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她怎么来了?”
人们认出她,窃窃低语,却愣是不敢随意出去,还是汤叔将门大大打开,迎上前。
“你找到高朋了?他如何说?”汤叔关切了一句。
“一早便找到了,也问过了。”
“那下令的……真是、真是岑家的人?”汤叔语气微微发怵。
“嗯。”程念影看了看他,他颧骨处的裂伤变得更严重了,嘴上又起了一层厚厚的白壳,汗湿的头发紧紧黏住凹陷的两颊。
“你们都躲在屋子里?”程念影问他。
汤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总归是杀了那个罗爷,怕惊动上头的人。便且先躲在家中,等风平浪静再出来。”
“你们不种地?”
“主家知道我们接了上头的活儿,便不会来过问了。”
汤叔一口气答完,便好奇起程念影的来意:“阿莫已不在这里,姑娘今日还来是为了……?”
“杀谁都是杀,是不是?”
汤叔嗫嚅着点头。
没得挑,他先前已经对面前的姑娘说过了。
“我若给你钱,你也受我驱使?”
汤叔用力才压住喉咙里的那一点激动:“给……多少?”
不等程念影回答,汤叔又急切地问:“若是,若是未能得手,可有辛苦费?也不必多给。”
他舔舔唇,竖起手指:“五十文,五十文便好。”
比做杀手要价还低。
“我先前到蔚阳租赁房屋,要了我五贯钱。”
汤叔一听,脸都青了:“什么?五贯?怎敢要的?”
“牙行说是最低也要五贯。”
“果真还是欺负外乡人,从来没变过!实在可恨,可恨哪!你将那钱给我,我将他们几个脑袋都砍了提来给你……”汤叔气得急声道。
其余人隐约听见什么钱不钱的,这才跟着跑了出来,问:“怎么?是她要出钱雇我们吗?”
“砍谁?”
“雇几个人?要挑什么样的?”
他们七嘴八舌,倒一个比一个激动,那个被程念影钉过肩膀的此时都巴巴往上凑。
汤叔不得不大喝一声:“好了,先住声,听江姑娘说话!”
“雇几人?我不知道。若有出得了力气,便都算上吧。”
程念影这句话,霎时将他们镇在了那里。
“这、这究竟是要去杀谁啊?这么难杀?”
“是啊,咱们这里有六七十的青壮……再往西走,还有一处安置地,那里有百余来人,只是不比咱们年轻……”
这么多?
程念影听得愣住。
比楼里现有的杀手还要多。
但也不奇怪,杀手损耗起来太快了。
“是啊,可不能说都算上。”汤叔讪笑,“咱人真不少咧,从前贵人都只是来挑两三个。上回多些,要了足足五个。”
但五个都愣是没打过面前的少女。
“那他们都要多少钱?”程念影问汤叔。
“这,说不好,从前都是贵人主动提起。许蔚阳的户籍与屋宅,钱财倒是其次了。端看那事多危险。若要以命换命的事,一两银子都少了。”
“但你若真都要雇佣过去,那,那也不必要那么高。少些也好,大家都能吃上一顿饭。”
汤叔倒很为旁人着想。
程念影思虑片刻:“那你们等等。”
汤叔自不敢催,只目送着她离去。
离开城北,程念影又去了街市。
她走过卖核桃饼的点心铺子,在那里呆站了片刻。
而后突地伸出手:“我要一些莲子糕。”
揣上点心,她才回了听雪轩。
傅翊的门大开着,就坐在那里等她。
护卫看了都头痛。这不拦拦?天天跟放羊似的。
万一哪天就不着家了怎么办?
“岑家的戒备变严了。”程念影三两步轻巧地跨到傅翊面前,“今日我翻墙回来险些被发现。”
护卫连忙道:“那还是莫翻了,万一不慎受伤怎么是好?”
程念影摆摆手:“眼下还不要紧。”
她走近,见傅翊气色好了许多,只是开口还显得怪里怪气:“去见殷恒了?”
“我去见他作甚?”
傅翊沉默片刻:“那是……”
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但又知道少女的心思不好猜测……没准儿是什么气人的等着呢。
“核桃饼没有了。”程念影含糊地撒了个谎。
她掏莲子糕给傅翊:“只买了这个。”
傅翊指尖蓦地蜷紧,接过来:“给我?”
“嗯。”
他拨开外层的油纸,露出里头白白的莲子糕。不是新鲜莲子做的,倒有股药味儿。
程念影盯着他:“你吃么?”
“嗯,吃。”傅翊低头就咬了一口。
护卫见状颇有些麻木了。没试毒就没试毒吧,唉。
程念影眸光动了动,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原来傅翊喜欢的并不是核桃饼,而是她买来的点心。
买什么都好?
“给我些钱。”程念影在他面前摊开手掌。
傅翊嘴角抽了抽。
买个莲子糕,还有这里等着他。不过也是好事。说明她在接受这一切……
“好,要多少?”
“不知道,我要雇些人来保护你,也许要个一百两吧,他们不如我贵,但也总归要花些钱的,也许要雇一日,两日三日……都说不准……”
傅翊打断她:“你……雇人保护我?”
程念影:“嗯,这样你便极安全了。”
怎么还不高兴?
傅翊:“……你要雇几人来保护我?恐怕都是不顶用的。”
“几人是少了,百人呢?”
傅翊难得表情微微裂开:“你从哪里弄来上百人?”
第162章
围困听雪轩
程念影这张脸时常给人以天真无邪的感觉。
此时护卫看着她的面庞,第一个念头便是忧心她被人骗了。
待定了定神,只听她道:“从城北,与阿莫一样的人。”
城北?
护卫尤记得当时看见的场景——那里的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拎着农具,缩着脖子,显得呆滞又怯懦,还老实。
“他们……还干这个?”护卫讶异。
阿莫就是被派出去追杀殷恒的,那么他的邻人也干此事,就不显得奇怪了。
傅翊倒更在意另一件事:“你说上百人?那里并不见这样多的人。”
“嗯,他们说往西走,还有一处安置着像他们这样的人。”
“怎会有这样多的人做这等勾当?这不合常理。”
“因为活不下去啊。”程念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蔚阳地虽小,却称得上富庶,当地百姓何至于此?除非……他们是外乡人。”
“嗯,说逃难来的。”
自古流民便是皇帝心头大患。若无妥善安置,聚集多了,便会生乱。
傅翊顺势将那不大好吃的莲子糕推远,轻声道:“蔚阳真是胆大包天。”
程念影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太对劲的味道。
不等她追问,傅翊又开了口:“阿莫被派出追杀殷恒,而他的邻人也一样干这类勾当。…前几日你下山,就是他们被派来杀你?”
“那这样的人岂信得过?”护卫担忧。
傅翊倒不急,抬手让护卫住声,随即接着问:“他们不管接谁的钱都肯办事?”
“应当是吧,他们太穷了。”
“那日他们得了吩咐前来杀你。是他们一见你,知道你与阿莫有交情,才未曾对你动手?”
傅翊顿了顿,“还是因你也给了他们钱?”
“又或者是被你打退的?”
既然都已戳穿少女的杀手身份,说到她的本事也就不必避讳了。
“自是被我打退的。”程念影看看他,问:“你也觉得他们不可靠么?”
“恰恰相反。”
“他们未因你与阿莫认识而停手,便说明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心中自有轻重主次之分。”
“最后被你打退,说明也不是什么明知死路仍要踏的蠢货。”
“我看并非谁人来都能收买得了他们。”
不过几句话间,傅翊便将他们看得分明。
“去取一百两来。”傅翊吩咐护卫,“明日你陪她去城北。”
这时的傅翊看起来正经许多,他道:“一人一日只得分八十文,若是青壮,可分一百文。不得越过此价,亦不得因谁人家中老弱病残更多而有偏向。”
“岑府上的家丁也不过一日四十文,他们能拿到这份钱,应当会高兴了。”
“只是人多难免口杂,这几人可靠,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可靠……”
傅翊顿住。
程念影便接了声音:“若一人走漏风声,所有人都拿不到这份钱。”
傅翊赞赏地笑了:“嗯。”
没说几句话,岑三爷来了。
傅翊连忙喊住程念影:“不许再往床下滚。”
“哦。”程念影闪身趴到了屏风后。
趴地上,和滚床底又有什么区别?傅翊头痛。
岑三爷这厢进门便道:“先前小禾姑娘丢的东西找到了。”
梁王给的头面?
这倒不是什么好消息。
见傅翊兴致不高,岑三爷叹了口气:“可惜啊,小禾姑娘却至今未找到。”
“三爷今日是特地来向我捅刀子的?”
“岂敢。”岑三爷在他身边坐下,低声劝道:“这世上女子何其多?郡王何必为她烦心?”
傅翊觑他一眼:“三爷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岑三爷顿时明悟,说到底还是因为天之骄子的心情在作祟。他看着傅翊,这才有种这人还年轻的感觉。
他不同,他年长,什么样的女人也都尝过了,得到得不到都不会影响他什么。能叫他耿耿于怀的,只有那御京中无边的权势。
而傅翊,就是太早地太快地得到了这些。
“我想不到那么远的东西,倒是眼下的事更叫我为难。”岑三爷叹了口气。
“殷辉义的事?”
“嗯。”岑三爷看向傅翊,“你说得没错,他要找的,根本不是小禾。而是殷家大房这一代的独子。”
“独子啊。”他加重语气感叹了一遍。
这两个字实在太有分量了。
“若是其它几房也就算了……殷辉义的儿子啊。殷辉义可是做过宰辅的。”
岑三爷感叹完,话音蓦地一转:“你说,怎么会这样巧,殷辉义的独子竟来了蔚阳做县令?还更名改姓,以致底下没一个人认出他来的!”
这话音里的试探意味浓到连程念影都听出来了。
她悄无声息地在屏风后捏住了铜簪,所以说这东西送得好呢,不起眼,能当短刃用,它有些分量,于是又还能当投掷暗器使。
“你的意思是殷家有意给岑家设局?”傅翊此时抬了抬眼。
对岑三爷的“聪明”很是满意。
“我想不通啊。”岑三爷摇头,“殷家何苦?两家本无往来,各自都好好的。”
“对了,殷辉义说,他之所以要先找小禾,是因为小禾入城时,是与他儿殷恒结的伴。他想从小禾口中问个清楚。”
“但小禾,又怎么会结识殷辉义的儿子?”
“还请郡王告诉我,小禾是个什么身份来历?怎的不仅使郡王念念不忘,还与殷家关系密切。”
傅翊不答反问:“三爷怀疑我做了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