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莫回头，先是对上?了季烟汀的眼睛，一顿，又去看?周予酌，心底已经有了底细，嘴上?仍道：“哥，你又干啥？”

    “我不跟你走了。”季烟汀下意识往前挪了小半步，小动作?落进周予酌眼底，不由唇角翘了一下，顺势丝滑地插进了队伍中，“我跟费非度排一块儿。”

    刘启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微笑，“那我也?要跟费非度排一块。”

    费非度前看?看?，后看?看?：“……”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跟这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好到排个队都要连一串了。

    “好好笑。”蒋落在前面跟季烟汀咬耳朵，“两个大高个中间一个稍微矮一点，简直跟那个夹心饼干一样。”

    季烟汀不动声?色地低头挠了挠脸，又揉了揉眼角。

    该死，夹心饼干，非常好的形容。

    看?来只有她脑子不干净。

    -

    到了礼堂，季烟汀仰头扫了眼大屏幕上?的PPT，视线凝在右下角的讲师介绍，这才发现请来的专家居然是京大的老师，姓林，教育学?院的，年?纪看?着没有特别大，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件羊羔毛外套，牛角扣没系，露出?点里头咖色的高领毛衣，化了点淡妆，更显得年?轻。

    听说这位林老师也?是从市一中毕业的，在京大一路本硕博，最后留校当了老师。其实京大前两天就开学?了，但她没抢到回去的票，最后定了个明天的航班，今天正好空下来，恰逢学?校联系，便应了下来。，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件事告诉我们，大家未来如果去外地念书，开学?季一定要蹲点抢票。”林老师先是调侃了几句，才开始进入正题。

    季烟汀带了卷子来，本想?趁着讲座期间把数学?卷子写?掉的，结果渐渐听入了迷。

    台上?人花了半个小时讲如何填志愿以及目前就业市场比较广的几种专业类型，后面又花了二十分钟讲京大的情?况。

    “这个老师夹带私货。”蒋落靠在她耳畔道，“谁不知道京大好？但我考不上?啊！”

    她随口应了句，眼睛却盯着最前方的PPT，简洁的模版，一条条列举着京大的学?院构成、食堂宿舍、社团情?况、通识课类型和学?校活动。

    ，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学?校落日湖旁的小径尽头，建了两个匿名情?绪商店，长期开放，这个还是很特别的。这两个商店名字是不一样的，一个叫粉碎商店，一个叫分享商店，你可以把任何东西都丢进去，可以是信，甚至四六级卷子也?可以，只要你愿意。”

    声?音通过话筒传递至礼堂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创意是由艺术学?院提出?的，刚开始是小摊子，后面学?校居然真的建了两个小房子，现在依旧由艺术学?院的学?生会进行?管理，所以这两个商店门口的桌子上?都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置了学?生会做的小礼物，只要在商店里丢了东西就可以领取。如果不丢但领取了，那么门神小猫将会制裁你。门神是非常通人性的所以不要怀有侥幸心理……”

    周予酌偏过了头，看?向?她。季烟汀就这么目不转睛地仰脸望着，笔尖还点在卷子上?，好不被在意地在白纸上?晕开了墨水。

    讲座已进入尾声?，“……最后，怀着私心地说一句，欢迎大家报考京湘大学?，希望未来能在京大多多看?到市一中的学?子，谢谢大家。”

    -

    一连好一段时间，蒋落都烦躁得要命，连上?课都提不大起精神。她烦的时候，季烟汀也?就不出?声?安静地待着。

    她知道蒋落在烦什么，她妈始终不肯答应艺考的事情?，担心耽误了文化课，最后哪个都不行?。好说歹说，蒋落现在还是待在重点学?校的文科重点班的，集训完了就不能保证还有这个水平了。

    从昨天半夜开始，雨便下个没停，淅淅沥沥的，清晨四点雨势逐步变大。

    清晨，季烟汀从大雨的室外匆匆进来，收了伞，捏着在地上?轻轻甩了两下，才抬脚上?楼梯，进了教室，她的座位上?没人。

    她先是顿了下，又下意识去寻前方蒋落的位置。

    依旧没人，连书包都不在。

    蒋落还没来。

    季烟汀动作?停了会儿，才伸手拉开椅子，将雨伞靠在桌脚，抬腕瞧了眼时间。

    原本是担心下大雨会影响走路导致上?学?迟到，今天便提前了一会儿出?门，没想?到还比之前来得早了几分钟。

    教室内到的人没两个，作?业也?不着急交，正好早上?在家忘记倒水了，她便拎过书包侧袋的保温杯，出?了教室门。

    今日有风，将密密麻麻的雨丝吹进走廊，外侧湿了一片。她靠着走廊内侧走，远远听见一串熟悉的笑声?，撩起睫毛，视线在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身上?一定。

    蒋落明显看?见她了，笑着冲她挥挥手，跟身旁的女?生说了些什么，便松开挽着胳膊的手，一路小跑过来，眉眼间洋溢着雀跃：“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起早了。”季烟汀余光掠过那个女?生，其他班的，面容倒是有些眼熟，好像是前段时间跑来八班找蒋落的那个女?孩子。果不其然，她在七班门口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范围中。

    “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明明早春的雨还带着寒意，蒋落的脸却兴奋到红起来，在她面前高兴地蹦了两下，“我妈！同意了！”

    季烟汀惊讶，随后真心诚意地祝贺：“恭喜。”

    ，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前提是，我这次期中能考到年?级第?五。”蒋落道，“你要不帮我补习吧？周六你有空吗？我们去咖啡厅吧，我请你吃东西，正好也?庆祝一下。”

    她被蒋落晃着胳膊，说了声?好。

    “你要去倒水是吧？”蒋落注意到她手里的杯子，转了个方向?，不顾自?己包还没放下来，挽着她往饮水机那处走，滔滔不绝，“我跟你说，我都想?好了，我要去甫立大学?，就是京湘那个，你知道吧？听说甫大的设计类专业特别厉害，服装设计学?科评估是A呢！等我毕业之后，你就穿我设计的衣服，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季烟汀静静地听着蒋落的口若悬河。

    可她越听越觉得迷茫。

    她的未来是一团拨不开的浓重迷雾，她对此找不出?任何值得前行?的方向?，甚至找不到任何幻想?的余地。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十五天

    再回到班级时，

    严老师正指挥着往墙上张贴新的课程表。季烟汀路过时停下?一节节望过去，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每周多出来一节心理课。

    “不是说心理课只有高三才有吗？”待离开?远了?些，

    蒋落才敢小声嘀咕。

    后座的费非度闻言抬了个头，“你不知道吗？”

    “什么？”

    贴完课程表后，严老师便从教室前门匆匆离开?。费非度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窗外，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几天前，我们学校高三?有一个学生?，在他家?的天台跳楼了?。”

    季烟汀眼皮一跳。

    蒋落先是止不住诧异地惊呼一声，

    待反应过来后才学着他放轻了?音量：“你怎么知道的？”

    “Emily和我妈不是朋友吗？前天她来我们家?做客，我扒着门缝偷偷听见的。学校因为这件事特地召集所有老师开?了?个会。”费非度警告，“这事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哦，市一中言论管那么严，要是被发现是我传出去的，肯定得找我谈话?。”

    “放心，烂肚子里。”蒋落又好奇地问，

    “为什么会跳楼啊？”

    “我就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什么学业压力、家?庭……”费非度歪着脑袋，

    很努力地回想，“记不大清了?。听说那个学姐还是九班的，成绩很好，

    好可惜。”

    “不过我感?觉每个学校的心理课都很水，

    什么放松心情、发展业余爱好……都是些空空的东西。”蒋落耸肩，“要减轻我的压力，这个方法还不如让我每天少写两张卷子。”

    话?音刚落，

    台上的班长拍了?拍手?：“大家?安静一下?！发个调查书，大家?签个字。有还没来的同学就把调查书放他们桌上，

    早读结束后收。”

    白纸黑字从前头传下?来，季烟汀将多余一张递给费非度，粗粗扫了?眼调查书内容……不对?劲，再细看一遍——

    老师每日布置作业量适中，本人每日花费在政治、历史、生?物、地理、化学、物理各科目作业的时间分别不超过二?十分钟，每日花费在数学、语文、英语各科目的作业的时间分别不超过半个小时。如上述情况属实，请签字。

    季烟汀：“……”

    6

    -

    心理课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第一周，老师放了?段半小时的冥想，本想趁着这节课时间怒刷一张政治卷子的季烟汀在轻缓温柔的“吸气、呼气”女声中睡死过去。半小时后，她被一句“好了?，本次冥想结束了?”猛然?惊醒，蒙蒙抬起脑袋一看，大家?也都才刚醒。

    第二?周，本想怒刷一张历史卷子的季烟汀被拉着到教室门口，与其?他同学一起排排队，在老师指引下?下?楼去心理室堆沙子。

    第三?周，本想过一遍英语单词的季烟汀在等着绘画接力轮到自己。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两根颜色不同的油画棒，只能在纸张传过来时才能看见前面?同学画了?什么，不能擦，不能干涉其?他同学，只能自己一个人继续添加元素，再往后传。

    她单词没能背进去，低着头，竖起耳朵分辨纸张传动的哗啦声，用余光注意着到了?谁。待前桌将纸传递时，她才佯装毫不在意地从单词书中抬起脸，接过画纸。

    季烟汀大致看了?看前面?人画的，眼角一抽。大家?的画技参差不齐，乱七八糟的颜色和莫名其?妙的线条组合在一起，跟小朋友的胡乱涂鸦似的。

    她捏起红色的油画棒，盯着这幅莫名其?妙的画想了?一会儿，落笔，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棵枫叶树，再用棕色油画棒涂上树干，树干下?是一只小熊翘着腿躺在地上睡大觉。

    紧接着，又圈出一个来自小熊的消息框，故意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我爱睡大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这么一看，技术倒是半点没退步。

    季烟汀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杰作，才捏着纸递给身后的费非度。

    临近下?课，这么一幅经?过每一个人的手?的画作便上交至讲台，投在了?白板上。

    AI代替不了?人类总是有理由的，八个太阳在最底层，火柴人站在月亮上手?握弓箭，不出意外应该是后羿。

    至于剩下?的那个太阳……在嫦娥的锅里变成了?荷包蛋。

    猫头鹰正站在高楼大厦上织毛衣，旁边的枫叶树下?躺着只爱睡大觉的小熊，跳跳虎正对?着闭着眼睛的小熊转呼啦圈……

    这么一幅被端上来时，整个班哄堂大笑，吵吵囔囔，声音连作一片。

    “小熊闭眼睛究竟是因为睡着了?还是觉得跳跳虎辣眼睛呢？”

    “胡说！我画的跳跳虎多好看，哪里辣眼睛了?？”

    “第九个太阳是后羿专门射下?来给嫦娥吃的吗哈哈哈哈哈？”

    “……”

    站在台上的年轻女老师亦忍不住乐，“哎”了?声，指尖点点靠左侧的枫叶树，惊叹：“这个和小熊是哪个同学画的？画得很好哎，是专门学过画画吗？”

    季烟汀悄悄垂下?了?脑袋，深藏功与名，唇角不经?意上弯，默不作声地在心底强调了?千万遍。

    老师目光一路落到末排，嗓音温和：“最后面?那个男生?，笑得好像有点不太寻常，是你画的吗？”

    周予酌手?肘撑着桌，佯装要咳嗽两声，指尖抵在唇边掩住上翘的唇角，摇了?摇头。

    他只是单纯为超级无敌天才未来世界巨星人人都为之能力倾倒貌美如花天生?丽质脱俗出众的季同学感?到骄傲而已?。

    第四周，被驯服的季烟汀没有给心理课下?任何学习类目标，安安分分地盯着心理老师手?里厚厚那一叠画风精致用色鲜艳的小卡片。

    蒋落趁着课间偷偷摸摸找她左侧坐的同学换了?座位，反正心理课老师也记不得谁原本坐在哪。

    “这什么？明?信片？”蒋落扬长了?脖子，抬高眼镜手?动调节度数，眯着眼往前一个劲瞧，“嘶，看着也不像啊。是不是又是让我们玩什么游戏啊？”

    季烟汀：“不知道。”

    “之前没想到，这课还怪好玩的。”蒋落凑近了?点，小声同她聊天，“主要是很新鲜。”

    “嗯。”

    心理老师数完了?手?里的卡片，终于抬起了?头，掌心拍拍讲台，示意大家?安静，环视一遍底下?人，才道：“这节课我们做个游戏，叫作‘折叠世界’。”

    她举起手?里的卡片，向底下?展示：“接下?来我会给每个同学下?发一张小卡片，每张卡片上印的图片都不相同，但是连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场景。拿到卡片后可以教室里各处走动，去寻找能和你的卡片连起来的同学，看看下?课前我们能不能把26张卡片全部?连起来，如果成功，那么这副卡片老师就送给你们，留作纪念。”

    底下?瞬间开?始起哄。

    这幅卡片看上去没有多贵，但没有人会不想要免费的纪念品。

    “老师，真送哦，不能反悔。”

    老师好笑地睨说话?者一眼：“你以为这个很容易吗？我带的几个班里目前还没班级成功过。事先说好，连卡片的规则我不说，靠你们自己想。”

    “不就是拼图吗？”费非度喊，“就26张，我平时都拼1000的，老师。”

    ，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的假的啊费费，这么厉害？”

    “那当然?啦！”费非度视线掠过季烟汀的背影，捕捉到声源处，“别小看我好吗！”

    “行不行的别在这里叫。”老师道，“下?课就知道了?。”

    ，尽在晋江文学城

    卡片自前往后传。季烟汀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她手?指拎着摆正了?瞧了?瞧。

    画面?最底部?是几簇茂密的枝叶，向上延伸的姿态，再往远方看，淡黄色的沙滩之上光着脚丫嬉戏捡贝壳的小孩，躺在宽大遮阳伞下?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女人，还有举着画笔似要对?着面?前的画布细细描绘的画家?。

    或许他要画一片海，或许是海上正在冲浪的年轻人，又或许是那个正在捡贝壳的小女孩。季烟汀无从得知，因为这幅画似乎才刚起步，画布上还是一片空白。

    教室从下?发卡片的那刻开?始陷入混乱，蒋落凑过脑袋来问：“季烟汀，你的是什么？”

    她将卡片背过去给蒋落看，也看到了?蒋落手?里的卡片。

    ……一张和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图片。

    那是一家?便利店，镜头聚在坐在角落边吃泡面?边玩手?机的女孩上，女孩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视频画面?定格在一片森林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举着脖颈间挂着的那个相机。当然?这一幕似乎并不重要，仅仅只占了?整张卡片大约百分之五。

    便利店的桌子抵着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的大城市，各种色彩的霓虹灯塞满了?原本漆黑的夜。

    不远处有人在叫嚷：“这个不是拼图吗？怎么对?不上啊？”

    “你的是什么？”

    “地铁。”

    “你的呢？”，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的这个应该是沙漠里的剧组吧……”

    季烟汀皱着眉。

    蒋落一筹莫展地呢喃：“啊？完全对?不上号啊。”

    季烟汀手?指轻轻抚了?抚卡片，触碰到的是磨砂般的质感?，她还挺想要留下?这个纪念品的。

    犹豫片刻，她抬起眼，问蒋落：“我们先去看看别人的吧。”

    蒋落忙不迭道：“好。”

    她站起身，左左右右望了?一圈，没有谁和她一样是沙滩主题的，找到两片和蒋落一样的城市碎片，可是对?比了?半天，没有半分共同点，也没有可以使之连起来的媒介。

    饶了?好大一圈，她终于，佯装不甚在意地，绕到周予酌面?前。

    他就坐在那里，长腿曲起支着地，没有走动，也没跟任何人讨论，静静看着自己的那张卡片。

    身侧，蒋落好奇地问：“周予酌，你卡片上的图片是什么？”

    他伸手?弹了?下?自己那张卡片，翻转过来。

    季烟汀随之垂下?眼去看，目光触及到卡片，倏地一愣——

    一片空白。

    他的卡片上，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四十六天

    “你这个是发错了吧？”蒋落疑惑，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啊？”

    他将卡片轻轻按在桌上?，“不知道。”

    站在他?桌边的季烟汀盯着空白的那张卡片，眉头?紧蹙。

    空白在这副拼图里会代表什么呢？被云覆盖的天空？东方的鱼肚白一角？一面雪白的墙壁？还是说……真的只是发错了而已？

    蒋落垂下脑袋，

    丧气又苦恼：“啊，真的一点都不简单。连卡片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啊……”

    费非度穿过拥挤哄闹的人群，举着卡片窜过来，喊：“季烟汀！季学霸，你的卡片上?画着什么啊？我怎么看了好?多人的都对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