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啊?”
“京湘。”
“来络州旅游?”
“上学。”
司机诧异,又用络州土话嘀咕了句:“京湘的小姑娘怎么跑来这小破城市上学?”
这句季烟汀听懂了,但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
车子缓慢行驶在拥挤的街道上,几乎龟速,季烟汀望了眼前面的路况,当机立断决定下车:“师傅,靠边停一下吧,我这里下。”
“成。”
付了款后,她便抱着漫画书下了车,这离签售地倒也不远,跟着导航走了十分钟,远远隔着一百米,她看见了门口排着的长队。
近乎可以用壮观两个字来形容的长队,沿着街道乌压压的一排,几乎望不见尾巴。
季烟汀啧啧感慨了遍不愧是自己喜欢的太太,而后赶紧跑去后头排队。
天际一片苍白,风卷来一片清凉,季烟汀跑了一小段路,此刻身上有些许热,果然,再怎么着也是夏天。
她脱了外套挂在臂弯里,等待进场的途中,点开手机看了看。
班群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包括周予酌。
可能他还没醒,因此没看到,或者是看到后保持了缄默。
总而言之,没消息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免得再增尴尬。
季烟汀呼出一口气。
七点五十,签售会开始入场,人群慢吞吞地涌入,安保人员维持着场内秩序,季烟汀挤在人群之中,踮起脚四处搜寻着座位,可惜她来得有些晚了,前中排早被抢完,只剩下最后一排座位。
大屏幕上投着覆水太太的代表作,舞台前方立着人形立牌,边上的立板上写着活动规则,饶是上头写着“保持安静”,会场内仍喧闹无比。
此次签售会分为两个部分,分享宣传会结束后便是正式的签名环节,整个过程控制在两个小时左右。
季烟汀时不时探出头去望前面的进度,轮到她时,捏着漫画书的手已经渗出了紧张的汗,她递过漫画书,左右手交叠在身前,指腹一个劲揉左手手背的皮肤。
覆水利落地签完字,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
“季烟汀。”
她盯着那支笔下沁出的“to季烟汀”,听见覆水又问:“你是不是以前也来过我的签售会?”
季烟汀愣了下,点头如捣蒜。
覆水又看她一眼,想起来了:“啊,你是上次在京湘给我看你画的漫画的那个小姑娘。”
心跳如鼓,季烟汀未料到对方还记得自己,甚至在戴口罩的情况下居然还认得出自己,难掩雀跃:“对。”
嗓音一出来,险些破音。
她尴尬地悄悄清了清嗓子。
“当时我还跟助理讲呢,我有个漂亮的粉丝画画特别棒。”覆水眉眼一弯,将签完的漫画书递给她,“以后想走这条路线吗?”
季烟汀顿了顿,随后接过漫画书,将口罩往上提了提,手指又忍不住去搓左手的手背。
“还没想好。”她低声说。
没想好未来要做什么。
边上的工作人员提醒,时间有点紧了,要赶快,覆水便笑了笑,冲她挥挥手:“那就下一个吧。”
季烟汀抱着书推开玻璃门,外头的天还是阴的,苍茫茫的白色,先前被室内嘈杂掩盖的风声眼下灌入耳中。
昨晚没睡好,但回去的路上她却没有半丝困意。望着窗外极速倒退的景色,心跳声持续冷却不下来,她忍不住翻开漫画扉页,指腹触摸着金色的签名,唇角的笑意压不下去。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狂乱的风会成为交响乐。
而在这一曲交响乐中,她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另类的声音,从她的腹部发出来的。
“……”
早饭吃太早了,现在她饿了。
季烟汀点开美团,手指划着屏幕,搜寻着美食。她的目光在一道奶茶店上顿了顿,总觉得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是安喜广场最近新开的那家网红店。
点开瞧了眼。
未开通外卖服务。
季烟汀眨了下眼,开口道:“师傅,目的地改到安喜广场吧。”
一个半小时后,季烟汀总算到了安喜广场。
广场呈环形状,只有行人入口,车开不进来,便停在了路边。奶茶店在一楼,她照着手机上的导航,远远瞧见奶茶店醒目的门牌,出乎意料,店内人居然不多,或许是到午餐点了的缘故。
季烟汀扫了二维码,里头的饮品令人眼花缭乱,她没多纠结,直接点了月售量最高的。
等待的途中,顺便去了趟隔壁炸鸡店,随后便提着无骨年糕炸鸡在奶茶店里寻了个座位坐下。
她扫视一眼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便大胆摘下口罩,炸鸡的香味窜入鼻腔,瞬间灵魂仿佛得到了升华。咬下一大口,香脆的外皮与浓郁的芝士酱在舌尖碰撞,极致的快乐在味蕾上绽放。
大约一刻钟有余,电子播报器终于叫到她的号。
与此同时,手机通知栏里迟钝地弹出一则最新消息——
暴雨蓝色预警。
满眼都是奶茶的主人没有留意消息,只快乐地蹦向柜台,报出自己的号码。
手指触碰到冰凉奶茶杯的同时,玻璃门外,骤雨砸落。
季烟汀愣愣地扭过头,外头一片天地昏色,玻璃被暴雨冲击得模糊,所有一切都被洗刷成色块,轮廓在雨中扭曲。
她拿起手机确认了眼。
暴雨蓝色预警,大风黄色预警。
今日降雨概率:15%。
季烟汀:“……”
天气预报,逗她玩呢?
她一边责骂天气预报,一边反省自己出门时不多留个心眼带把伞,哪怕是天气晴朗,带伞也能防止老天突发恶疾。
最后,她咬着奶茶吸管撑着脸盯着连成一片的水幕,在心底默默祈祷——
她这一生没有作恶多端,还每个月定期支付宝爱心捐赠,希望老天爷看在她如此善良的份上,赶紧把雨停了,或者大风刮来一把伞也行。
……可惜,回应她祈祷的是冲撞向玻璃的雨炮。
她脸垮了,脑袋往桌上一磕,无声呐喊哀嚎着,又吸了口奶茶,泄愤似的,又咬了一大口炸鸡,一个抬眼间,蓦地顿住。
隔着玻璃窗,隔着外头偌大的风雨声,那被雨幕切割的白色色块组成了一道朦胧的身影,撑着伞,似乎与她遥遥相望。
几乎是瞬间,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迅速拉上口罩。
那道模糊的身影一动,仿佛只是从落地窗前经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里。
季烟汀松了口气,指尖回温,她嫌弃地把口罩一把扯下,卷起来丢在一边。
未走远的周予酌动作一顿。
他打开微信,那一行“季烟汀拍了拍你”夹杂在撤回的消息之中似乎微不足道,偏生风卷来一滴雨水落在屏幕之上,放大了“季烟汀”这三个字。
他忽而抿唇,极轻笑了声。
外头的雨迟迟不小,被浇灌成水帘洞的世界依旧模糊不清,风倒是脱离了狂乱模式,被安抚着静下来。
季烟汀吸完了奶茶,啃完了炸鸡,没等来雨停,开始盘算起如何回家。
家离安喜广场并不远,一公里多一点,恰好卡在出租车能起步之前,打的俨然行不通。
盯着玻璃窗外的依然喧闹的雨,季烟汀咬了咬牙,下了个决心。
——拿外套顶在头顶,冲回去。
就这么办。
季烟汀问奶茶店员要了两个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漫画书包起来,确定它不会进水之后,勇敢地拎着外套推开了门。
门上挂着的风铃清脆作响,雨水砸落在她脚尖,季烟汀低头一望,蓦地一愣——
一把黑色长柄伞静静地挂在门把手上。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天
她伸出脑袋四处望了望,大街上空无一人,回头一瞧,奶茶店里也只有几个店员以及空空的桌椅。这把伞就像是被主人遗弃在这个角落里,安静地等待着下一个主人。
她强耐住狂喜,拎起雨伞,小心翼翼地撑开。
雨伞很大,几乎能容纳下三个人的大,但伞布上其中一角却被戳了个洞。
看来是因为这个小洞被主人丢在这的啊……
不过没关系,季烟汀开心得不得了。
她并不嫌弃它破了个洞,这个洞让她觉得自己真幸运,可以在没带伞的雨天心安理得地撑起一把被主人丢弃的伞,足够支撑她回到家。
-
这场雨绵延地持续了一整个周末,雨季最适合睡觉,周日早上六点,季烟汀凭借自己超人般的意志力,抗住雨天早晨的困倦,硬生生起了床,背完了英语单词练听力,练完听力背语文,把六科轮了个遍,中午补了个回笼觉,下午从房间哗啦啦倒出一堆零食,从冰箱拎出瓶冰镇可乐,开始单人发疯派对。
包括且不限于对着镜子沉溺于自己的歌声无法自拔,上短视频app给刷到的每一个美女帅哥评论老婆递飞吻,自导自演一人还原漫画修罗场名场面……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开始黯然神伤。
明天周一,又要开始上学了。
不想上学,塔伊销能不能拆了学校?
翌日,当季烟汀踏入教室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当早操铃进入尾声,季烟汀拿着演讲稿站在主席台下准备随时上台时还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有请高二八班的季烟汀同学分享自己的获奖心得。”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即把自己从塔伊销拆学校的情景幻想中扯出来,挺直了腰背,像无数次做的那样,一步步跨上主席台,站在万众瞩目之下,熟练地调好话筒的高度,将稿子一展:“大家好,我是高二八班的季烟汀……”
清亮的声音通过话筒扩音器与广播传至操场的每个角落,带着回声的,荡在操场的空气中。
季烟汀就站在远处的台上,阳光之下,背对着国旗杆,神色清淡,马尾发梢随着早晨的风轻轻掀动,被光晕染上一层淡金色。
周予酌隐约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今天又是季烟汀主席台上讲话啊。”
“又拿了个奖呗。”
“又?我的天,她不会从小到大都这样吧?那她家奖状奖杯还放得下吗?”
“不知道,但是好厉害啊。她站在阳光底下好漂亮,跟会发光似的。”
嗯。
周予酌仰脸望着台上。
确实跟会发光似的。
-
台风过境后,天气重新开始炙热起来,九月的第二周,艳阳高照,教室内老旧的电风扇依旧不停运作着,企图刮散空气中的闷燥。
早上第一节是英语课。
八班的英语老师叫Emily,挺严厉的一位女老师,课上下发了周末作业,讲解题目,要求自批:“这个单词,aftermaths,后果,指灾难或冲突之后的结果或影响。”
季烟汀认真地下划单词。
“timid,胆小的,羞怯的。”
“好,有人知道‘赤道’用英文怎么说吗?”
底下鸦雀无声,Emily扫视一圈,随意抽了个人来回答:“季烟汀,你说。”
她起了身,声音清淡:“equator。”
只有周予酌听见这人在心里又悄悄重复了一遍,像是强调一般——
“……”
他的目光止不住在她施施然坐下的背影上停留,用手肘撑住桌面,手指掩住弯起的唇角,低下头,企图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可惜Emily已眼尖地将目光直直射了过来:“坐在后排那个男同学,你笑什么呢?站起来。”
全班的目光聚过来,周予酌顿了下,放下手指,站起身。
“来,你回答一下,‘除湿剂,干燥剂’怎么说?”
那道声音瞬间给出答案。
他下意识跟着她念:“water
killer”
全班寂静两秒,爆发出一阵哄笑。他一愣,察觉到季烟汀望过来,睁大了眼睛的,诧异的,不可置信的。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擦过,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掠过她,低下头,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声。
“反面教材,笑什么?”Emily皱着眉,拿粉笔敲了敲讲台,“季烟汀,你告诉他答案。”
她眨了两下眼,收回视线,再次站起身,嗓音里沾上几分道不明的心虚:“desit。”
“大点声!”
她轻咳一声,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嗓音和平静的神色,加大了音量:“desit。”
Emily点点头,扭头问周予酌记住没,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要求他当着全班的面将这个单词念十遍。
碍于Emily严肃的表情,底下同学只敢压抑着闷闷地笑,一片窸窸窣窣中,季烟汀悄悄捂住脸,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半是因那一瞬她脑中同样冒出来的“water
killer”而感到尴尬。
最后,她脑子里蹦出一声很不讲道义的庆幸——
周予酌余光扫过季烟汀,心念一动,忽然改变了主意:“老师,能让季同学再念一遍吗?我好像没记住。”
Emily递了个眼神过来,她被迫起身,往后方望过去,触及到他也正望过来的视线,下意识躲开一瞬,“desit。”
“de……?不好意思,我好像没听清。”
什么嘛?她都念两遍了,他是真听不清还是假听不清啊?
她呼出一口气,重复:“desit。”
“de……”
她有点烦了:
他莞尔,盯着她的眼睛,唇舌间绕出标准的单词读音:“desit。”
“……”季烟汀刚腹诽完的带着点恼意的心声刚落地便听见这么一声,不由一顿,未收回视线,怔怔地回望。
周予酌念英文时的声音与平时讲话有些许不同,嗓音偏低。他咬字清晰又流畅,尾音也干净,像随手一拨低贝斯的琴弦流淌出来的。
对视间,他未停,语速极快地念完了剩下九遍。
她慢吞吞收回视线,下巴微扬着,一派高冷模样,方才的恼意突然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