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熤满不在乎:“明天上午跟师兄说说就好了。行了,别在这吹风了,好冷,快走。”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地铁站走去,没注意身后余畅看他的眼神十分诡异。
虽说严熤混得风生水起,但这熟稔的语气,也混得太风生水起了吧?!
风生水起的严熤请假十分顺利,尹观庭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他请假的要求,只是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是他的哪位朋友来了。
严熤十分热情地给他介绍了一下自己这位从小关系就很亲近的发小。
毕竟是互相填写紧急联系人的关系。
尹观庭回以一个轻描淡写的“哦”。
严熤对他如此平淡的反应其实有一点点不满意,但也没有很在意,把上午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临近中午便背起背包,去和余畅会面。
严熤刚出大楼,明河工程部的周总监编给他发来一条消息:“严律师,上次你托我给你打听的那个人找到了,他们工程队现在应该是在金河华庭那个地方上工,你要找的话可以去那边找找看。”
没想到余半仙真的有嘴开光的一天。
严熤心头一喜,麻溜地拉开地图找了找。
金河华庭是最近新开发的一个商业项目,说来也巧,距离今天他们约好见面的商业中心距离不到300米。
挺好,今天把余半仙送走之后,我就去这里找找看。
他一边想一边轻快地走向了地铁站。
作者有话说:
鸽是有原因的
玩物丧志.jpg
第三十四章
晚上八点半。
严熤站在一处蓝色围挡后面,看了看面前尘土飞扬的施工工地,再看了看自己身上新买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深感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怎么就信了余畅的挑拨。
本来考虑到下午的聚餐,他上午就只穿了一身休闲西装,然而余畅对他这身打扮很不满意,扯着严熤进了商场一楼的服装店,配了一身卫衣牛仔裤,严熤一下子从社会精英变成了男大学生,降龄好几岁,余畅总算感觉自己不像是老总身边的小助理,满意了。
严熤参不透他清奇的脑回路,但想想自己好久没买衣服,换了一身新衣裳,也挺满意,但现在看来,新买的衣服可能就要牺牲了。
但愿以后不要太难洗。
严熤一边在脑袋里碎碎念,一边走进了工地。
他找的人叫许源,下午送走余畅后,他在周围转了转,和吃饭的工人打听了一下,一个中年人告诉他许源手脚不太利索,所以一般晚上巡逻看场子,白天不在。
严熤无奈,只好在周围的商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一直等到了现在。
按照工人的指点,他找到了这个围挡上的豁口,据说是巡逻的人必经之路,他在这里准备守株待兔。
等了一会儿,两个身穿工装,头戴安全帽,提着手电筒的人走了过来,他看着其中一个有些瘦削的中年人,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许源?”
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一人突然激灵了一下,丢下手电筒转身就跑,这一下把严熤和另外一人都搞懵了,严熤茫然地和对方对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许源对这附近的地形显然很是熟悉,净往黑灯瞎火的地方跑,但严熤年轻又经常锻炼,还是跟住了,两人跑了几分钟,最终在一个黑黢黢的巷口,严熤一把把人摁在了墙上。
还没等他开口,许源突然大叫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放过我吧!”
严熤一愣,想好的话顿时咽了下去,他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他心念电转,压出一副粗粗的嗓音:“我什么都没问,你心虚什么?!”
许源声音苦哈哈的:“你不就是来问严康那个事的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说,放过我吧!”
严熤用尽全力才避免自己呼吸发生变化,他装出一副凶狠的嗓音:“但我就是要让你说呢?”
“说什么?”许源似乎反应过来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他有些想转身看看严熤,但严熤摁着他的肩,脑袋可以转的角度有限,光线又暗,实在是没看清楚,未知滋生了人的无限想象力,许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加卑微了,“这…这位兄弟,我那什么,就是个小人物,这其他事情我也不知道呀,你…你…你是不是谭穆的那什么……”
严熤手上一用力:“什么什么说清楚!”
许源吃痛,一连串话顿时脱口而出:“我说你是不是谭穆的仇人!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放过我吧。”
“很好,”严熤克制不住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十分真实,“说出来,我放你一马。”
许源贴在墙上的脸整个皱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我说我说……我和严康以前是一个工程队的……”
远处金河·鹭庭湾几个大字在夜幕下熠熠生辉,大型LED屏上出现了一个浮夸的时钟,钟声响起,九点了。
九点了。
尹观庭结束和客户的通话,看了看时间。
周边的写字楼已经空了,黑黢黢的一片大楼中,穿插着一条又一条璀璨的光之长河。
他盯着长河里往来的车辆看了一会儿,很自然的想到了严熤,这是他不久前才形成的习惯,闲暇之时总是想起严熤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
也不知道他俩是什么孽缘,好像每次严熤伤心的时候,他总会在身边,于是大部分人眼里开朗热情的年轻人,到他这就变成了哭兮兮的小可怜。
想到这儿尹观庭有些想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就被收敛了起来。
他想到中午那会儿严熤给他介绍余畅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倒不至于吃余畅的飞醋,毕竟上次严熤病倒后,余畅和余家父母的表现就能他们之间关系亲近,他在意的是,严熤似乎是无意识地向自己展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
这有什么展示的必要呢?或者说严熤想让他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难道还能是小孩子开窍了希望以这种手段来让他吃醋?
尹观庭摇摇头,未免想的太多了。
现在他们俩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阶段,他有心温水煮青蛙,而被煮的那个青蛙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又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上次严熤冒冒失失地问出那个问题后,他本以为自己的回答能够让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下一阶段,无论严熤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想好了应对的手段,然而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的逗弄,严熤似乎当真了,他好像是信了自己对他的喜欢是朋友那种喜欢。
他保留着之前那种亲近的态度,没有进也没有退,全当不知道尹观庭的心思似的。
也不知道这算是潜意识里的逃避,还是一种默示的拒绝,但尹观庭显然不承认是后者。
他按亮手机屏幕,通话结束后自动回到了他此前浏览的页面——正是严熤下午发的朋友圈。
他认出了那个装修雅致的咖啡店,是金河·鹭庭湾的知名网红店,看起来他们下去是去了那里。
尹律想了想,打开地图规划了一下路线。
嗯,虽然不是很顺路,但也不算绕路,时间差不多,这就下班吧。
在夜晚繁忙的车流中穿梭了一段时间,尹观庭渐渐接近了这个新开业的大型商场。他来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偶遇的想法,纯粹是对这家严熤实名推荐的咖啡馆好奇而已,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鹭庭湾门口宽阔的广场上,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坐在行人椅上的年轻人。
尹观庭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方向盘一转,进了鹭庭湾的停车场。
严熤呆呆地看着鹭庭湾那个金光闪闪的logo,刚刚知晓的真相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让他完全无从反应。
在许源的叙述里,他也不知道严熤的父亲严康和谭穆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严康手里肯定有谭穆的把柄。
在严康出事的那个工程里,谭穆确实是工程负责人之一,但是很少出现,除了几个实际做工的工头,也没几个人认识他。工程的劳务老板是个吝啬鬼,给的钱不仅经常少算,而且还经常迟发,工人们怨声载道,但是严康的工程队是其中的例外,给的钱又多又快,大家还以为是严康有关系。
直到一次意外,许源听到了严康和谭穆的对话,严康威胁谭穆,如果不给大家涨钱就要举报他,谭穆气得半死但还是答应了,他本来想利用这件事情从严康或者谭穆手里捞点好处,可还没来得及实施,严康所带的工程队就出事了,许源被吓坏了,以为是谭穆杀人灭口,工钱也不要了,直接跑了。可没想到他后面又遇到了谭穆,更没想到谭穆居然认出了他,笑眯眯地问他还记不记得严康。
这下许源更觉得是谭穆杀人灭口了,哪儿敢说认识,糊弄过去以后没几天就就找借口跑了,之后也把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过去七八年,他还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没人知道了,正打算松一口气,结果那天严熤打电话过来张口就是询问严康的事情,许源一直绷紧的神经顿时断了,以为谭穆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今天见到严熤才会应激成这个样子。
严熤沉默地听完他的叙述,一手刀把人拍晕了放在路口,自己快步离开了现场。
许源的话里有些很多疑点和他曾经的问题对不上,比如谭穆既然是实际负责人之一,而且还有好几个工头的认识他,那他是怎么从那个事故当中脱身的?又比如他还留存着父亲对谭穆卑躬屈膝的样子,父亲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谭穆?再比如谭穆如果真的一手策划了父母的死,那他是怎么做到一点痕迹都没有让警方认定为意外事故的?
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给郭庆梅去了一个电话,把今晚的事情和她说了说,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郭庆梅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闪闪,你爸爸妈妈的事和谭穆没有关系,你不用追究了。有些事情当年没有告诉你……你的爸爸妈妈……某种程度上算是自作自受吧。”
严熤握着手机,知道父母去世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希望大家还记得前文(卑微.jpg)
第三十五章
从郭庆梅口中,严熤知道了这个事故的另外一面。
严家夫妻挂靠的劳务公司正是谭穆名下的,有两个股东,一个是谭穆,另外一个是正在服刑的卓宏盛,其中卓宏盛是大股东、公司管理人,也是当年事故工程的主要劳务负责人,谭穆挂了个监事的名头,基本不过问这个工程,所以在公司被罚停业整改后,谭穆把股权往卓宏盛那一转,全身而退。
卓鸿盛没少给开发商牵线搭桥,介绍一些材料供应商,那些以次充好的材料基本都来源于卓宏盛的介绍,凑巧的是,当年卓宏盛陪同开发商老板给监理方行贿,在一家酒店吃饭,而严康当时正在给酒店做装修维护,正好撞见,拿到了这个把柄,严康从卓宏盛手上拿到了一笔钱,之后一旦卓宏盛有拖欠工钱的行为,严康就用这个作为要挟,找不到卓宏盛,那就找同为公司老板的谭穆。
“你爸爸当年只是想着多了一条赚钱的门路是好事,没有安全意识,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出事,”郭庆梅略带叹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卓宏盛当年给了你爸爸一万块的封口费,也因为这个情节,没能要求卓宏盛承担全部责任。这个事情你奶奶知道,老人家不希望我告诉你,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他碰上了谭穆,还靠尹观庭的关系阴差阳错地抓到了他的一点尾巴,郭庆梅估计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严熤闭了闭眼睛,想起了某一年春节时,爸爸兴高采烈地送给他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说是用老板另外发的奖金买的,现在看来,这笔钱应该就是卓宏盛给的封口费。
他想起小时候,父母希望他好好学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后不要再做苦力,他因为叛逆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时,父母虽然觉得他可能不是学习那块料,但也没有逼他,反而更加拼命赚钱,希望多存一点钱,这样他以后即使找不到好工作也不用特别辛苦。
他想爸爸也许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一边侥幸,一边希望多赚一点钱。
而那个时候,他拿着父母给的钱呼朋引伴,打架逃课,全心思沉浸在爹妈不管的怨愤中,从来没有思考过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赚到的钱。
他攥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一点凉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冻得他几乎发抖。
为什么当时要这么不懂事?他想,如果他继续保持拔尖的成绩,爸妈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助纣为虐,或者当年他能和爸妈多聊几句,问一问他们做工的情况,也能及时发现,又或者他那时能够……
“严熤。”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他冰冷的脸颊,抹去了不知不觉流出来的泪滴。
他有些呆愣的抬起头,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
尹观庭站在他面前,皱眉看着他,看上去有些担心,又有一些无奈。他伸手抹掉严熤眼角的泪后,收回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严熤:“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哭了?”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精髓。
严熤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暗自吐槽这是什么见鬼的缘分,但仔细想想,还得感谢尹观庭及时打断了他越陷越深的负面情绪。刚刚自己钻了牛角尖,明明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沉浸过去只会折磨自己,而一直以为逍遥法外的凶手其实并不存在,反倒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应该开心才是。
想通这点,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情绪已经振作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对着尹观庭露出一个笑来:“没事儿了,谢谢师兄关心,诶,不过你怎么在这儿?”
正在想要怎么安慰人的尹观庭:“……”
好问题,那么现在该找什么借口才能显得自己不像变态?
最后尹律以自己强大的心理素面不改色地表示了对网红咖啡店的好奇之心,顶着严熤探究的眼神带人去了店里。
不得不说,这家咖啡店能成为网红是有道理的,精心设计的布局加上恰到好处的灯光装饰,氛围慵懒而暧昧,极其适合谈情说爱。
严熤和尹观庭从门口走到一个靠窗的角落,一路上起码路过了四五对姿态亲密的情侣。
为什么白天没有发现这个咖啡馆是这样的?看看他们,再想想自己,严熤的表情顿时有些古怪,总觉得他和尹观庭两个人跟这里格格不入。
相比于他,尹观庭倒是自在的多。
尹律坦然自若地找到位置,坐下招来服务员,给严熤点了一杯奶茶,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点完餐后双手交握放在了桌上,严熤很熟悉他这个动作,这是要长谈的姿势。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严熤:“……”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不过尹观庭并没有跟他谈一些严肃的事情,也没有对他刚才的失态追根究底,只是闲聊式问起他们下午做了什么,严熤松了一口气,转而叭叭叭地把下午自己和余畅的逛街做的事情和盘托出,尹观庭安静地听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温和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