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太年轻气盛了,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觉得公是公,私是私,犯了罪就得坐牢。
父母教她善良,教她坦诚,教她坚韧不拔,唯独没有教她世故与圆滑。
“圆滑”并不是“奸猾”,也不是阿谀奉承,失去自我,而是一种平衡之道。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也没有固定的答案。
就像著名的“电车难题”——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让电车改道,似乎都是反人性的,很难在这件事上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
而现实中,全是这样的“电车难题”。
可惜,网络发展至今,人们似乎变得越来越偏激,不再允许中立的观点存在,任何事情都想要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假如有人死于枪-击案,那么第二天的报道,凶手必须是邪恶的,受害者必须是无辜的。
任何试图探索凶手身世背景、行为成因的言论,都是在给凶手“洗白”。
于是,没人知道,凶手是在哪里买的枪,又是谁卖给他的子弹,谁越过监察给他办理了枪-证,又是什么事件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诊所的确是罪恶的渊薮,但当时,他们蹲守了那么久,最终也只查封了几家黑诊所罢了。
这玩意儿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封了一家,还会有下一家。
逮捕了一个同流合污的大夫,还会有无数个大夫为了金钱,接连不断地涌上来,面无表情地生剖受害者,掏出他们的义体和器官。
假如当时,她冷静一些,圆滑一些,想办法让父母成为“污点证人”,继续跟黑诊所交易,顺藤摸瓜查出更多黑诊所,直到抓住始作俑者,而不是执着于一个黑白分明的答案……是否会有更多黑诊所关门,更多受害者得救?
谢黎不知道。
她一只手撑着额头,表情难得茫然无措。
……她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
修看着她,突然说道:“你父母在监狱里过得很好。”
谢黎愣了一下:“你打点的?”
修最近喜欢邀功讨赏,她下意识以为这句话也是在讨要奖励。
“当然不是,”修若无其事地说,“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杀了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侧过头,专注地凝视着她:“是你自己,谢黎。”
谢黎眨了一下眼睛:“我?”
修并没有直接给警局施压,强迫他们释放谢黎的父母,而是根据屿城相关法律条款,让她的父母在服刑期间,提供更多有关黑诊所的信息,再基于他们在狱中的良好表现,推动减刑程序,最后提前释放。
说来奇怪,狱中不少人都是谢黎亲自逮捕,他们却对谢黎的父母礼遇有加,尊重至极。
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谢黎的父母凭借谢黎的名声,居然成为了整个监-狱的无冕之王。
简直是一个奇迹。
修知道这件事时,还没有爱上谢黎。
他面对这一奇景,有些好奇,又有点儿说不出的嫌恶。
后来才知道,这些犯人虽然都是谢黎逮进来的,但他们家人在外面,或多或少都受过谢黎的恩惠。
起初,他们还满腹怨言,觉得谢黎是个道貌岸然的假正经,但看到她父母都进来了,也就心服口服了。
而且,再坏的人,都有亲戚、爱人和朋友。
这些人随时有可能曝尸街头,死了以后,难道靠那群不着四六的狐朋狗友照拂亲友吗?
这也是为什么谢黎在屿城伸张正义那么多年,除了同事的一记冷-枪,居然没有横死在大街小巷,沉尸大海。
——只有谢黎会无差别对待每一个人,也只有谢黎,会真心关照他们的亲友与家人。
于是,整座城市,居然形成了一条心照不宣的规定——不能杀谢黎。
她是这里最后的良知,也是最后的退路。
“你的善良并没有错。”他低声说道,“假如你当时,行事再‘圆滑’一些,你和你父母可能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谢黎一怔。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如果她的善良是圆滑的、有分寸的,那她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她父母也不可能在狱中受到敬重。
果然,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谢谢你……还有,”谢黎起身,一只手撑在餐桌上,俯到修身边,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
他像被敲了一记闷棍,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想、不敢回看、不敢自省这件事,”她轻声说,“要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勇气面对。”
……她说,因为他,她才有勇气面对这件事。
不知不觉间,修已经把手上的餐刀攥成了一条麻花。
原来,他对她那么重要。 谢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对亲近的人倾诉心事的感觉太好了,她几乎是如释重负。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两次感到如释重负,都是因为你……也许,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你觉得呢?”
之后,谢黎还说了什么,修完全听不见了。
他的理智被恐怖的狂喜吞没了。
谢黎爱他。
谢黎因为他而有勇气面对过去。
……谢黎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
狂暴的喜悦在他的心口汹涌翻滚,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差点原地炸开,化为难以计数的菌丝。
等谢黎发现他的异样时,他已经高兴得神志不清了。
更可怕的是,他直勾勾盯着她时,眼睛一眨,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
谢黎:“……”
要是以前的修,她怀疑自己会被灭口。
“怎么了,”谢黎不觉用上了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为什么掉眼泪了?”
修听见这句话,眨了下长长的眼睫毛,又流下一行泪水。
谢黎:“……”
她无奈地放下刀叉,对他张开双臂:“抱一下?”
修一声不响地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不一会儿,她肩上就被浸湿了一小块儿。
谢黎被他的泪水弄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下一刻却猛地一僵。
修低下头,闻着味儿似的,循着她的咽喉一路往下。
谢黎转过头,看着餐桌上被拧弯的餐刀,感到湿冷的触感越过锁骨,无声无息地衔住了一层衬衫的衣料。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奇怪,几乎散发出一丝禁-忌的气味。
……可能因为他才对她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又充满依恋地抱住了她,给这一行为蒙上了一层违反道德的色彩。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
她喜欢他这个样子。
谢黎回抱住他的脑袋,又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句话让修彻底失去了神智。
他抬起头,眼中水光犹在,却看不见一丝一毫清醒的意识,只剩下密布的、疯狂的血丝。
然后,他张口,重重咬住了谢黎的嘴唇。
下一刻,只见数不清的菌丝汹涌而至,将他们包裹其中,形成一个黏湿而封闭的“茧”。
“茧”里没有黑白,只有难舍难分的彼此。
她赐予他良知与共情。
他则让她正视私欲,坦然享乐。
这怎能不算天生一对?
他们就是……天生一对。
第220章
Chapter
35
番外:六个恋爱脑齐聚一堂
谢黎原以为,修已经是世界上最棘手的存在,没想到除了他,还有五个“恐怖存在”——J、C、A、D、L。
谢黎:“……”
什么鬼,公司也开始搞缩写那一套了吗?
她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搞清楚这五个字母分别是谁。
第一个J,明显是江涟。
据说,这是一个智力低下的怪物,形似章鱼,触足呈紫黑色,拥有寄生、精神控制、无限裂殖的能力。
当然,据的是修的话,谢黎怀疑他对江涟有偏见,对“智力低下”存疑。
C、A、D、L,则分别是陈侧柏、A、沈澹月和李慕尧。
谢黎早已忘了自己放生过一个AI,对陈侧柏的真实身份感到惊讶:“陈博士居然是怪物?”
修正在煎牛排,听见这话,手上一抖,多撒了一圈黑胡椒。
他在意这件事很久了——谢黎为什么会对陈侧柏另眼相看?
这两人一个是警察,一个是生物科技的高级研究员。
谢黎一向对公司员工不假辞色,却唯独对陈侧柏颇有好感……修不由生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可惜,陈侧柏生性懦弱,逆来顺受,即使公司像弗兰肯斯坦一样对待他,他也毫无怨言,身份暴露以后,更是携带妻子逃往了另一个维度。
不然谢黎第一次提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修神色冷漠地给牛排翻了个面,满脑子都是陈侧柏的一百种死法。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谢黎之所以会对陈侧柏产生好感,都是因为他自己。
有段时间,贫民区动荡不安,枪-击、盗窃、纵火、飙车抢-劫等事件层出不穷……外界对公司的质疑声也是前所未有的尖锐,差一点就掀开了公司内幕的一角。
藤原修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只会花天酒地,收集限量款跑车,在私人海滩上拍摄撒钱的短视频。
那些迫在眉睫的质疑声,只能修来解决。
即使是冷血苛刻的藤原升,当时也承认,修是天生的统治者。
他没有强行镇压舆论,而是命令一家娱乐公司,以为底层民众发声的旗号,推出了陈侧柏的纪录片——智商高达240、拿下32个博士学位的贫民区学者。
然后,就可以操控舆论了。
——“你穷当然是因为你不够努力,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是喝废水、吃蝗虫的穷人,陈侧柏就可以拿下32个博士学位,你却是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别人叫你去犯罪,你就去,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是公司的阴谋呢?”
——“怎么不是公司的阴谋?公司那群人疯了似的钻研基因编辑,也没生出几个天才,咱贫民窟轻轻松松就出了一个智商高达240的陈博士……公司肯定是怕了,怕出现更多的陈博士,才会让人煽动我们去犯罪!”
……
修居高临下,让人们自以为看到了被蒙蔽的真相——暴-乱是公司煽动的,目的是为了毁掉贫民区的天才们。
一场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谢黎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所以一直很敬重陈侧柏,以为他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的能力跨越了阶级。 修认为陈侧柏从头到脚都不值一提,但又不能在谢黎面前承认自己曾操控舆论,把底层民众当猴耍,只能暗中搜查陈侧柏的踪迹,准备一找到就杀了他。
谁能想到,几年过去,真的让他找到了。
这一天,谢黎刚刚结束了忙碌的工作,就看到窗外缓缓浮现出一个天体般庞然恐怖的暗影。
谢黎:“……”
她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谁知,揉完眼睛,暗影还在。
谢黎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屿城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形。
不等她深思下去,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裂开一条紫黑色的空间裂缝,一个男人被扔了出来,从百米高空急坠而下,重重摔落在沙滩上,溅起数米高的尘雾!
任何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会摔得血肉模糊,男人却安然无恙,单手撑在沙滩上,抬头望向半空中,镜片后目光平静:
“沈先生,你妻子知道你是一个擅长偷袭的小人么。”
谢黎觉得男人有点眼熟,几秒钟后反应过来——五官清冷,双目狭长,戴着银色细框眼镜,这不是陈侧柏吗?
那个“沈先生”则更加眼熟——银发,绿眼,全世界只有一个人长成这样——高科公司的CEO、反公司联盟的首领,沈澹月。
换句话说,“恐怖存在”C和D都来到了她的城市。
谢黎:“……”她该感到荣幸吗?
下一刻,又一个男人从空间裂缝里走了出来。
他西装革履,面容俊美而洁净,冷冷俯视着陈侧柏和沈澹月:“你们一定要在人类社会打?还是说,你们实力不足,只能在人类社会打?”
这句话说完,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陈侧柏与沈澹月立刻结为同盟,同时对他发起了攻击。
也就是这时,谢黎发现,第三个出现的男人居然是江涟。
谢黎:“…………”
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给电视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发布三份寻人启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三位“恐怖存在”都有人类妻子。
江涟的能力完全悖逆已知的物理定律,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他的妻子却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一般人可能会认为,这段关系是江涟占据主导权。
谢黎却觉得,一个普通人,敢与江涟这样的怪物为伍,肯定是因为掌握了驯服江涟的办法。 至于陈侧柏,只要是在屿城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他和秋瑜的爱情故事。
沈澹月更不用说了,传闻他爱自己的妻子爱到失去自我,不仅把股份全部转移给了妻子,让她一跃成为高科公司最大股东,还把她的头像印在了北欧的钞票上。
谢黎之所以对这个传闻印象深刻,是因为修听说以后,居然一脸若有所思。
……
谢黎的猜测是对的,寻人启事发布的一瞬间,三位“恐怖存在”就猛地停下了狂轰滥炸的动作,仿佛在忌惮什么。
但很快,局面又陷入了失控。
又一道空间裂缝打开,一个漆黑人影走了出来——他五官干净而俊朗,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然而,他的身形却异常高大,接近三米,全身上下的骨骼肌紧实而匀称,手臂呈森然锋利的镰刀状,如同一台精密而优雅的猎杀机器。
他看到江涟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江涟闪开的同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原来我闻到的同类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