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地底只有几秒不到的时间的时候,周然这才略微抬手,一手握住了迅速从地面冒出的冰棱,及时止住下落的动作。
“……”
造梦者被带着停下的时候,瞳孔距离地面上冒出的钉子尖端只有一厘米不到。
距离太近,近到尖端在眼睛里成像都是模糊的一团。只要再往前一点,哪怕只是半秒不到的时间,他的眼睛就会被整个刺穿。
只一瞬间,他瞳孔放大到近乎涣散,手脚脱力,软软垂下。
周然平稳落地,把人往前扔在地上,拍拍手往墙上一靠。
其他所有还存活的人都在上面的还有小部分地方健在的楼层,底下这块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随手擦去飞溅到身上的血水,他垂下眼,单刀直入问:“总部在哪?”
造梦者躺在地上,像昏过去了一样,不应声也不动弹,只有胸腔还在起伏,表示还没断气。
周然也知道人没断气也没昏过去,这方面的分寸他从来不会把握错。
“我……”
漫长的安静后,倒在地上的人终于开口,边说边一只手撑着略微抬起身体。
结果身体刚抬起,露出的腔道瞬间喷出灰绿腐蚀性液体,直直对向靠在墙上的人。简单侧头躲过,冰霜封住人腔道,周然依旧问:“总部在哪?”
有蜘蛛的体型,又能喷这种恶心东西,手术还是个多物种融合的大手术。
“来不及了,实验已经成功了。”
撑在地面上,造梦者喘了口气,说:“人不可能和时间对抗,就算找到总部,你们也永远赢不了他。”
冰面从脚下蔓延开,周然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地上的人——或者应该称之为物,最终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然后半蹲下,伸手抬起对方下颔,说:“我问总部在哪。”
和温度一样天然发冷的声音,语气平稳,不带什么情绪。
造梦者没有回答。下颔被人捏住,他只能稍稍转过瞳孔,看向附近的白场依稀可见观看台和碎玻璃的残骸,以及附近不远的被水泥块掩埋的办公室玻璃瓶。血迹在的地方已经被其他东西埋住,再看不到。
视线收回,他看向蹲在身前的人。
平静,稳定,像是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理智,不会被情绪左右,比如现在。
安静了会儿,他定定地看着窥不到一丝光亮的防护面罩,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出声说:“你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天没有早一点去办公室,或者早该在之前就带那两个人出去。”
这份后悔最初并没有,或者说很浅淡。对一个见惯了死亡,没有接触过温暖的人来说,在当时并不具备后悔的先决条件。所以他之前在办公室看的时候,小孩扛起尸体的时候并不显得愤怒,也没有悲伤,执意带人出去确实只是为了一个承诺。
只有在见识到真正的生活,才能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的温暖到底有多珍贵。当一个人成了真正的“人”,这份后悔会随着时间越放越大。
他这样想不是没有依据。
他知道监察处有专门的对他这种人准备的能够探寻脑子里的记忆的能力者,只要把他带回去搜一下脑子,就能知道总部在的地方。
但现在这个人在这种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耐着性子问他,只能是出于个人的需要。
总部里和这个人个人相关的只有那个研究员和老板。现在这很显然是冲着老板去的。
“可能你不知道,我融合的蜘蛛是噩梦蜘蛛。”
噩梦蜘蛛,一种低等级的异能物,高阶的能力者一只手都能碾死,在知道其是什么之前就已经消灭,所以很少有高阶的能力者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特点是灵活的身体,以及给人施加以噩梦。
造梦者嘴角扬起,另一只发软的手也撑起,将血液抹过唇瓣,抬眼说:“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永远都忘不了所有记忆,你的梦里全都会是悔恨和今天的血。”
空气里隐隐波动,像是有什么出现又消失。
话说完的瞬间,借着抹血的手的遮挡,他嘴猛地一合,牙齿压上藏在牙一侧的东西。
“……”
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捏着人下颔的手略微一使劲,周然在他话说完的时候就一手撑着防护面罩一侧,轻松卸了人下巴,再一个手刀把人砍昏。
算了。总部的地方总能知道。
因为在后勤部打杂,经常写报告的社畜周知道什么是噩梦蜘蛛,早在之前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还以为人在这种时候能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噩梦,他有些好奇,特意没打断,没想到就等来这么句话,有些失望。
像幼稚园小孩能说出的话,没看出来这个人还怪有童心。
安静里,雪和落下的尘雾混合,缓慢落地。
白色雪花落在倒在地上的造梦者闭上的眼皮,缓慢融化。
眼睛闭上,残破墙壁,砖石,破碎桌椅木柜,压瘪的金属仪器,看不清原样的水晶吊灯,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成碎片,一片片破碎开。
纷扬的碎片盘绕在巨大的冰冷空洞,像蝴蝶鳞粉一样出现又消失。
最顶层之上,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拉住了扛着冰冷尸体的小孩的手,又转瞬化成碎片,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早上升起的金黄阳光里。
第80章
十二级
空间重回安静,
一切的光亮都消失。
在安静的大雪里,蓝白的电光充当灯光,在远处上方亮起。
蹲在造梦者身边,
周然略微抬起手招了下。
在纷扬的碎片里,
一道人影从空中跳下。
是李淼。下来后多看了两眼地上已经基本被冰霜覆盖完的人。
“他嘴巴里藏着东西,
你帮忙弄出来。”
周然撑着地面站起,
拍拍手,
顺带说:“好古老的自杀方式。”
他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嘴一句。
脑子里还记得之前看到的沉默寡言一句废话不多的小孩形象,李淼安静了一下,
之后说:“周老局长确实厉害。”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两个人身上都有伤,但不妨碍行动,
李淼把凝结在造梦者身上的冰晶拍开,
扣上特制的手铐,
之后将其拎起,问:“和我们一起走?”
周然摆手,“不是你们这边的人。”
意思是不一起。
最后一片碎片消失的时候,
蓝白光亮里,虽然已经损坏,
但依稀可以看出奢华曾经的残破建筑分崩离析,彻底消失。
瞬间的黑暗之后,光亮再亮起的时候,周围已经是腐坏的东西和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建筑碎片。
巨大的空洞依旧在不断通风,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冰面下,这是他们最开始来的地方。
这是出来了。
从空洞透出的光照亮一片空间,
其他人站在上方其他楼层,
贴着边缘站,
堪堪处在不会掉下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
一个没少,蔡袅和自己搭档站一起,正在风里缓慢移动。
把身体比正常人庞大太多的造梦者抗在身上,李淼牵扯到伤口,吸了口气,之后又忍住了,一抬手。
天已经亮了。一道白光从天边闪过,是他放出的信号。
任务结束。
从坑底往上比向下困难,所有人顺着往上,直到终于能看到亮光的时候,用了将近半个小时。
重新回到地面,见到久违的阳光,眼睛不太适应,几个人没忍住一眯。
接收到信号,负责处理伤口的人员已经提前到位,能够现场处理的现场处理,不行的一车拉走。
附近的山脉依旧,雾气和之前相比消散了些,依稀可以看到远处,肉眼能够看到的范围内全是连片的光。
警戒撤下,山顶全是来往的人影,一片忙碌。坐在处理伤口的车上,小张看着造梦者被押上押运车,终于想起什么,环视一周,之后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边上的李队,问起了自己的搭档。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一直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好搭档。
小命被救下,他还想道个谢来着。
“他?”李淼笑了声,视线移向山脉,说,“应该已经补觉去了。”
——正在被塞进押运车的造梦者的脚被卡了一下,边上的两个人只能一起用力,把其僵直的脚向内略微弯折。
押运车只是针对普通犯罪能力者的车,没预料到人会是这种八只脚的造型,容积不够,只能勉强凑凑。
之前看的时候还好好的,至少看着还像个人,没想明白怎么一转头就变这样了,视线落在对方身体中间破开的大洞又迅速移开,他眼尾抖了下,说:“李队你下手这么狠?”
以及没想到这个等级的能力者生命力这么顽强,伤成这样都还能活。
李淼摆手,“不是我。”
小张:“?”
山顶还在忙碌不断的时候,山腰已经有一辆车离开。
废旧的防护服放在后座,周然坐在副驾,放下手机后拨了下头发,呼出一口终于完事的气。
旁边人安静开车,开车的间隙递过保温杯。
周然接过了。保温杯拧开后一股热气飘出,上面还飘着几颗枸杞,十足十养生。
“……”
多看了两眼手里的养生水,他最终还是喝下了,喝了几口后转头问:“不是说是黄局长的司机来接?”
司机说:“我有空,就来了。”
周然觉得人再有空,也不至于从A市跑到这边,又跑到现在的深山里来专门当司机。
要这么闲,不如帮他多写两份报告。
司机陆笑了下。
眼尾还能看到坐在身边的人身上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他脸上的笑容并不大。
眼睛顺着他视线向下瞟,周然终于想起了身上的伤,转头问:“这个需要去医院吗?”
陆景文多看了他一眼,道:“需要。”
早早回家睡大觉的计划落空,周然眼睛一闭,说:“你的人我都完整给你带回来了,睡了,到地方再叫我。”
他眼睛一闭就是睡,不带丝毫缓冲,入睡速度打败全国99%的人。
从深山到市区,车程漫长,到医院的时候,云层逐渐厚重,太阳被高楼大厦遮挡住了大半。
车辆直接驶进医院深处,停车场外已经有人在等着,等车辆停稳后上前帮忙打开车门。
原本一向都会卡点醒来的人这次没有睁眼,陆景文下车,绕车半周去到副驾,弯腰帮人取下安全带。
“咔。”
安全带解开,他一动,手臂被一只冰凉的手瞬间握住,坐着的人一双眼睛睁开。
看到是他,那双睁开的眼睛又垂下,人松开握着手臂的手,收回的时候顺带打了个呵欠,自己走下车。
脚自己动了,但脑子还没醒。
完全不记得无意识的时候发生的事,等到比平时还十倍犯困的周真正再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不仅到了医院,还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窗外阳光透过树叶晃晃悠悠,落在白色床单上,他低头一看,整挺好,病号服也穿上了。
“衣服是你男朋友帮忙换的。”
注意到他睁眼,坐床边架着笔记本看文件的男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抬眼看过来,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五十三分,你睡了两个小时,踢了十三次被子。”
视线从不知道第几次隐隐有从床下掉下的被子上移开,又看向自己肚子,黄局长说:“以及踢了两次我。”
还是在帮忙盖被子的时候被误伤。
说不准不是误伤也不一定。他笑着说:“下次再帮你盖被,我直接自杀。”
耳朵自动降噪,忽略第一句话之后的所有话,周然捕捉到什么关键词,脑子里过了一圈的各种人脸,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说的男朋友指的是谁,撑着床慢慢坐起,觉着不行,又躺下了,简短道:“他不是。”
略微一转头,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一周,他问:“人呢?”
“如果指的是你男朋友,他做饭去了。”黄局长说,“要是在问陈济生,他一个APC的人,这里好歹是监察处的地盘,我把他拦外面了。”
他也是个耳朵自动降噪和造谣的好手。
“这话别让他听到。”周然没忍住再打了个呵欠,说,“虽然我没见过,但听别人说他生气起来挺恐怖。”
一个清白男人突然被当面造谣,场面可以想象。
黄局长观点和他不怎么一样,只说了句:“是吗。”
把手里笔记本放一边,他换了个姿势坐着,顺带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你还真是天生让人伺候的命。”
嘴挑得要命,但同时手废得要命,自己不会做饭,原本应该注定挨饿,偏偏还真有人追着喂饭吃,之前是老局长,现在是这位陆教官。
整个头都陷进松软枕头里,周然随口应了声。
虽然人看着已经很自在,但黄局长还是象征性补充了句:“这里是特殊病房,不会有人来,你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之前来过一次,周然还记得,随口道:“这点伤住这里,待遇还挺好。”
特殊病房,在监察处指定的医院里,通常是单独的一栋楼,进出的人全都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没有允许不得入内。
这么个病房用来住他,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那还不是因为你现在跟个死人一样见不得光。”黄局长说,“现在该给我说了吧,为什么突然跑A市那边没事给自己找个班上还不让给其他人说?”
现在可好,将近两年没消息,战斗科那些人都默认他已经没了,前不久还在谋划着凑钱买个向阳的大墓地和送多多的花。
低头在床边摸索,摸到了调整高度的按钮,周然浅按了两下,说:“还记得我上次来这里是因为十二级的那个怪东西吗。”
黄局长说记得。毕竟要不是那一次,Y市也不会变成这几年的热门避暑胜地。
周然说:“那个东西是APC的实验之一。”
紫长卷给他说过这个实验,实验到基地被老局长一锅端的时候还没有完成。
然后十几年后,原本应该已经没掉的组织的没有完成的实验突然完成了,还出现在了人群聚居的市区。
原本应该彻底消失的组织并没死透。
怪东西在市区出现是个意外。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不舍得自己的研究成果,带着其外逃,一连逃到了这里,结果不小心触动机关,强行跨越时间,触发了地底下的怪东西。
他撑着脸侧说:“研究员是从A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