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却垂目摇了摇头:“蒙虞是离未派去试水的引子。他被困在那里许久,离未又开始寻求其他法子,说明蒙虞已是弃子,那里到不了他想去的地方。”
天帝闻言,才升起的喜悦又熄灭了下去。
“不过,”君泽道,“若能想办法与天音对一次话,或许能扭转如今处境。”
“你想再进去一次?可那空间不能久留。”
这次是引魂术启动得及时,能否再奏效,帝后也不敢保证。除非有办法能确保一进去,立刻就能与天音建立联系。
能与天音联系……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东山玄狐族的大祭司。
君泽会意:“我去会见他一番。”
帝后道:“若是不能成,也万万莫强求。我去寻些蒙虞的信物,届时你将他带回,也能问出些线索。”
天帝亦道:“曲幽才是听天音的第一人,或许在古书中留过记载。吾近来请司灵天君帮忙参读一些上古书卷,正好让她留意留意。”
君泽微微颔首:“有劳了。”
三人陆续离开,去为下一次做准备。
临走之时,君泽回头看了一眼寂寂的天命台,蓦然涌起一股不安之感。
他压下心绪,转身回了妙严宫。
听闻青华帝君召见,玄狐大祭司当即撵走了赖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天珩,在天珩“幽怨”的目光里,回到桌前正襟危坐。
面前摆着一面灵镜。大祭司受制于听天音的禁制,不能离开东山半步,只能以这种方式与外界联络。
“不知帝君召见为何事?”大祭司道。
君泽思索须臾,拂袖撤去了灵镜。大祭司微怔,只见自己眼前画面骤然模糊,宛如迷雾飘过,顷刻间变幻成了另一幅景象。
天高无云,树影婆娑,树影背后是连绵的宫墙。君泽坐在对面,身侧站着一位檀衫的仙君,大祭司依稀记得,这是青华帝君的从官。
如此看来,这是九重天的景象。帝君换了个法子将他“请”到了九重天。
君泽道:“隔着灵镜看不清,有样东西,我希望你亲自瞧瞧。”他说着伸出手,递出那道符文。
大祭司微怔,看向符文。它分明很陌生,但隐隐与自己起了微妙的共鸣。
符文贴在君泽的腕上,大祭司觉得自己需要再近些,于是道了声“得罪”,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腕。
手指与符文相触的那一刻,大祭司浑身一颤,但并未松开。他忍着那强烈到近乎不适的共鸣,认真查探了一番,最终露出笃定的眼神。
“帝君,这是……天音的媒介。并且比我体内的听天音神力更甚。”
君泽收回手,放下袖子:“果真如此。”
他在那方空间里,无意间触发了这枚符文的效用,才听见了天音。
“您从何处得到此物?”
“蒙虞的藏身之处。”
听罢君泽的打算,大祭司担忧道:“帝君,此行过于冒险,若您察觉有异,一定要及时停下。”
君泽应了一声。
大祭司看了一眼周遭,没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问道:“言昭真君不在么?”
君泽微微一顿。
大祭司常年在东山不出,还不知晓言昭闯祸挨罚一事。
慈济见状,当即圆场:“他近来遭遇瓶颈,这会儿在估计在闷头钻研呢。”
君泽没接话,权当默认了。
大祭司心如明镜,立即明白不宜多问,便寻个借口告退了。
待幻景消散,只余下他二人在偌大的宫苑中,妙严宫又变得冷清不少。
“我此行去了多久?”君泽忽地问道。
去往天命台时虽然还默数着时日,但进入那方空间后的时间,便不再受控了。
“帝君,已快一年了。”
“一年……”君泽低喃一声,“竟已这么久了。”
一年对君泽而言,与弹指一挥没有什么分别,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不是。
青华帝君难得迟疑了片刻,抬手一拂,灵镜又重新悬立于桌面上。
他催动灵镜,却未得到回应。
君泽微微蹙眉。
慈济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联络谁,上前一步道:“言昭这会儿多半还在识海里练剑,没察觉到灵镜。”
君泽抬眸看了他一眼。
“您不在时,他联络过几回,说是在识海中练习,与曜灵剑契合更好。”
慈济说着,见君泽目光垂下,知他是放下心了,便又道:“对了,他还留了一样东西给您,托我转交。”
慈济伸出手,召出自己的灵镜,随后口中念了两句诀,一团比萤火稍大些的白光从灵镜之中浮了出来。他轻轻一送,那白光便稳稳落在了君泽手心。
白光一靠近君泽的灵镜,便被吸引着汇入其中,留下一捧清风。
慈济见状,识趣地悄然离开了宫苑。
只见镜面慢慢亮了起来,画面还未清晰,先传来了海潮的声音。
一道天光逐渐显现,分割了海面与碧空。
潮声平缓,更显得悠然静谧,只有打在零散几块礁石上时,才激起一点水花。
君泽只看了一会儿,便认出了此地。
这是言昭的识海。
似是印证他所想,海潮背后忽然响起了悠扬的箫声。随即画面一转,露出半道人影。
言昭正闲坐在一块礁石上,轻晃着腿,手持一只修长玉箫,正专注认真地吹着。
曲子有几分熟悉,是言昭以前吹过的,但这次听来却有些微妙的差异。
直到身上还未好透的伤口好似被什么抚过,留下略微酥麻的痒意,他才意识到,这曲子里加了一些疗愈之术。
一曲吹罢,那些伤口恢复如初,连探天命台后的疲乏也消解不少。
言昭缓缓放下玉箫,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灵镜的方向。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瞧着竟是沉稳了不少。只是眸子里却似有心思流转,是君泽不曾见过的闪动。
君泽微怔,还未来得及细想,眼前画面随着言昭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灵镜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君泽伸手抚了一下镜框。
待天音一事毕了……
去接一接他罢。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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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旁的书阁近日又送来一批书卷。
只是不再随意由小仙官运送,而是由凌霄殿的守殿将士专门护送。这些书卷还附加了禁制,轻易打不开。
负责书阁打理的仙君接过,将它们与先前送来的上古术法一一对照,而后分别放在对应的位置。
这些书卷,正是司灵天君协助天帝破解的一部分上古之术。
待书卷全部归位,目送守殿将士离开,打理的仙君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书阁的结界,转身离去。
他并未发现的是,书阁角落里,有一道不该出现再此的身影逐渐显现。
那人的目光在新送来的书卷之间徘徊片刻,最后停在了其中一本书卷上。
认准了卷上的标记,毫不犹豫地抽出来握在手中。
禁制在他手中宛如无物。只听很轻的一声“咔”,禁制消散,书卷散开在他手中。
他只停顿了一瞬。
随即,孤注一掷地翻开了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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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昭从识海中出来时,感觉身体坐得有些僵。
识海的确是与本命剑磨合最佳的地方,心剑合一。不过带来的坏处便是容易忘了时间。
算了算,这次进去了三个月有余。
他站起身揉了揉手臂,舒展筋骨。
灵镜从心口浮出,其上的光亮昭示着有人找过他。
是师尊。
言昭心头微微一动。
他伸手接住灵镜,握紧在手中,有些犹豫。
他想见一见君泽,却又担心自己忍不住露馅。几番拉扯后,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催动灵镜,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言昭回过头,敛了神色,将灵镜收起。
“曲幽前辈?”
曲幽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还是懒懒散散地坐在池边,看言昭的目光,好似在观着一折戏。
“我还以为下次见面,要百十载了。”
“百载还是须臾,都不重要。时机成熟之时,我就会来。”曲幽道。
言昭眉目微凝:“你的意思是……”
曲幽微微一笑:“时机快到了。”
“什么时机?”
曲幽没回答他,而是抬头望了一眼天穹。
在这里只能看见九幽界昏黄的穹顶,他却仿佛透过穹顶看到了整个无垠的六界。
在无边天地之中,有一颗微渺到无人注意的石头,泛起了玄色的光。
“马上你就能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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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过年掉落个番外,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ww
新春番外:焰雨
九重天也常过凡间的节日,大多是司灵天君带起的风气,譬如七夕,譬如中秋。
但有一个节日,是凡间最热闹的,但天庭却几乎无人提及,那便是春节。大抵是因为,新春讲究的是阖家团圆,辞旧迎新。而九重天的神仙,独来独往的才是多数,日复一日各司其职,没有阖家,更谈不上什么辞旧。
但不过节,并不代表不爱凑热闹。
好巧不巧,最爱凑热闹的这几位神仙,言昭还都很熟。
文珺来相邀时,言昭是想拒绝的。
他爱凑新鲜热闹,但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地方。人间的新年已经去过几回,那股新鲜劲便没了。
岂料文珺却说:“这次不去人间。”
见他神秘兮兮的模样,言昭又被勾起好奇心。
“那去哪里?”
“有个地方看烟火,比人间还要好看百倍。你去不去?”
言昭只犹疑了一瞬,便道:“去!”
本以为文珺这小子夸大其词,到了之后,眼前画面却教言昭看晃了神。
他这几百年,也常游历各界,看过不少山光水色,奇观胜景,却第一次见到这样动人心魄的景象。
这是一重天里,最靠近人界的地方。站在此处,便好似坐在云端,隔着水面一样的结界,俯瞰人间万家明灯。
来此观景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不少仙君,或是各境特意前来的散仙。
夜色愈浓,灯火愈明。而后不知谁家响起了第一声爆竹,便如领头的号角,立刻有别家紧随其后,很快爆竹声就在整片大地蔓延开去。
伴随着爆竹声的,是各处陆续升起的焰火,在夜空里炸出绚丽的花。宛如满目星雨,绵延不绝。
文珺早在他愣神时就不知蹿去何处了。
言昭独自欣赏了半晌,自然而然觉得,此等佳景,有人共赏更好。
他这么想时,身体已经在反应过来之前,连上了君泽的灵镜。
灵镜那头是长华殿的布景。君泽正在桌案前翻着折子,言昭想起万真大会快到了,他应该是在忙此事。
“师尊。”
“嗯,何事?”
君泽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不由得侧头看了灵镜一眼。
只见言昭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焰火在他眸中跳跃闪烁。忽然,他将眉一挑,眼神亮了起来。
“师尊,等会儿我去找你!”说着便切断了灵镜的联系。
君泽不明所以,但也由着他去了。
半个时辰后,言昭出现在长华殿门前,带着一丝急切的呼吸。他正要敲门,那门却被他一碰便开了,原来是虚掩的。
君泽已换下厚重繁复的朝服,只着了件月白的长衫,青丝随意散落在椅背上,似在闭目养神。
听见言昭进来,他轻声道:“过来。”
言昭微愣,抬步走过去,却没言语。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君泽,沉溺其中。
“不是说有事?”君泽无奈一笑,睁开了眼。
言昭回过神,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想起了原本的目的。
“咳,是想给师尊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上前执起君泽的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前,正如曾经在天尊庙君泽做的一样。
君泽略一抬眸,便见周遭变了模样。入目是一片夜色下的海域,还能听见些许波浪声。
他被言昭拉进了识海之中。
君泽当即收拢自己的灵识,沉入内府。
两人此刻正站在一片浮云上。言昭眨了眨眼,原本静谧的夜色,顿时被一片焰火覆盖。整个识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万华镜,绚烂非常。
“灵镜里装不下这样的景色,思来想去,也只有先映入识海,再来给师尊看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很精妙,很满意,但转念一想:“师尊是不是已经看过了?”
君泽摇了摇头:“倒不曾在这个角度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