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曲盛一身侍卫装极为利落,内敛锋锐,大步朝着?这边走来时,无?数宫侍纷纷避让。
楚千泽眉眼?疏淡,并未看曲盛一眼?,“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曲盛应是,他直起身时,自然也看到了圣上手中画卷。
曲盛与圣上幼时相交,有段时日?王朝内外政局极为敏感,为了护卫尚是太子的圣上安全,更是直接憩在外屋,可就是这般算的上天下一等的“亲密”关系,他依旧猜不出那副画卷之中有何特殊的地方?。
那只是一卷出现在陈旧岁月中,无?比寻常的一张旧画。
世界所有不起眼?的旧物,能让人驻足珍玩的只有移情这一个原因。
因为源头那人足够珍贵,才会使?得一件旧年岁月中不甚起眼?的画卷,有了别样的意义。
曲盛这段时日?手头上的事情积的很多,守卫圣上的明与暗的两股势力,平日?并不会有多少联系,但是有些动静再悄然,他作为明面统领之一,不可能毫无?所知。
初时,曲盛是诧然的。
那份诧然在做过多次心理准备后,每一次面见圣上,都会反复升起。
真是奇怪啊,谁能看着?圣上那张脸,说出情爱一事,连出口?都仿佛是侵扰天恩的两个字,谁都不敢将其与圣上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就连如今,曲盛眼?前纵使?一再划过曾出现在圣上精致手骨上的细碎咬痕,这段时日?出现过的种?种?,他依旧没有咬实心中隐约的猜测。
楚千泽的视线何其敏锐,身后的视线恪守本分,他也懒得计较,手中紧实握住某物的感觉,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他作为帝王的那份掌控欲。
这让他不由想起些什么。
指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窒热的床帏间,有谁的喉骨被用力攥压。
模糊滚烫的吐息间,楚千泽隐约记得,他曾想要咬上那喉骨,说不清是想要以此惩戒谢辰的僭越,还是想要在对方?最重要的地方?留下独一份的痕迹。
楚千泽微抿了下唇,莫测眸光轻闪,他踏过东宫看向天边,午时已过。
上次这样抬眼?看向天边出神之时,已是三月之前。
也才三月而已。
*
“京都真热闹。”阿柳双手抱胸,眯眸打量着?高?阔城墙,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远处壮阔城墙下的人流密集,鼎沸的人气造就了极致的繁华。
太热闹了,阿柳说的淡定,但南疆本部族隐匿深山,她被管束的也紧,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不自觉间,就有些看的出了神。
来往的人流之中,不乏宦官权贵,但也从?来不少平民?百姓,他们偶有交错在同?一轨道的时候,看着?莫名的和谐。
“王朝中心所在,天下才子所向之。”谢辰倚在马车之内,没有推窗也没有动,他没有刻意去听,热闹的人声却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
谢辰微微侧了下头,“自然是天下一等的热闹。”
“人人都上赶着?往这里来,就你要被费心捆回来。”阿柳看不得谢辰懒着?身子的模样,伸手利索开?了马车的窗,一张娇俏的脸就探入了车内,她上下打量了谢辰一眼?,“你别这幅模样,让那位看了,还以为我下了多重的毒药。”
谢辰身子骨被迷了这些时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却一日?比一日?贪懒,此时五指成?拳,食指凸起抵着?额侧,掀了掀眼?皮,神态慵懒。
“是药三分毒。”他微微笑道,“我快无?药可治了。”
阿柳双手拖着?腮,撑在车窗边,“你到底是谁?如今都在京都城外了,他们不告诉我就算了,你还要藏着?掖着?吗?”
这么大费周章的从?南疆送回京都,下令的那位还是王朝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药都下了,还要坐着?马车,平白费了好些时间。
谢辰看她一眼?,“我是纨绔,家有万金,谁都惦记着?我。”
“我看你不像是个纨绔。”阿柳道,“倒像是长老们口?中真假话掺着?讲,专骗我们的坏家伙,肚子里都是什么黑水。”
“是墨水。”谢辰想了想,纠正道,他低垂着?眼?,面上逐渐掩不住倦意。
阿柳敷衍点了点头,她手一指前方?,“马上来接你的人就要出来了,你也别强行撑着?了,都到这里了,你就顺着?药性睡过去吧。”
“你逃不掉的。”
她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强压着?的睡意随着?对方?这句话触底反弹,谢辰勉强抬眼?,眼?中世界逐渐朦胧开?,落入阿柳眼?中,多情眸眼?却是要泛滥出春水一般,让她措不及防愣了一下。
阿柳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小声咕哝了一句。
谢辰撑不住唇边笑意,成?拳的手张开?抵住了上半张脸,墨色发?丝垂散在脸侧,静默之中,他身上某些让人心悸的气势,若有似无?的透出了一二。
阿柳再一次别开?视线,这一次脚下也向后撤了一步。
谢辰算着?药性上涌的时间,竟最后夸了小姑娘一句。
“药用的不错。”
恐怕跟着?的人里面,不少人都快忘了阿柳是玩蛊的。
人是睡过去了,但阿柳还是有些不放心,探了身子要去碰谢辰的手腕,却在擦过对方?昏睡着?的脸时,一阵极快的凉风掠过之间。
阿柳收手极快,定睛一看,指腹上还是破了个口?子,她不用看带起凉风的是什么,都知道又是谁顺手抛出的叶子。
警告、警告、又是警告!
阿柳气的抓了把头发?,满头的银饰叮当?作响。
“你们这群家伙有病吧!!!碰不得近不得,知道我天天控制用药的份量有多辛苦吗!”她转身大骂,但除去几个仆侍抖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响。
阿柳牙口?都泛起了痒意。
她再看向谢辰,心道这待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处处周全,却又处处霸道。
在这种?氛围中还能淡然处之的谢辰,于阿柳眼?中,也是古怪。
一群古怪的家伙。
阿柳抱胸生着?闷气,靠在树上,冷眼?看着?京内出来的一列人,小心将人移入了一架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那从?车窗内翻出的帘布光华流转,被内里的仆人轻轻一扯仿佛就要断了。
哪怕阿柳不认识,也看得出帘布的珍贵,这还是只是露出的一角。
她眨了下眼?,抿唇收回了视线。
等到那边动静停歇,才有人将她带向另一辆稍小些的马车。
那人还忧心道:“姑娘这身太引人注目了些,稍后还是换一身吧。”
阿柳哼了一声,冷薄的脾性对着?这人毫无?掩盖的意思,“我作为南疆圣使?,此番入京穿着?南疆服饰有何问题?莫不是你们将我南疆看作异族?”
那人哑口?无?言,竟不敢回答,生怕错了一句,就能成?为南疆与天楚翻脸的由头。
阿柳心中气闷,她到现在,还是不知谢辰到底是什么身份,吊着?的问题一直得不到答案,当?真难受。
马车无?声无?息驶入京都内,守城的士兵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便慌忙向后退去。
一入京都,更热闹了些。
阿柳忍不住向外掀帘看去,经由她方?才那番话,随侍的人也没多说什么。
阿柳有分寸,她透着?拉开?的缝隙窥看着?外面,没有露出多余的地方?,直到看够了,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帘布。
卫珞侧耳听到几声铃响,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规制一大一小的两辆马车不快不慢向前而去。
马车之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普通的仿若寻常人家,卫珞眸光一低,看清了前方?拉着?马车的马。
皮毛黝黑,光色顺滑,一身精养出来的腱子肉,纵然看不出品种?,偶尔打出的鼻息却总透着?股桀骜的不耐。
不像是被拿出来拉车的马,遑论那一身被精细伺候着?的皮毛。
本是随意一瞥,此时卫珞却转正了身子,目送两辆马车远去,微微皱眉心中寻思不解。
京都权贵云集,想要低调的人自然有,可若要低调,就不该用那样的马。
这马,就像是根本不给?普通百姓看的,就是要给?那些识货的人去看去识。
然后,远远避着?。
……别去碰。
第226章
龙床之上
卫珞的思索并?没有维持太久,
同他一并出来的陆淮从他身后的二楼酒楼探出半身,大?声唤他,“你木站了许久,
怎么还不上来?”
卫珞抬头?看了眼,摇头将方才所想压入深处,只不过上了二楼与一众友人见?过礼之后,
还是没忍住问了坐在身旁的陆淮一句,
“你方才探身时,
可有看见?与我擦身的那两辆马车?”
陆淮倒是有印象,“怎么?不过是两辆普通马车而已。”
他随意一看,
又看的晚,并?未看清前方拉车的马是什么样。
见?此,
卫珞也只是温润笑着感?叹一句,“拉车的马,
养的真好。”
陆淮听出几?分猫腻,还?要再问,
卫珞却没有深谈的意思。
一件小?事,
本也不值得多说。
*
圣上寝殿平日就是宫侍们最上心的地方,今日却一个比一个找不到人,偌大?的一个寝殿此时独独留了一人,就连护守的侍卫们,
也比平日远了几?步。
平日可靠近寝殿的人,
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心腹,不担心他们会向外处透露些什么,
但有些事见?过,
眉眼间自然不如常日,紧绷着仿佛藏了件不得了的秘密。
以至于圣上走过身前?,
若不是身体记忆格外强烈,险些御前?失仪。
楚千泽今日看着一如往日,凤眸威仪,瞥过旁人时眸中淡漠,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如美玉,若不看宣政殿内现在还?没恍过神的那些官员,他看上去连指尖都?透着玉般的通透。
那常年身处极权而养出的威势,总会在喜怒无常中透出一二,今日的圣上,却像是有意散了那些会使?人不适的感?觉,气度刻入骨中无法?剥夺,有意做出的表象却能欺瞒人的眼睛。
曲盛随侍在旁,他今日从遇见?圣上开始,就头?皮发麻。
常年茹毛饮血的猛兽什么时候会平静到让猎物觉得无害的程度,自然是压着性子?好不容易要靠近猎物的时候。
此时猛兽的凶性压得滴水不漏,可有些本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兔子?不会因为猛兽收起獠牙而心安,曲盛随意一瞥,就寻见?几?个将?头?放得比以往还?要低的侍从。
他收回?视线,想的却是那位谢世子?,据他从青樱哪里勉强探出来的口风,这位种种表现又哪里像是外人口中盛传的朽木纨绔。
那人在明知圣上身份的时候,都?敢在圣上身上留下痕迹……思及此处,曲盛又想起前?段时间总在他脑中浮现的画面,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白?白?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就算是那些太监,也没人敢操持着这份心思。
而如今,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来操持。
曲盛随侍帝王身侧,今日却也如寝殿之外许多人一般,比平日站得还?要远了些。
谁敢去听帝王的墙角。
他们今日侍奉在此,一个个都?是提着心弦,生怕撞见?一桩宫闱秘事的发生,日后被生生清算了出去,此时都?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才好。
殿门在楚千泽身后随着惯性发出一声沉闷的合拢声,偌大?的寝殿之中,骤然间空荡下来。
没有宫侍,没有暗卫。
用料极好的靴子?踩不出多大?的声响,楚千泽这段路走的很稳,他认为自己是平静的。
清寒凤眸偶有映出周遭摆件的时候,却没有一件停留片刻,视线流水般轻且凉地从那些东西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寝殿的深处。
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楚千泽心中依旧迷惑,当时被人询问将?人置于何处。
心中未有波澜,眸眼抬起的瞬间,却脱口了“寝殿”二字。
这是他的寝殿。
在看到眼睫微颤又安静下来的那人,帝王深潭般远且静的眸子?,仿佛也随着那轻颤的眼睫抖了一下。
楚千泽顿足,垂眸安静看了榻上昏睡之人许久。
宫侍不敢多动谢辰,以至于对?方未曾洗漱,就这么上了这张龙床。
说出来这是大?不敬,但龙床的主人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些洁癖,单单看着龙床上的人,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许多东西,便是整座宫殿,也是随时可以换掉的,唯独床上这人,是换不来的。
陷在床上,玉冠自然有些歪斜,江南富饶之地养出来的公子?哥,发丝都?带着一股富贵气。
帝王弯腰,身后半披的墨发从颈窝处划过,晃动着碰到了床上之人支在外面的手,同样被王朝精细奉养出来的发丝,没能得到其主人的半分侧眸。
长指从玄色袖袍中探出,带出细腻腕骨,那双挑弄王朝风云的手,此时轻轻的碰了下江南公子?散开的发。
发丝好像偷到了对?方身上的暖意,没有半分凉意,触手生温,亦或许是他自己的手有些凉了。
总之,帝王缠着这缕携着温意的发丝,深眸中情绪淡淡,视线从这人极出挑的眉眼间扫过,滑到那张总是勾着笑的唇瓣上。
他看的仔细,皮相是俗物,但偏偏是人们无法?剥离的劣根性。
不需多么辛苦,就能想起对?方睁眼时眉眼间的潋滟含情,这幅皮囊,会在瞬间鲜活的让人心慌。
抬眼便笑,桃花面貌惹桃花。
楚千泽眸色深了些,因为没人能留住四月的桃花。
这让他心生微妙不悦。
仅是出神片刻,帝王低眸,唇色有一瞬被抿出了极艳的绯色,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谢辰因不安稳的们而隆起的眉心。
也许是凉意加持着压力顶在额心处,谢辰无意识皱起的眉峰很快被抚平。
微蹙的眉宇一松,闭合的眸眼与唇角,相携着散开一许弧度。
似是轻笑了下。
楚千泽动作一顿,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顶在对?方眉心的手指猛地蜷缩。
竟一时受不住眼前?人这笑。
他回?神去看,似笑而非笑,这还?只是神似,自己便成了这个样子?。
带着些烦闷的心绪,楚千泽将?人向里推了推,说不清楚是不是想要将?人闹醒,但也未再出声和做出其他动作,在床榻空出位置后,他收眉定睛注视了谢辰片刻。
而后转身安静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