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隔着云霭,看见了某个正在历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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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慈济神君收到一封回信。上面只有潦草狂放的两个字:妥了。
第113章
记忆失
之后很长一段时日,君泽专心研究沟通盘古神识的方法。九重天的时间快如白驹过隙,两百多年的光阴很快过去。
期间也发生了一些事。
譬如蒙虞君被遣回阴山关押,永世不得出。
譬如天命消失,天音也随之消逝,听天音的“诅咒”也终于可以断绝在这一代大祭司身上。
玉衡星君的次人界守得不错,天帝开恩准许他偶尔分出神识出来放放风。
真神……真神还是不愿露面,不提也罢。
言昭要历的劫共七世,到现在只差最后两世。君泽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说的“很快”是什么意思。
前头六世,没有一世成过完整的家,孤家寡人的,连寿终正寝都只有那么一回。苦吃了个全,乐却是凤毛麟角。
这情状……
凌霄殿里清净却忙碌,放满了各式各样玄天镜。
天帝正在透过其中一面镜查验防护阵法布置的进展——不论真神最后以哪种方式消失,六界都免不了动荡一回,这些阵法早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布置了。
君泽看着映着言昭的那面镜子,问道:“言昭历劫前抽走了情丝?”
检查出一处有误的阵符,天帝联络负责那处的仙君前去修正,这才把君泽的问话听进耳朵。
“情丝?哦对,是有这么回事,在吾这里保管着,等他回来再交还与他。”
君泽:“为何?”
天帝:“他自己要求的——怎么,没有同你说吗?”
君泽:“……不曾。”
天帝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当时也没多问,便答应了言昭。
“兴许是叶辰的事,让他有所警省。谨慎一点儿也是好事。”
他说罢,没听见回应,转头一看,君泽盯着镜中的画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前六世该历的劫难都差不多了,最后一世随性而行,你若不放心,也可以亲自去看看。”天帝笑着说道。
为仙者不轻易干预凡人命盘,但君泽还是破了例。
只因第七世言昭胎投得不太好,丁点儿大的时候,便成了孤儿。君泽看不过去,带着他在山中隐居了一段时日,想着让他轻松度过最后一世。
不成想,还是出了意外。
玄狐族应南一案,竟还留了零星余孽在人界,蛰伏数百年后又出来作乱。除了为祸朝堂,还戕害了一族灵狐,正好让青华帝君兜头遇上。
君泽忙于处理此事,结果那灵狐族的遗孤复仇心切,以五百年修为强行渡天劫,险些被天雷劈成灰。最后没劈成,因为言昭阴差阳错替其挨了最后一道。
元神没有任何防护便遭遇天雷,凶险至极。得亏连生咒触发及时,君泽又以自身修为加以修复,总算救了回来,但仍有一魄受损严重。
长阳殿里,香灰寂寂,炉底余温烧出最后一点檀香。
老医松开诊脉的手,低声道:“元神修复得差不多了,只是灵慧一魄……”
君泽:“灵慧一魄如何?”
老医道:“灵慧掌管记忆和灵智,即便魂魄修补好了,也不能立马恢复如初。言昭神君醒来后,可能有一段时日神智不清明,或是记忆缺失、错乱。”
君泽握着言昭的手微微收紧。
老医看着他的神色,又道:“总归是能恢复的,不过是要花些时间。老朽也回去翻一翻,寻点加快恢复的方子。”
君泽向他颔首:“多谢。”
老医回了个礼,悄悄抬头觑了君泽一眼。
他面色也不佳,双唇苍白,旁人可能看不出,老医一眼便能瞧出端倪。那分明也是挨过天雷的虚弱之相。
而且,床榻上这位受的伤反而比他预料的要轻不少。老医见多识广,两厢一联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恰好君泽偏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两声,更印证了老医的猜测。
“帝君最好也静养一段时日。”
君泽没有做声。
然后老医便看见,这位九重天公认的“活磐石”,拢住床榻上那人的手,轻柔地放回了薄被里。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老医撞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得一哆嗦,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稳住,连忙告退了。
殿内重归寂静。言昭的气息本就轻,现下更是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君泽伸手抚过他眉眼,最后落在血色浅淡的唇角。
他设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却没预料到是这般模样。
良久,君泽叹了口气,放下床帐,重新燃了一支安神香,悄然走出了殿门。
言昭醒来时,望着床顶发了很久的呆。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大脑更是一片混沌空白。
窗外传来鸟啼声,他这才坐起身。浑身经络泛起细微的疼痛,言昭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受了内伤。
可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好在伤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一点不明显的痛意。言昭四下环顾一番,屋内的陈设很熟悉,与自己的寝居差不多,只是这里要大得多。
他为什么会睡在这里,这又是何处?
言昭带着一肚子疑问起身推开了门。院外风景正好,清风徐徐。他还没来得及吸几口空气,迎面撞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似乎是赶着过来的,神色里还带着几分急切。
他愣了一下,那人见到他,也停了下来。
言昭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帝他声音不大,但这院子里安静得只有池子里的流水声,这两个字便一清二楚地传进了对面那人的耳中。
而后他便看见那人目光倏然黯下,深深阖了一下眼。
言昭直觉自己心脏也跟着抽动了一下,三步做两步走到对方跟前。四目相对后,他又不知该说什么,目光局促地到处瞟了一圈。
君泽眼底的失落散去了大半,他微微一笑,往院中石桌走去。
言昭跟在后头,屋内飘来一根发带,灵巧地拢住了他的头发,束成马尾。
他诧异地摸了一把,竟比自己束的还要合称。怔愣之际,君泽已经变出两只茶盏,倒上了温热的茶水。他顺着对方示意,坐下喝了一口,微甘的味道,是自己喜欢的那种。
到这时,言昭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君泽:“身体好些了么?”
言昭乖巧应了一声,随后鼓起勇气问道:“帝君,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模糊不清的记忆,言昭有些隐隐的推测。
君泽挑着紧要的说了:“你应天帝之命下凡历劫,误遭雷劫,元神有损,失了记忆。”
言昭心一沉——果然。
“不用焦急,”君泽注意到他神色变化,“还记得哪些事?”
言昭茫然摇了摇头。
君泽:“那还记得哪些人?”
言昭:“记得先生,九苕,慈济神君,唔……”他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我能认得人,但想不起来怎么认得的了。”
“是灵慧受损的症状,”君泽借老医的话安慰道,“安心休养便能恢复。”
言昭点了点头。余光扫过院子,最后停在面前人随意落在肩头的鬓发上,忍不住问出了另一件他很在意的事。
“这里是……哪里?”
“我的寝宫。”
寝宫?言昭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那就是妙严宫?
他不由得坐直了几分。
“那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这是你的寝殿。”
言昭:“……”
言昭:??!!
他脑海中顿时奔腾过八万种猜想,最后统统因为这六个字锈住了。
言昭语无伦次地吐着字:“我、你……我是……”
君泽看着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难得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
他盯着言昭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言昭都有些心虚和紧张了,最后才悠悠道:“你是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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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昭五迷三道地被送回了先生家中。
君泽回妙严宫后,又闲坐了半日,等来了两个人。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慈济,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叶辰。
“帝君,”慈济拱手行礼,低头时瞥见桌上两只茶盏,“言昭已醒了么?”
君泽应了一声:“送他回望德先生那里了。”
慈济闻言侧目和叶辰对视了一眼——看来当真失去记忆了。
言昭一走,长阳殿里的花鸟都没了往常的活力,沉寂不少。
君泽一拂袖,桌上茶具换了一套,三人坐下闲谈了一会儿。他见慈济仍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先行开了口:“还是那灵狐的事?”
慈济苦笑一声:“是。”
他二人所说的灵狐,便是那强渡天雷的灵狐遗孤,勉强算过了天劫,如今也是九重天的一名仙君。知道自己此番连累了言昭,便日日来妙严宫请罪。见宫门不开,便又去求慈济神慈济不堪其扰,但劝说多次无果,也有些无奈。
叶辰抿了一口茶,清香微苦的茶汤进到他这只有一缕神识的嘴里,尝不到多少滋味,颇为可惜地放下了。
“事已至此,来这儿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求帝君降罪?无心之过,帝君又不能真降什么罪,这不是纯添堵呢么。”
慈济:“……”
您老人家可太会说话了!
“慈济。”君泽忽然喊了一声。
慈济神君连忙应声。
“替本君转达一句,倘若再叨扰,往后两千年的万真大会便没必要参加了。”
慈济鲜少听过他这般冷的语气,不由得愣了片刻,才道了句“是”。
君泽说罢咳了一声,多日不眠不休的疲倦爬上眉梢。
慈济:“您先休息?”
君泽颔首:“你们俩自便吧。”
目送他回了长华殿,叶辰重新端起杯盏,木然灌了一大口茶,这才压下心中的惊奇。
两千年不能参加万真大会,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飞升成仙之辈,唯一升阶的渠道。
这两人默不作声地喝茶,又不约而同地感叹——
帝君这是真生气了!
第114章
花朝宴
说是好好休养,这几个月言昭过得也不是多舒坦。
先是有各种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登门,言昭硬着头皮应付,心神俱疲。不过某一日这些人又不约而同消失了,受了谁的命令似的。
天帝体恤他魂魄未愈,暂延了封授仪式。
言昭本就脑袋空空,这下成日待在家中无事可做,更是空虚得发慌。
好在青华帝君没有诓他,记忆正在一点点恢复。他每看见或触碰一样物什,就会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拼拼凑凑,囫囵串成了一整段——是他幼年时的记忆。
他被望德先生养大,这里是他的寝居。在学堂待过一段时日,术法学得不怎么样,倒是经常跟文珺两人四处捣蛋。他还是更喜欢练剑,有天在树林里偶遇青华帝君练剑,还参加了万真大会……
后来?后来就想不起来了。
他再怎么努力思索,也想不起后面的事。
但多年的磨炼让他很快沉静下来,意识到这背后最大的可能性——他在那个年纪过后,就不再住在这里了。
难道帝君说的是真的,他拜了师?
言昭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他的确一直对青华帝君有仰慕之情,但也依稀记得那人从来没有收徒的打算。
而且不知为何,一想到此事,心头总是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不似纯粹的欣喜。
他心说不行,得想办法记起来。
然后他就在妙严宫门口蹭了小半个时辰的鞋底,蹭得宫墙上歇脚的小雀都歪头多看了他几眼。
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啊!
言昭心头一团乱麻,最后还是泄气地回去了。
明着来不行,还能旁敲侧击不是?
文珺就是这时候被薅来望德先生家中的。
他对这等事自然是无比乐意,滔滔不绝了半日,瓜子都嗑了好几盘,听得言昭一愣一愣的。
自己后来过得这么……传奇?
最让他震惊的还是自己居然还掌管着一个新境,简直匪夷所思。此前要封神君一事,已经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境主?
我?
看他发呆望着妙严宫的模样,文珺忽然想起他对青华帝君那个不得了的称呼。
“其实还有一事……”文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言昭闻言凑近了一点:“什么?”
文珺:“就是你和……”
他话说了一半,戛然住了嘴。他只猜到了言昭的心思,另一边是什么情况还毫不知情。万一说岔了怎么办?
言昭更好奇了,又凑近了一些。结果文珺摇了摇头,故弄玄虚地说了句:“不可说。”
言昭:“……”
他抡起剑把这臭小子轰回了家。
院内安静下来。言昭浮起一个模糊的印象,说是境界的主人能随时在识海里看见境中一切景象,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