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今年的春似乎格外难捱，暖了不过两日，倒春寒来势汹汹。
宫道上，一太监在前面引路，越走就越是偏僻。
冷宫，位于最北边，也是整个皇宫中人最少的地方。
常年见不到多少日光，又不知道有多少妃子都死在这里，越往里走，阴冷感便越是明显，仿佛能顺着衣服往里钻。
太监躬着腰，推开那扇门，一阵腐朽的霉味儿飘出。
“盛公子……”
被唤作‘盛公子’的男子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墨发用一根发簪挽起，外面披着一件雪色披风，眉眼如画。
“我自己进去便是。”声音也清清冷冷不带情绪。
太监松了口气：“是。”
常年在宫中行走，多少都听说过冷宫这地方闹鬼，夜里甚至能听见冤魂啼哭，谁也不想沾染这晦气。
盛意迈过门槛，走进去看了一圈。
很小的院落，十分破败，荒草丛生，只剩一棵老槐树，尚未长出新叶。
他继续往里走，就看见了蹲在角落里一个人影。
想来这就是传闻中的九皇子。
在皇宫中，跟九皇子有关的事都属于禁忌，盛意在不久前才从师父那里知晓。
九皇子的生母是军妓，当年陛下出征临幸了她，也用了避孕的手段，谁能想到竟还是有了孩子。
陛下根本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得知她怀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将母子一同丢进了冷宫。
奴隶在产子时身亡，九皇子在冷宫中长大。
算算年纪，九皇子今年应当有十七，可这身形与十岁孩童也差不了多少。
盛意看他时，九皇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像个死物。
突然——
九皇子抬起了头，盛意对上那类似动物、充满野性的双眼时心一紧。
四目相对，盛意开口问道：
“愿不愿意跟我走？”
九皇子并不作答。
盛意语气随意到仿佛是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也没有追问。
良久的沉默，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太监粗鲁推开门，随手扔了两个馒头进来。
就连看都不曾往里看一眼，便关上门离开。
九皇子终于有了反应，踉跄着往前一扑，将那馒头抱在怀里，用力往嘴里塞。
盛意在他面前蹲下，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先飘到九皇子鼻尖的，是这个人身上那股很好闻的冷香味。
衣服是硬的，身上是冷的，可心里却像被春日暖阳反复炙烤，陌生的酥麻感在心头弥漫。
他每一口都咬得很重，用力撕咬着。
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人修长如玉的手指、粉嫩的指尖，再到那细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那里挂着一串红色的珠子，在极白的肌肤映衬下，红到就像沁出来的血。
盛意替他将乱糟糟的发丝拨到两侧，就露出了那张脏兮兮的脸。
太脏，五官都有，其余就看不出来了。
一个馒头被他吃完，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第二个。
这时盛意才注意到馒头是坏掉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能闻到那股酸味。
盛意轻皱着眉，无端多出几分悲悯感。
九皇子咬得更重了。
“要跟我走么？”盛意又问。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堂堂皇子却过得还不如个奴才。
这次九皇子还是没有回答，但喉咙里发出了些声音。
“阿……”
“呜……”
“阿……”
九皇子仿佛只会发出这种声音。
从那张看不出底色的脸上，盛意都能看出他正在饱受折磨，五官皱成了一团。
他不愿强人所难。
“罢了。”
说完，盛意起身欲走。
刚站起来，九皇子就猛地向前抱住了他的腿。
一只手抱住，另外一只手还不忘往嘴里塞馒头，依旧是那副又急又狠的架势。
盛意任由他抱着，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拿走已经酸了的馒头。
“坏了，不能再吃。”
说完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直接伸手将馒头夺走。
九皇子喉咙里发出无比愤怒的声音，盛意能感受到抱着他腿的那只手又用了些力气，勒得他甚至有些疼。
盛意又问：“跟我走么？”
九皇子还在那因为馒头被抢走发脾气，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来表达愤怒。
终于，盛意察觉他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弯下腰想扶他。
可紧接着，盛意突然感觉到手腕一痛。
——这人竟狠狠咬了上来！
第2章
帝师白月光2手腕一阵刺痛，这人咬得极凶，牙齿划破皮肉，血往外渗。
‘吧嗒’，血滴在地上，九皇子像被吓到般松开了嘴，后退半步往后一摔。
自始至终盛意的神情都极淡然，低头拢了拢袖子盖住伤处，轻声问：
“渴了么？”
九皇子愣愣坐在那，良久后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盛意在他面前半蹲下，拿出丝帕替他擦掉了泪。
“别哭。”
九皇子愣愣地捧着他手腕，再把脸贴近他的指尖。
“啊……”
盛意索性喊了侍卫进来，拿了一根麻绳捆住他的手脚再往外抬。
还没走出冷宫，麻绳便被他硬生生挣断了。
侍卫们慌里慌张想将他抓回来，九皇子跑得倒快，直接躲到了盛公子身后。
虽说如今盛公子只是一介白身，但侍卫们依旧不敢冒犯，只能齐齐跪下。
盛意轻叹了口气，将他手腕握在掌心，牵着他出了门，踏上宫道往外走。
倒是意外的乖。
国师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盛意先上了马车。
九皇子也被送进来，他懵里懵懂直接坐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盛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坐过来。”
九皇子并不理他，甚至将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
到国师府后，盛意吩咐人去准备膳食，亲自领着九皇子去了后院的温泉汤池。
国师府里一切胜似皇宫，处处奢靡精致。
温泉汤池是活水，整个院子都用石头堆砌而成，又种上了许多活血化瘀的药材，水雾袅袅似瑶台仙境。
九皇子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就脏得不成样子，盛意拿了匕首直接划破。
“去沐浴。”
衣服没了，九皇子光着也就往那一站，用黝黑的眼睛盯着人看。
盛意干脆将他推入温泉池子中，看他在水里扑腾，呛了几口水，才朝他伸出手。
有了支撑，九皇子勉强能站住。
“三公子，奴婢进来伺候。”屏风后传来女人声音。
才刚响起，九皇子就松开了手，用力拍打着水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
盛意看向屏风后的影子，吩咐道：
“退下吧，喊小厮来。”
“是。”
婢女退下，九皇子游了回来又拉上了他的手。
等小厮进来，又跟之前婢女来时一模一样，盛意终于发觉，这人是想让他亲自来。
盛意蹲在由石头堆砌的台阶上，先替九皇子处理那一头从未打理过的头发。
他很有耐心，打结处都一一解开，再用澡豆清洗一遍。
温水泡开了他身上那些污垢，水刚浑便流走。
头发打理好后先用一根发带绑住，再想替他清洗身上，盛意只能也下了池子。
不知洗了多久才终于结束，洗干净后才发现九皇子的皮肤其实挺白，只是太瘦，瘦到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盛意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走到屏风后，拿起丫鬟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替他穿上。
帮他擦了擦头发，又抹上茉莉精油。
九皇子从未如此舒坦过，站在那拘束中又带着些许迷茫。
有侍卫在外禀告：“三公子，您吩咐的那几样已经做好。”
“带九皇子去用膳。”
“是。”
侍卫进来，九皇子还是想挣扎，可国师府的侍卫同皇宫侍卫不同，硬是将人押了过去。
盛意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如纸，握拳抵住唇咳了两声。
浑身乏力，就近躺在软榻上，粗粗地喘息着。
门外突然响起熟悉脚步声，一文人装扮的男子闯了进来，他身后仆从将腰弯得极低。
“三公子，大公子他……”
盛意不想听解释，用眼神示意她先退下。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体上，潮湿感盛意不适却无暇顾及，只朝着来人散漫一笑。
“大哥回来了？给我带酒了么？”
傅砚修面无表情地回道：“来日去你坟前浇给你。”
盛意低低笑出了声：“那也得是好酒才行。”
傅砚修喊了侍女进来替他更衣，等人走后掀开他的袖子想替他把脉，正好看见腕上的咬痕。
盛意皮肤实在是太白，稍微有点印记就很明显。
先是被咬开，后面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傅砚修拉开抽屉找出伤药，撒在伤处上。
盛意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轻点。”
傅砚修并不理会，撒上药粉后又用白色绸布替他包上。
“人接回来了？”
盛意点了点头：“在外面用膳呢。连人话都听不懂，也不会说话，跟条狗似的，还咬人。”
傅砚修撑开窗，风灌了进来。
“我劝过你，九皇子不是合适的人选。成年皇子里，二皇子是中宫嫡出，三皇子外家显赫，五皇子生母是皇上挚爱。还有些年纪小的，尚不记事，你想怎么调教都方便。”
盛意腕上那串红色佛珠被他拿在手上，一颗一颗的拨弄着。
“就是这样，才最有趣。”
话说着说着，盛意突然看见院子里出现一只纯黑色的幼猫，他坐起身盯着看了半天。
那只玄猫似有意识般，径直朝着他奔来。
小八好不容易看见阿爸，激动地想扑到阿爸怀里，结果刚到半空就被人揪住了后颈。
爪爪无力在空中乱蹬，四个粉嫩的爪垫就这样在盛意面前荡啊荡晃啊晃。
“兴许是谁家的野猫，养着吧。”盛意主动开了口。
傅砚修极少看见他对什么除了酒以外的东西感兴趣，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
盛意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回自己院子，便留在了这里，叮嘱他记得去前院瞧一瞧那位九皇子。
在临走前，傅砚修依旧有些放不下心。
“不许再喝酒了。”
盛意轻哼一声并不作答。
目送人离开，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小瓶酒，晃晃悠悠去了温泉的泉眼处将酒扔进去。
一人一猫这么蹲在那等，酒被温好后拿起来，盛意先灌了一口。
热辣的酒味入喉，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靠在软枕上眼神迷离。
黑色狸奴旁边盯着盛意看了许久。
白衣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墨发用浅蓝色发带束住，赤足穿着一双木屐。
“喵~”
“阿爸，你好哇~”
第3章
帝师白月光3耳边突然响起稚嫩童声，盛意拨弄佛珠的动作顿住，下意识环视了下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