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犹豫了。
高阳想，或许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囚犯，或许那个囚犯很在意眼前的亲人，所以一直在捣乱，所以至少问问她有什么遗言，回头转告内心的囚犯，让他彻底死心。
“遗言么？”
高欣欣笑了，语调轻柔又哀伤：
“哥，你好狠的心，就连杀我都不愿亲自动手……”
“奶奶、爸爸、妈妈死的时候，你都在他们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我死的时候却不行呢……妹妹，妹妹也希望哥哥能为她哭泣啊……”
金色之剑在颤抖。
高阳低头，发现是握剑的手在抖。
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掐住握剑之手，没用，他的两只手都在抖。
高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当他想要探究原因时，心中有某个东西炸开了，是那个囚犯，他逃狱了。
——“哥，不要丢下我。”
——“哥，我好害怕。”
——“哥，你在玩什么呀？”
——“哥，我们来捉迷藏好不好。”
——“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
——“哥，我也要吃桂花糖。”
——“哥，我的小书包好看么？”
——“哥，这个字怎么读啊？”
——“哥，我这次考试拿了双百分！”
——“哥，我不想写作文。”
——“哥，自行车借我一下。”
——“哥，我的裙子好看么？”
——“哥，今天我先用厕所！”
——“哥，用你手机帮我买个东西。”
——“哥，我饿了。”
——“哥，陪我去听演唱会好不好嘛。”
——“哥，我今天又收到了情书。”
——“哥，你不会交女朋友了吧？”
——“哥，快帮我拍张照！”
——“哥，志愿就写离城的大学听见没！”
——“哥，我好想奶奶。”
——“哥，我昨晚梦到爸妈了。”
——“哥，新年快乐。”
——“哥，生日快乐。”
——“哥，我好害怕。”
——“哥，不要丢下我。”
被删除的海量记忆瞬间回来了，这些记忆早已融入高阳的能量路径，无论删除多少次，都有办法复原。
想要彻底删掉它们，只能摧毁所有能量路径，也就是杀死高阳。
“呃啊……”
海量记忆的粗暴涌入，是对的剧烈反噬，这让高阳的大脑极度混乱。
“哐当——”
长剑落地，他跪在了地上，用力揪住脑袋。
此刻，少年身后那一道用冷血和理智构筑的城墙正轰然倒塌。
“啊啊啊！”
高阳仰天咆哮，这咆哮声仿佛要将苍穹撕出一道裂口。
“呵呵……”
在这咆哮声中，高欣欣笑了，“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所以，还是让我杀了你吧……”
“崇——”
高欣欣通身燃起黑色之炎。
“刷刷刷——”
黑炎化为无数道黑色地火，朝着四面八方扩散，瞬间铺满了十字路口，并沿着大大小小的街巷填满了整片街区。
“哗——”
六羽巨大的黑炎之翼在城市上空徐徐绽开，将夜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无数的黑白之花于大地上绽放，花瓣黑色，花蕊白色，它们是花，也是炎火，灼烧着一切。
死兽嫉妒二形态，嫉妒之炎。
“崇——”
几秒后，高阳浑身也烧了起来，嫉妒之炎一旦点燃便无法自行扑灭。
它们在高阳的身体上静静燃烧，不烧毁衣物，不烧焦皮肤，不蒸发血肉，它们只制造痛苦。
“啊啊啊啊！”
高阳倒在地上，蜷缩成团，痛苦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样被嫉妒之炎包围的高欣欣从废墟之中飘浮起来，发出凄厉又癫狂的笑声。
“哥，别害怕，别难过，死亡是久别的重逢，是永恒的温柔，是漂泊的终点，你我终将团聚。”
“啊啊啊啊！”
高阳痛苦万分，却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不如说，在这极致的痛楚之中，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这极致的痛楚，才是他应得的惩罚。
这无尽的代价，才能让他原谅自己。
“刷——”
高阳发动，瞬间出现在高欣欣身旁，用力抱住了她。
“轰——”
以高阳为中心，一道巨大的红色火焰拔地而起，吞没了整个十字路口。
它不仅是火焰，还带着源源不断的金色能量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试图覆盖整个街区的黑白之花。
霎时间，天空金黄，却被黑翼切割，大地漆黑，却被金光蒸煮，火与炎相互吞噬，红与黑此消彼长。
那景象，犹如末日审判，又仿佛创世之初。
第1213章
小狐狸
“呜呜呜……我最讨厌哥哥！我再也不要哥哥了！”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用力推倒了积木城堡，哭着冲出厅堂。
头顶的灯泡微微摇晃，光线昏黄，墙上贴着老旧的挂历，还有几张奖状，家居陈旧却温馨，黑白电视机里还放着动画片。
七岁的高阳杵在客厅，有些出神。
刚才兄妹俩又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了，高阳受够了，这次不想让着妹妹，妹妹果然生气了。
高阳如愿以偿把妹妹惹哭了，可他一点也不开心，反而有些后悔了，而且一想到待会儿被妈妈知道了还得挨骂，他越发头疼。
天已经黑了，不能让妹妹乱跑，必须找到她。
“高欣欣！讨嫌鬼！”高阳一边抱怨，一边冲出厅堂。
天很黑，幸好还有月光。
前院、后院、小镇街道的巷子，家后田野里的稻谷堆，小河的石桥下……高阳全找了个遍，却哪儿都不见妹妹。
“高欣欣！”高阳开始心急了，大声呼喊：“高欣欣你在哪儿！”
“别藏了！快出来！”
“跟我回家，不然妈妈又得生气了！”
高阳盲目地喊着，忽然，他想起还有个地方，是前几天妹妹新发现的“秘密地基”。
高阳拔腿就跑，很快来到后山脚下的一个小溶洞。
夜深了，溶洞里头漆黑一片，看上去像是会随时冲出可怕的妖怪，高阳看着黑漆漆的洞口，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洞口处，朝里面大喊一声：“高欣欣！你在么？”
“走开！”果然，溶洞里传出妹妹的声音。
“高欣欣！赶紧出来！跟我回家！”高阳语气很冲，“你要不听话，我以后再不带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我讨厌你！你去死吧！”高欣欣也生气了。
“刷——”
一块小石子丢出来，砸到了高阳的额头。
“啊呀！”
高阳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他伸手一摸，竟然流血了。
“你……居然打我！”
高阳也生气，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头，丢向溶洞中。
高阳没听见石头砸在墙壁上的声响，也没听见高欣欣的声音，小石头仿佛丢进了一个深渊。
高阳扔完石头立马后悔了，他又朝黑漆漆的洞内喊了一嗓子：“高欣欣！”
无人回答。
高阳慌了，难道妹妹被黑暗中的大鱼吃掉了？
奶奶经常跟兄妹讲，晚上不能随便跑出去，黑暗中有一种鱼，会吃掉不听话的小朋友。
“高欣欣！”
高阳再也顾不上其他，冲进了溶洞。
当他走进黑暗中，眼睛反而能看清里头的事物了。
高阳松了口气，妹妹还在，她瑟缩在潮湿的岩壁角落，小声啜泣着：“哥哥打我……哥哥打我……我要告诉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
高阳赶忙过去，抱住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打你，我是想帮你打黑暗中的大鱼，我们快走吧，不然大鱼就要来吃我们了……”
“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高欣欣用力推开高阳，高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手掌刮擦到粗粝的地面，一阵刺痛。
高阳抬起手，手掌也流血了。
他心中一股无名火：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能乖乖跟我回家！
高阳刚要发作，一眼看到高欣欣怀里的太阳花布偶。
那是高阳送妹妹的生日礼物，其实这是妈妈悄悄买给高阳，再让高阳在妹妹生日当天送出去的。
高欣欣收到礼物后开心得不行，干什么都要带在身边，晚上睡觉也要抱着它睡。
太阳花脏了，高欣欣就吵着让妈妈给它洗澡；太阳花破了，高欣欣就吵着让奶奶给它缝针；太阳花瘦了，高欣欣就吵着让爸爸给它喂棉花。
一个几块钱的玩具布偶，修修补补，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可它仍然是高欣欣最宝贝的东西。
高阳心一下软了，他染血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抹了几下，再次抱住妹妹，声音温柔又诚恳：“妹妹，哥哥错了，走吧，我们回家，我不堆吸血鬼城堡了，我给你堆一个公主城堡好不好？”
高欣欣这次没推开高阳，鼻子一抽一抽。
好一会儿，她才委屈地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你，你说话算话……”
“我保证说话算话！”高阳伸出手，“来，我们拉钩。”
“嗯……拉钩……”
高欣欣伸手，勾住了高阳的小拇指。
“走！回家喽！”
高阳牵着高欣欣，一起走出了黑暗的溶洞。
两人漫步在田野上，满天繁星，夜风拂面，蝉鸣和蛙叫不绝于耳，天黑后的世界一点都不可怕，只是，头顶的月亮不知藏哪儿去了。
兄妹俩开开心心地回了家，这时，客厅地上的积木不见了。
“肯定是妈妈收回箱子里了。”高阳松开高欣欣的手：“你等一下，我去找。”
“哥。”高欣欣喊住高阳：“明天再玩吧，我困了。”
高阳想了想，“好。”
这一圈折腾下来，他也累了。
高阳带妹妹回到奶奶的房间，高欣欣一直跟奶奶睡，可今晚，奶奶却不在房间里。
高欣欣乖乖上床，抱着打满补丁的太阳花。
高阳要走，高欣欣喊住他：“哥，我有点怕，你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么？”
“好。”高阳说。
高欣欣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高欣欣又说：“哥，我有点冷。”
高阳一愣，才发现奶奶的床上没毯子，乡下的夏天晚上也有点凉，需要一床薄毯。
高阳四处看，却哪儿也找不到，他只好脱下自己的衣服，轻轻盖在妹妹的身上：“现在还冷么？”
“不冷了。”高欣欣乖巧地笑了。
又过了一会，高欣欣撒娇道：“哥，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奶奶每晚都会给我讲故事。”
“好，我讲一个。”
高阳刚要张嘴，却发现脑子里完全想不起任何故事，他皱起眉头，用力想，终于想到一些没头没尾的故事片段。
他顾不上太多，开口说起来：
“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