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何等的大逆不道。
但身边的人听了都面无异色。
他们这一行人匆匆离了县衙,连同那来报官的人一起。
田县尉没有叫这人在自己跟前也演一遍事情的经过,否则他便该知晓寻常护卫配的刀,不该是那样长,也不该是那样宽。
与此同时。
岑家二爷也得到了下人来禀的消息。
“已经报官了?”岑二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事不大对劲。”
岑大闻声赶来,匆匆问:“傅翊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傅翊如今是皇帝在朝中第一倚重的人物。他得皇后授意,愿与岑家结亲是好事。
但若是得的皇帝授意,来到蔚阳设局……
岑二一激灵:“不应该,不应该……我岑家从来恭敬,甘愿屈这小小天地……”
岑三这时候也赶来了,他将下人叫至跟前,仔细问了怎么回事。
随后一笑:“我明白了,原是为着那个叫‘小禾’的丫头。”
他将小禾被人偷了东西,又关进牢里的事说了。
岑二喃喃:“若只是为个女人出气,倒不算什么,只怕此事是个引子……”
岑大立即接声:“不能等,老二,你先下山,将涉事之人一并处置,尤其是曾将她关入牢中的那几个……”
岑三爷反显得冷静多了,插声道:“那几个差吏先前遭人抢劫,死了。”
岑二愣住:“那倒是好事?”
“那还有牙行的人呢,也得处置了。”岑大皱眉,不快道:“底下人也实在蠢笨!怎么连这样的小便宜也要占?平日难道少了他们的好处?”
岑三爷冷哼:“心野了,该杀。此事我去处置。”
“牙行的人倒不急,若咱们私底下先抢着给办了,如何才显出郡王英雄救美来呢?”
“嗯,还是老三你懂。”
岑三爷一笑:“男人嘛。”
无非就是那么回事。
……
马车朝蔚阳城中的成衣坊驶去。
车厢里安静极了。
那叫“游月”的小丫头蜷着手足,仿佛木头,连气儿都不敢喘大声了。
傅翊合着眼,抵住车壁,似是小憩。
独程念影睁着一双眸子,清亮的眸光从傅翊的身上疑惑地扫过去,又疑惑地扫过来……
傅翊实在有些难以忍受,“唰”地睁开了眼:“瞧什么?”
程念影没成想瞧两眼都招着他了,也不隐瞒,老老实实道:“觉得奇怪。”
“何处奇怪?”傅翊不自觉地抬手擦了擦面颊。
难道方才将脸擦花了?
“你带我来这里奇怪,代我杀人奇怪,方才松口允我带她上马车,也奇怪。”
“……”
“我待你这般好,却只换来一句奇怪,你不觉你极为过分么?”
程念影当然不会因这样一句话就反思起来。
她认真反问傅翊:“不奇怪吗?你昨日分明都还憎我……”
傅翊打断:“那是憎你么?”
程念影低声指出:“你牙都像要咬碎了。”
傅翊:“……”
停顿片刻后,傅翊慢慢露出笑容:“倒是我不该咬牙了。”
程念影听着这话,也觉得怪。
她便直接地问了:“你这样待我,是想我如何?”
你以为呢?话到了傅翊的嘴边。想到她前一日说的,总这样反问才叫她猜不透。
于是又生生将这话给咽了回去。
我想如何,我想如何?
傅翊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情绪被勾起,满腔汹涌。
本该有无数的话要说。
但真当他启唇那一刻,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抓住她,然后呢?
带回御京,再然后呢?
傅翊捏了捏指尖,发现自己竟罕见地被情绪牵扯住,而从未思考过更长远的将来。
不该如此。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程念影见他沉默……难道是在犹豫杀她还是不杀?
那不是什么好事,程念影立即掀起帘子看了看,岔开道:“似是到地方了。”
傅翊再没开口。
他们进了成衣坊。
店主何曾见过这般阵势?当即殷切地迎了上来,迟疑着问:“可是岑三爷家中的?”
这人显然聪明多了,一眼就辨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岑瑶心松了口气,笑着点头:“是。”
若再来个不长眼的,今日实在麻烦。
“快请,快请。”
那厢选上了干净的靴子。
而程念影却立在门口,歪头听着街上隐约传来的声音。
傅翊也不管她,只两个护卫杵在一旁。
街上越来越嘈杂,程念影探出头,只见差吏们抬着一顶软轿快步奔来。
路上百姓匆忙闪避。
人群间你推我搡……等等。程念影目光一动,盯住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郎着女子打扮,穿罗裙,头上裹巾子。但男子与女子走起路来极不相同。
是他!
那个携箭追杀殷恒,被她一箭捅坏了下巴的俘虏。
他裹头巾想必是为了遮住脸上的异常。
眼见他挤开人群,欲躲开差吏逃跑的模样……程念影知道不能等,她立即拔腿要追。
只是才走出去两步,护卫还没说什么,傅翊突然返身走了出来,一把抓住她胳膊:“去哪里?”
程念影心下着急,但面上不显,抬手一指斜对面的铺子:“我想去买帕子……买块更好的换给你。”
突然待他好,傅翊不是很信。
第142章
又跑?
他道:“一会儿带你去买。”
程念影皱起鼻子:“那还请郡王将先前那块还我。”
傅翊哪里肯给,他立即吩咐护卫:“你去买。”
程念影打断:“我要自己去挑,用自己的银子。”
听到后半句话,傅翊才觉得方才那块粗糙的帕子有了些重量。
她既重金银,若真舍得给他买一块,倒极是难得了。
傅翊目光微动:“去吧。”
程念影迈步出去,两个护卫立即跟上。
傅翊眼看着他们进了铺子的门,才又回到成衣坊内。
岑瑶心将这一幕幕暗暗收入眼底,心底的疑惑不减反增。
怎么瞧着……倒像是丹朔郡王怕那小禾跑了一样?这不可能!
与此同时,田县尉带着人来到了案发地。
他捏着鼻子踏进门:“下手极狠啊。”
这葛郎的妻子已醒了过来,正愤怒地拍打着妇人的门要她出来偿命。
田县尉听得烦,厉声喝住了她:“吵什么?那动手杀人的男子跑到哪里去了?”
围观的上前来提供了线索:“说是去买新靴子去了。”
田县尉表情都微微扭曲:“他还有心思去买靴子?”
“回大人的话,那血溅上去了,似是嫌脏吧,还往葛郎那大儿子身上擦鞋呢。”
好猖狂!
田县尉转身:“将人都带上,走,去捉拿他。此人定要重办,方能服众。”
两个差吏上去直接将门撞破,将妇人带了出来。
那妇人此时已全然不慌张了。至少她女儿跑出去了。
围观的人还没忘提醒:“那人还带着几个家丁,身强体壮着呢。”
田县尉却不以为意:“哪里来的风流公子,为在女人跟前逞凶斗狠,便敢杀人……蔚阳岂会怕了他?”
其余人闻声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便是他们生在长在蔚阳的底气。
才不怕那外乡人呢!
一群人又这么风风火火地去捉拿去了。
而成衣坊这头,护卫等了半晌没等到程念影出来,赶紧跑回到傅翊面前。
张嘴都结巴了:“人、人不见了。”
岑瑶心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她道:“里头都找过了?有些铺子里设了几间内室,专供贵人挑选,兴许在其中一间呢……”
“都找过了……”
傅翊脸上没什么神色变化。
果真如此,突然要给他买什么,并非好事。
“再找。”他吐出声音。
岑瑶心立即将岑家下人也散了出去寻找。
在近处找的很快就传回了消息过来:“没有找到。”
“小人这里也没有找到。”
岑瑶心纳闷:“她一个丫鬟跑什么?”
“是啊。”岑瑶心的丫鬟也禁不住小声嘀咕,攀上贵人了还跑?傻的吧?
这厢还没找出个结果。
只听见一阵杂乱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差吏们先赶过来了。
“让开让开!”
“县尉大人亲自督办此案,莫要挡路!”
待瞧见傅翊的身形,他们都觉得眼前光华一晃。
“杀了葛郎的是不是你?出来!”他们定了定神,纷纷将刀一拔,厉声喝道。
傅翊掀了掀眼皮,心情不大好。
差吏见他不理,还待骂些威慑的话,田县尉却先一步跨进了门:“阁下什么来头?杀人可是死罪。”
傅翊连看他都懒得看,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
岑瑶心轻叹一口气:“田县尉。”
田县尉没怎么见过岑家的女眷。但认出了岑家下人身上的腰牌。
顿时脱口而出:“岑家姑娘?”
“那他……是岑家公子,不应当啊,岑家的公子我都见过……”田县尉急急道。
他怕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是……”岑瑶心刚起了头。
傅翊转眸扫过来:“安静些,我眼下无暇处置你的事,等着吧。”
这话好生傲慢……
田县尉心中不快,但转念又压了下去。
他有些紧张地不住地扫视起四周。
这时,他注意到了护卫的打扮。
他们腰间所佩的刀,刀身厚、刀头宽。
直脊刀!
这是制式的直脊刀!
他们怎么可能是什么家丁?而是正儿八经登记在册的卫队!
其主不是皇亲也是国戚……
“敢问这位可是……丹朔郡王?”田县尉声音微微发颤。
傅翊只问他:“方才我说得不够清楚?”
岑瑶心这会儿都觉得后背有些冒汗……她无奈出声:“田县尉,且先在一旁等候吧。眼下,眼下郡王有更重要的事……”
差吏们惶惶握紧了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