石丛文没办法相信,一个刚入官场不管短短一年的十九岁年轻人,就能经营出这么多的人脉。
两军对垒,既然要声势相当,自然在人数上也不能落后,前面攻讦沈锐的大臣有十几个站出来说话,如今帮沈锐的人数竟然也是旗鼓相当,闹不明白事情真相的人,还真以为沈锐这个人有多厉害呢,别人都是人走茶凉,但是沈锐走了,官场上依旧有他的传说,不见到处都是力挺他的人么?
他们哪里知道,沈江霖的师父、师兄、岳父、大嫂等以及沈家一族的人脉如今全部为他所用,当他收到风声,知道有人要对付他的时候,沈江霖就已经开始暗中布置起来。
好的将军,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臣附议”,前面的攻讦派彻底没话说了,看着这些人吃瘪的样子,周承翊心里差点乐开了花,但是面上依旧公正威严道:“既然众位爱卿没有异议了,那就继续说下一个事情吧。”
不是人人都爱参与这种争斗,朝堂之上依旧有老实办差的人,马上就有人继续拿出真正的家国大事请求皇帝裁夺,需要众位同僚讨论,刚刚的那些争执便揭过不提,开始商讨其他要事。
今日的朝会举行的时间是前所未有的久,前面讨伐沈锐的事情已经耽误了良久,后面周承翊刚刚登基,确实有很多问题需要亟待解决,而且每一个问题都或多或少涉及了权力的纷争,眼看着快到午时三刻了,也就是说这场朝会已经快持续了近两个半时辰了,所有人腹内都开始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饥饿之意,就连一心扑在政务上的周承翊,此刻也有些吃不消了,见底下的大臣都有了去意,周承翊便准备要宣布退朝了,甚至贴心的想着,若不然等他宣布退朝之后,再让御膳房的人给他们每人先分发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再走,别把一些老臣给饿坏了才是。
可是还没等周承翊发话,石丛文眼见着要散朝了,想到自己收到的承诺,哪怕这个时候形式并不利于他们这边,自己继续站出来刁难沈江霖,或许会惹得新帝不喜,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了,石丛文还是硬着头皮出列上前一步道:“陛下,今日朝会如此漫长,臣心中对起居郎之责有疑虑,小沈大人今日第一日上任,恐怕无法胜任,不知道是否需要臣等将今日大家各自的发言汇聚成册,交由小沈大人整理撰写?”
第117章
不可小觑
石丛文看着是一片好心,
考虑到沈江霖初初上任,今日这场朝会持续了如此之长的时间,沈江霖恐怕力有不逮,
他们这些人回去之后,
好好将他们在朝会上的发言整理一下,再交给沈江霖,
也算是照顾新人了。
可是这样的好心,在许多明眼人眼中,比真刀真枪地直接参上沈江霖一本更要让他恶心和难受。
果然,
石丛文刚刚说完,
此刻正找不到发泄怒火之处的卓清立马跳出来反对。
“石大人此言差矣,记录朝会大事,
是起居郎之责的重中之重,
必须秉公书写,每个人自己单独整理出来再交由起居郎,一来增加众人的负担,现在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回去之后下半晌大家都有公务要忙,如何还抽的出空?二来,
圣上初登大宝,
又是贤明之君,
以后每场朝会都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像这样的长时间的朝会,
或许还会有更多,那么是否以后每一次都要我们将自己朝会上的发言记录下来,
交由给起居郎?若是如此,起居郎这个职位,
不若让陛下裁撤了去算了。”
朝会之时,武官在左,文官在右,卓清身为吏部右侍郎,就站在右侧第三排第一个,从沈江霖的角度看去,能够十分清晰地看清楚卓清的一举一动。
沈江霖看着卓清激动发言,忍不住都要称赞他一句:老当益壮!
明明七十好几的人了,这一步迈出立马讲话的利索姿态,年轻人都没有这么迅捷的反应能力,再加上一口牙齿掉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人家奇异的是,讲话竟不漏风,实在难能可贵啊。
许是知道今日他就是咳死在这个大殿上,也无人相让了,都无需华佗转世来给他医治,这么长一串话说出来,是脸不红气不喘,沈江霖甚至想着,这么好的身体,想来高血压之类的应该是没有的。
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今日朝堂上大家你来我往,经过多个回合的较量,已经进入了尾声,不掺和这个“起居郎”之争的人,站干岸看了这么久的白戏也都厘清楚双方人马究竟是谁了。
只是刚刚那些纷争,沾不上他们,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结果石丛文一句话,竟是要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石丛文想干什么,大家都懂,但是万一年轻的圣上不知道轻重,又一力要保沈江霖,同意了下来,那他们以后在庙堂之上讲话还得回去自己做记录?有些人记性不够好的,讲过多少话转头就忘的怎么办?
就算没忘能写,但是就像卓清说的那样,都是各个职能部门的长官,每天一箩筐的事情,他们还要自己亲自去写朝会纪要?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石丛文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在是高,他和卓清说完之后,好些原本在看好戏的也站了出来说话,其中说话最多的就是一些武将和宗亲,他们本身就不是科举出身,平时里写个折子还要人代笔润色,朝堂之上直接说话倒是不用顾忌这么多,有事说事便是,转化成文字谁知道究竟要怎么写?难为死他们算了。
反对声多了,这话题也就歪楼了,直接就从怀疑沈江霖处理今日的朝会纪要是否力有不逮,变成了沈江霖没有能力去做此事,让陛下选更有经验的官员取代沈江霖。
起居郎虽然官职低,但是因为位置的敏感性,之前的几个起居郎都是老沉持重的官员担任的,光是年纪上看过去,都要比沈江霖靠谱的多。
况且,从起居郎这个官职起跳成功的人,就有好几个,其中走的最顺的,不是别人,就是此刻站在朝堂最前方的杨首辅。
当初杨允功成为永嘉帝的起居郎时,已经在翰林院磨砺了五年之久,成为起居郎的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六岁了,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杨允功当年做起居郎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如今沈江霖父亲的年纪了。
差了一代人的年纪,经验、心智、能力,更不知道要差多少了。
要知道,他们拿的不是旁人和沈江霖比,而是当朝首辅大人和沈江霖比啊!
周承翊坐在御座之上,心里头此刻对石丛文和卓清厌烦至极,原本还想给他们吃点心的,现在被他们继续歪缠下去,恼火的同时,不由暗想,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还吃点心,他们这群人吃的饱的很,吃什么点心。
但是此刻如此多人质疑沈江霖的能力,若是不能现在就给沈江霖正名,他这个起居郎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周承翊只能无奈垂询沈江霖:“起居郎,刚刚朝会的对话你可都记录了下来?可有疑虑?”
沈江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回话:“回禀陛下,微臣已经记录下来了,未有疑虑,多谢陛下和各位大人关心。”
沈江霖说话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仿佛自己根本不是现在话题中心的那个人一般。
可是听在石丛文和卓清耳朵中,脑海中立即冒出来的两个字就是:说谎!
整场朝会持续了两个半时辰(五个小时),为了刁难沈江霖,前期他们争论的时候用了许多生僻词汇,并且还长篇大论了一场,想要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如何可能?
哪怕有速记之法又如何?别说速记了,恐怕就是蘸墨都来不及蘸。
为何他们会如此肯定,那是因为有前起居郎的指点,就连杨首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区区一个刚刚在官场上混了一年的沈江霖就能做到?
但是他们马上就想到了为何沈江霖可以如此面不改色地在大殿之上说谎,起居郎写的起居注,本就是除了皇帝,谁都不能看的,新帝一意孤行要包庇沈江霖的话,他们恐怕也没有办法。
这个沈江霖,还真是狡猾至极!
觉得沈江霖狡猾的同时,许多人心里还对沈江霖的心态之稳,有了全新的认识,有多少人在沈江霖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能表现地如此沉稳,一丝端倪都让人看不出来呢?
在他们拿沈江霖无法的时候,杨允功上前一步,仿佛为了快点结束这场无谓的争端一般,朗声建议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起居注旁人并不可观,但是既然众位同僚对起居郎之能有疑虑,那就让起居郎将今日朝会的一些内容抽读一下,只要都能对得上,便能打消大家的疑虑了。”
这位当朝首辅,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历经三朝,履历拿出来同样也非常唬人,他是天盛十五年的状元,世祖在天盛十八年逝世,此前他一直在翰林院中当值,等到永嘉帝上位后,几次日讲之后,被永嘉帝所看重,三年后升为起居郎,在起居郎的位置上又做了四年,之后在六部轮转,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成了当朝首辅,等到永嘉帝逝世之时,又被钦点为辅国大臣,直到如今依旧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有杨允功出来说话之后,没有什么“臣附议”来继续支持他,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杨首辅一句话抵得上旁人一百句话,他发话了,便是陛下也要给他面子。
当然,杨允功的话也没有错,他们无须看起居注,只需要听一听今日朝会上的内容沈江霖是否有完全记录好,证明一下沈江霖的能力就好。
周承翊心头再恼火,此刻也只能按耐下来,脸上淡淡道:“既然杨首辅发话了,起居郎,你便读一读朝会上的记录。”
周承翊觉着今日朝会难以结束了,这么长的朝会,沈江霖又不是神仙下凡,如何能记录完?让他现在去读,不过是强人所难,等到沈江霖略有错漏之处,恐怕他们就又要发难,直接将沈江霖给拉下马了。
只是今日就算将沈江霖卸了职,他也绝不会用他们的人做起居郎!
周承翊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只觉得在这个朝堂之上,他这个帝王同样也是窝囊的很,一退再退,要被这些朝臣逼迫到底!
沈江霖捧起册子,从书案后头绕了出来,长身玉立在朝堂前,不管情况如何恶劣,沈江霖风采依旧,半分不怵。
许多并不对沈江霖有什么偏见的朝臣,见沈江霖如此人物,心里头忍不住有些啧啧称叹。
“全部读出来实在浪费时间,还请首辅大人抽查一番。”
沈江霖不这样说,杨允功也准备这样做,从头到尾去复述不现实,大家没有这个时间听完,但是只要抽查一二,就能知道刚刚沈江霖有没有说谎了。
小子还是太嫩了,公然说大话,等会儿看他还能不能维持住这种表面的镇定。
杨允功这辈子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平日里大义凌然,但是实际上蝇营狗苟;有些人看着廉洁爱民,私下里大贪特贪;有些武将在朝堂上说话强硬果断,可真的到了战场上,贪生怕死、吓得涕泗横流的都有。
等到见真章的时候,不知道这个沈江霖又是怎样一种表现呢?
实在是让杨允功都生出了几分好奇。
杨首辅一派的人,俱都兴致盎然地洗耳倾听接下来的这段对话。
杨允功从一开始的石丛文发话说起,见沈江霖复述的都对,杨允功也不以为然,这才刚刚开始,杨允功马上又跳到朝会尾声的时候一个武将的发言,见那个武将听完后频频点头,杨允功又将时间节点往前移,继续问卓清等人的一些发言,可是沈江霖居然连磕绊都没一声,翻着书册,继续朗声回答着杨允功的提问。
杨允功不信邪,不断跳着时间节点,问着沈江霖当时当刻发生了什么,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本意是想为难住沈江霖,可是沈江霖不紧不慢地继续作答,声音清越明朗,整个“太和殿”内都是沈江霖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错漏之处。
沈江霖站在群臣的正前方回答杨允功的问题,只有周承翊坐在高台上看的清沈江霖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的时候,他看沈江霖在念起居注上的记录,还以为这些正好沈江霖记录了下来,所以都能答对,可是等到沈江霖随意地翻过一页后,继续“念”着起居注上的记录时,周承翊的面色就微微有些古怪了。
这一页上根本没有字。
因为距离有些远,起居注上具体写了什么,周承翊是看不清的,但是有字还是没字,在周承翊的角度还是一目了然的,见沈江霖“念”的顺畅,且翻页翻的从容不迫,似乎这些空白的页面上真的记载了什么似的,而卓清和石丛文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周承翊心中大快!
心里头的憋屈顿时一扫而空,从担忧沈江霖被拉下马,到和底下群臣一同看好戏,甚至原本坐地笔直的身体都往龙椅后面靠了靠,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沈江霖与杨允功的对话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内,沈江霖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甚至于他的复述不仅仅是当时当刻那个人说了什么,还将那个人的面部表情、动作神态都描述了出来,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叹服。
杨允功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出丑的就是自己了,便干脆利落地收住了问话,直接对周承翊行礼道:“起居郎之能,无可指摘,恭喜陛下得一英才。”
周承翊朗声一笑,环视整场道:“既然杨首辅也无疑问了,众位爱卿还有疑虑没有?”
石丛文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般难受,可是此刻也只能同群臣一起跪下恭送皇帝。
连首辅大人都败下阵来了,谁还敢说自己有疑虑?
今日的大朝会持续的时间前所未有的长,当周承翊宣布退朝的时候,所有人都顾不上再像往常一样,互相联络感情、互通有无寒暄几句,而是个个神色匆匆地往宫外走,若不是个个穿着官服,头戴官帽,气势不俗,旁人或许都以为后面有狗在撵他们了。
实在不快点走不行了,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了,哪怕早上起来没有喝过水,此刻也是憋不住了,为防人前丢大丑,只能快步走。
沈江霖比他们要幸运许多,他还要留在宫中当值,自然直接可以在宫中如厕。
内阁是权力的中心,自然不会偏远,内阁的办公房就在“文华殿”后的“文渊阁”内,杨允功到了“文渊阁”,立即去解了手,又有随侍的人早就将热在小炉上的饭菜端了上来,一荤两素一碗汤,杨允功吃的简单,但是在群臣之中,能这么快就吃上热汤热饭,杨首辅也算是独一份的了。
杨允功年纪上去了,胃口就不太好,但是今日实在是饿极,连用了两碗栗米饭才停筷。
停筷之后,又有人端来铜盆和热茶让杨允功净手漱口,等到这一通忙活完,杨允功才感觉到人又活过来了一些。
呷了一口茶,杨允功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让人将张梦渊喊了过来。
张梦渊同样也是内阁辅臣,同时官拜正二品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张梦渊可以说是杨允功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不仅仅是杨允功的同乡,还是杨允功当年做主考官的时候考中的进士,这些年来,张梦渊一向以杨允功为马首,私下里以恩师相称,自从被杨允功提拔进了内阁后,更是成为了杨允功的左膀右臂。
内阁之中一共五位成员,张梦渊作为杨允功的铁杆,自然会让杨允功在内阁的话语权进一步地提升,无人敢轻易触怒了他。
张梦渊一收到传唤就立马走了过来,见杨允功的茶盏已空,连忙给他续了一杯茶,等到杨允功喊他坐了,张梦渊才从善如流地在杨允功对面坐下。
这间是杨允功的小办公房,此刻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张梦渊便恭敬道:“恩师叫学生过来,是不是要说沈江霖的事?”
杨允功冷笑了一声,目光更是带了一丝冷意看向张梦渊:“当时调查沈江霖之事,我是交给你去做的。”
杨允功就这一句话,但是已经让张梦渊听了之后,冷汗直冒。
“文渊阁”本身就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另外四位阁臣都在一个地方办公,只有首辅大人有特殊优待,另外隔了一个单间出来供他休息吃饭。
这间房间不足十平,里头只摆了一张书案四把圈椅以及一张卧榻,狭小的空间里点上炭盆,里头明明温热的很,但是张梦渊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热意,他心惊胆战,没想到杨首辅将今日没达成目的之过怪罪在他的身上。
作为阁老之身,又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梦渊虽然在杨允功面前诚惶诚恐,可是在外人面前却是一向端庄持重,刚刚他在朝会之上并没有出列发言,原本张梦渊还以为杨允功要怪罪他这个,他都已经打好了腹稿,没想到竟然直接怪罪他没有做好沈江霖的背景调查。
可是他早就派人将沈江霖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沈江霖在京城里不是查无此人的情况,相反,他名气不算小,但都是关于沈江霖六元及第之名的赞赏,另外荣安侯府里,前荣安侯沈锐就是个懒货,在朝堂上什么建树都没有,思来想去只能以渎职之罪来攻讦他。
新的荣安侯沈江云更是一个低阶小官而已,刚刚当官没几年,一清二白,至于沈江霖本人,入官场才一年,随便怎么查,都那么几件事,否则他又何必深挖什么荣安侯府买地的事情?
但凡还能查到什么把柄,他不会以此来上奏么?
看到张梦渊还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杨允功的双眉紧紧皱起,打理精细的胡须因为烦躁,捋的时候有几丝乱了。
杨允功虽然如今面皮松了,但是双眼深邃、鼻梁高挺,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副好相貌,如今年纪大了,更添威严,红色官袍加身,胸口的补子上仙鹤展翅高飞,腰间青玉革带,脚上黑色皂靴,统御百官多年,文臣领袖人物,他的怒气,有时候比皇帝发怒,都更让下面的人心惊胆战。
张梦渊小心翼翼地问道:“恩师,难道您认为沈江霖有不妥之处?”
第118章
被人看穿
杨允功用张梦渊,
就是因为张梦渊在朝堂之中没有根基,但是做人灵泛,长袖善舞,
同时能力也是不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