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算不得自己的优点。
程念影便实诚道:“从别处学来的。”
殷恒笑了:“谁不是从别处学来的?难不成还是天生的圣人,如神话传说一般,得上天点化开蒙吗?”
不等程念影接话,他捏紧手中的信纸。
随即眉头皱起,肃声道:“你这样一说,我便也仔细瞧了瞧,这所用的纸,是各县学惯用的纸。光这点不稀奇,但此地并不盛行用丹州墨,两者一叠加,就很容易揪出那绘像之人了。”
“嗯。”程念影只轻轻应了一声。
左右这些事与她无关。
殷恒却对她好奇起来:“先前形势急,还未来得及请教姑娘姓名。”
“姓江。”
“江姑娘。”殷恒收起了信纸,见她不欲多言,出门在外谨慎也是正常的。
“那我们接着上路吧。”
“好。”
因身边还带了个俘虏的缘故,他们不便投店,沿途多是住些破庙、山洞。
殷恒主仆想着安危为上,对此也没有意见。
书童感叹:“官驿是不敢住了。”
程念影正低头吃着从城里买来的食物,抽空问了句:“为何不敢?”
“那日大人和我正是从官驿中逃出来的,官驿突然起火,连门都被锁住了,指不准是这里的地方官勾结呢……”书童忿忿。
程念影怔了怔。
那……老皇帝会派傅翊来这里吗?不会吧。又不是事事只有他能办。
书童接着道:“幸而有江姑娘,不仅救了大人和我,这才知晓,原来这破庙也能住。”
程念影回神,想了想:“若要住官驿也住得。”
“但他们可能会又派人放火……”
“那就再把人抓住就是了。”
书童噎住。
这话说得,何等云淡风轻。
殷恒听完,却认真思考起来,而后问程念影:“姑娘能抓住?”
“你能加钱么?”程念影认认真真地问他。
殷恒先是愣住,而后赶紧道:“加,加!……那走?”
“嗯。”
第二日,他们赶到了最近的官驿。
官驿的人倒客气,引着进门,先看了一眼被绑起来的俘虏,好奇问:“这是?”
殷恒显然不善说谎,正迟疑间,程念影已经自如地接了口:“路上犯病了,须得绑着,不然……”
“不然?”
“你瞧他嘴巴怎么烂的?咬人咬的。”程念影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说着可怕的话。
官驿的人嘴角一抽,果然躲远了些,也不再问。
看得书童险些憋不住笑。
没一会儿,官驿的人为他们倒上了茶和酒:“还请大人出示鱼袋和公凭,以验明身份。”
书童闻声立即起来翻包袱。
殷恒也将随身的鱼袋从腰间取了下来递出。
对方拿到手,并未立即查看,而是转头又盯住了程念影:“还有这位姑娘的。”
殷恒皱眉:“既查过我的?何必再查一个小丫鬟的?”
“小丫鬟?”那官驿的人也皱眉,暗自嘀咕她瞧着不大像……念头一转,这人坚定道:“总归是都要查的。”
殷恒问他:“倒不怕得罪了我?”
这人滑头,当即道:“小的也不过是按规办事,若大人是清正之官,自不会与小人计较。”
程念影这时歪头看了看这人,从袖间取出薄薄两页纸递过去:“给。”
这人催促:“还有那个会咬人的身份凭据……”
“也在其中了。”程念影道。
殷恒不由顿住。
他们岂有那俘虏的身份公凭?
这时候官驿中人捏着手中的凭据,一边转身一边翻动,他道:“不对。……是假的!”
“你说什么?”殷恒往前追了一步。
那人转过头,哼哼冷笑一声:“我说,你们给我的凭据乃是假的,你冒充朝廷命官……”
书童最先着急起来:“胡说!你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
那人不仅不依言仔细瞧,反而还先将程念影给的那薄薄一张纸,两指一捏,撕了个粉碎。
书童见状,怕他捣烂殷恒的鱼袋,更气得跳脚:“你这胡言乱语的小人,怎敢上手撕?快快还来!”
那人猛地后退两步,大笑:“既是假的,岂能还你们?该销毁才是。”
殷恒也是头一回见这般阴损,却又毫不迂回的套路,脸色隐隐发青,但风度尚在,只吐出声音:“原来这回不用火烧,改用这个法子了。”
那人哪管殷恒说什么,再后退两步,捏着鱼袋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胆敢冒充朝廷命官的人拿下。”
书童急得扭身去抓长凳,试图与之相抗。
这时候程念影眨了眨眼,踩着一旁的长凳上了桌,紧跟着借力一蹬,一脚就将那人蹬翻在地。
那人被踹懵了,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手头一松。
他才刚骗到手的东西,全被少女抽走了。
程念影拿到之后,反手就扔回给了殷恒,而后扯住那人竖起的头发,往上一提。
“哎哟哎哟。”这人上半身被迫跟着直了起来。
再看向程念影的目光,充满了惊恐。
书童这厢才讪讪放下怀中的长凳:“倒忘了,江姑娘真厉害!”
殷恒忙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他撕了你的身份公凭……”他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从撕碎的纸片上,还能窥见依稀的字迹。
“这是……抄的诗?并不是什么身份公凭?”
程念影:“嗯。我见他不妥,岂会给他真的?”
书童惊奇:“一个照面,你怎知他不妥?”
程念影含糊道:“以前见过差不多这样办事的,将东西给你诓走,说你是假的,你就成了假的。”
夔州之时,黎近江拿了太子的度牒,把太子骗牢里,还历历在目呢。
殷恒实在禁不住又感叹:“姑娘当真比我见多识广。”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
这才见六七个人从门外窜了进来问:“人在哪里?”
他们身披的是官差服,连丝毫遮掩都不做,看得殷恒脸直发青。
被程念影拿住的人这时候气得大吼:“方才就喊你们了,现在才来,没见爷被拿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胡爷。”差吏说了两句告饶的话。
然后朝着程念影的方向拔了刀:“贼子,还不快快将人放开!”
第123章
吃醋?
程念影觉得实在有些麻烦。
她看向了殷恒。
殷恒也拿不准程念影究竟多厉害,无奈一叹:“没成想埋伏了这样多的人……江姑娘先走吧,劳你往京中传声信儿就是。”
想了想,殷恒又补上一句:“再给八十两。我家里人会给你。”
“还想跑?谁也跑不掉。胆敢伪造公文,乃是死罪!”差吏冷喝。
程念影轻声道:“他们竟然不带箭。”
殷恒怔了下:“什么?”
程念影更轻地道:“是因为瞧不起你,觉得你一抓就到手么?”
殷恒:“……”“是、是吧。”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谋划怎么跑?”差吏纷纷拔出腰间的刀,逼近。
程念影拉住手中这个叫“胡爷”的人的头发,再用力一扯,将人的整个脑袋都抬起来,紧跟着屈指成拳,就那样生得极秀丽的手……“啪”,揍在胡爷的颈侧。
一声骨折响。
胡爷软绵绵倒了下去。
“看着他。”
程念影松了手,还蹭了两下手指间扒紧的头发。
书童如梦初醒,赶紧抱着长凳冲上去,将这个胡爷给压在了长凳底下。
差吏看得微微傻住,这时候也才重新反应过来:“你……你竟然敢、敢动手殴打朝廷命官!”
程念影纠正他:“不是的,是做人质。”
差吏们气急朝她冲上来。
程念影亦迎上去。
殷恒见她裙摆飞扬,连发带都跟着飞起来,光点落在她侧脸上,既有少女的娇憨天真,又有种兽类般天生的锐利冷酷。
实在叫人有些移不开眼。
没有远距离的武器,近身就像是摆在程念影面前的一盘菜。殷恒看着她轻而易举地抽走了差吏手中的刀……
殷恒这下觉得八十两是真的给少了。
一百六十两都不显多。
*
傅翊彼时坐在庭院中,跟前伶人涂脂抹粉,正在演一出戏。周遭围坐了一圈儿的人。
这里却不是郡王府,而是康王府。
康王妃僵着脸坐在主位,一点也不痛快,有傅翊在旁边,她觉得自己头风病都像是又要犯了。
“郡王。”一旁做太监打扮的人,弯腰给傅翊倒水,低声问:“郡王可有相中的人?”
傅翊没有答这话。
反问起这小太监:“听闻梁王殿下要离京去平乱了?”
小太监停住,然后才小心点头:“是。”
然后他不得不又问了一遍:“郡王可有相中的人?纳作妾也好。”
傅翊淡淡道:“我心中还有些愁结未解。”
小太监听见这句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好傅翊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交代他:“你就这样回禀陛下就是。”
“好、好。”小太监擦了擦头上的汗,很快退到了一旁去。
庭院中坐着的其他世家姑娘,都在悄悄看傅翊的方向。
但傅翊浑然不在意。
他脑中想的还是他那“郡王妃”身上的事。他想梁王实在蠢。这主动一伸手,反害得皇帝不得不为了安抚他,而将梁王暂且打发出京。
她就是这般,总阴差阳错地便为郡王府做了好事。
傅翊早年修过几年佛法,但其实心中并无神佛。不过这会儿倒突兀冒出个念头来——该请个大和尚掐算一番,没准儿他那“郡王妃”该与他是有缘分的。
该绑在一处。
“我们也走吧。”傅翊的声音响起。
“哎。”吴巡赶紧上手去推轮椅。
这几日傅翊对外又称病,自然少不了这东西。
这时他还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傅翊的脸色,眼下青色犹在,比起前几日却好了许多。
吴巡一下想起先前主子说的,不妨事,只是有些事未想明白。
那眼下是快想明白了么?
吴巡心头松了口气。那就最好了!
这边傅翊一走,康王妃才终于自在起来。她心下为何不喜欢傅翊便是在这里了。
哪有当娘的在亲儿子面前,这样不自在的?
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当即捏着帕子,扭头与儿媳抱怨道:“陛下怎么突地还要给他选妾室?还这样大的阵仗。”
今日康王府上摆宴,乃是遵从御命。
偏傅翊也没多看几眼,这让康王妃更不爽,感觉做了一通白工。
世子妃得了丈夫点拨,这会儿倒明白了点,低声道:“是希望郡王早日有自己的子嗣吧。”
丹朔郡王与亲生的父母兄弟都不亲近,太过超然物外,皇帝怎能安心?
一定要有妻儿成为他的牵绊,能被掌握在手中才好。
这厢傅翊走了没多远,碰上了大哥傅诚。
傅诚神情难看,正要开口。
“怎么?你也想问我那郡王妃如何了?”傅翊先笑着出了声。
虽是笑着,但傅诚听这语气不对,一对上傅翊的目光,更像是撞入了深渊。
还有,什么叫“也”?
傅诚沉下脸:“你无端吃的什么飞醋?”
傅翊一顿。
吃醋?
傅诚接着骂他:“你真是疯子,先前分明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