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身上取下来的,理应还给她。”
李杳接过银片,入手处一片寒凉。
龟壳对龟来说如同命一样重要,这么大一片龟壳,步玉真人也真舍得。
难怪她会误会瞿横跟着她只是为了活着。
“朱衍当真已经死了?”
瞿横闻言,从地上坐起身抬眼看向她。
“你真的关心他?”
他拍着受伤的灰,“我还以为你当真那般薄情寡义呢。”
“他死没死我也不清楚,我去看过他的尸体——严格意义来说,那只是一摊肉泥,肉泥旁边有灭魂术的痕迹。”
“若是三魂合一,区区灭魂术不会让他灰飞烟灭,但是他只有人魂。”
没有强健的地魂,也没有带着机缘的天魂,只是一片神识,死了可太正常了。
李杳拿着龟壳,走了几步,抬眼看着牢房里盘坐着的溪亭陟。
“水柱里流转着符文,堕妖若是触碰,轻则浑身受灼热止疼,重则灰飞烟灭。”
溪亭陟抬起眼,与她对视。
李杳抬眼看着他,“出征前,我会寻到解开这符文的法子。”
溪亭陟愣了一瞬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杳便抬脚离开。
“哟,她对朱衍薄情寡义,对你倒是挺好的。”
瞿横在一边道。
溪亭陟静默片刻,比起别人,李杳的确对他够好。
可是这种好,只是一种与责任类似的东西,类似爱,却又不是爱。
她对他好,却从未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你还有闲心别人好不好,过几日你都要被挫骨扬灰了!”
山犼从瞿横身体里钻出来,他道:
“我的魂魄藏在你的身体里,到时候她把你的魂魄抽出来抽丝,我也会被连累——师父,你要不想个法子把我塞别人身体里呢。”
“我倒是想,但是这哪儿有身体给你塞。”
“少主。”
瞿横话音刚落,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曲谙便出现在溪亭陟面前。
瞿横和山犼齐齐看着曲谙。
曲谙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对着溪亭陟道:
“夫人来了。”
溪亭陟抬眼,随后又垂下眼睛。
“她可有说什么。”
“夫人让少主不要担心,她会寻到解开这水牢符文的法子,救少主出去。”
“夫人还说,让少主不要……”
曲谙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敢溪亭央忱的“死脑筋”三个字说出口,他委婉道:
“夫人说,等少主出去后她自会会竭力替少爷洗清冤屈,少主不必一直在牢里受苦。”
瞿横和山犼又齐齐看向溪亭陟。
这小子命还挺好。
这么多人想着救他。
曲谙走后,瞿横看向溪亭陟道:
“我行刑那天可否让你那侍卫来一下,把我这徒弟的魂魄先塞进他的身体里。”
其实山犼已然是渡劫期,即便没有肉身,短时间魂魄也不会消散,但他是妖,若无人族肉身依载,被其他捉妖师发现了,容易一击就魂飞魄散。
“师父!”山犼感动道,“你对我可真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先出去,等日后修炼出肉身后回蛮荒,要是天魂还不醒,你便终生侍奉他,就当替我养老了。”
“师父说笑了,那不也是我师父嘛,即便那位不醒,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溪亭陟没有搭理吵吵闹闹的师徒俩,他刚闭上眼睛,甬道尽头便又传来的脚步声。
“喂,溪亭陟。”
溪亭陟抬眼,只见一身金丝长袍的奉锦蹲在水牢前,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
“我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事?”
“他记忆力不行的事。”
奉锦明明记得前几天去找那老头的时候,那老头和一个蓝袍女人走在一起,但是今日老头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连在宗门大会上赐虞山那位长老之位的事都忘记了。
老头反反复复在他耳边提虞山那人有多么懂事,还说他认识她,可是奉锦不记得那人了。
他记忆力不行,现在连老头的记忆也不行了。
溪亭陟抬眼看向奉锦,“帝无澜掌门可还记得傀儡术的事?”
“我跟他提了一嘴,没说八方城有傀儡术,只说在某本古籍里看到过。”
老头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心术不正,整日想着歪门邪道。
奉锦轻笑,老头啊老头,你倒是正直,却不知道歪门邪道已经降临在你身上了。
“他不记得了。”
溪亭陟顿时明白,无澜掌门或许是已经中了傀儡术了。
因为中了术,所以才会忘掉这件事。
那李杳呢,是李杳把这件事禀告给无澜掌门的。
——她从未再说起此事。
溪亭陟半垂着眼,想来李杳已经知道无澜掌门中了傀儡术了。
奉锦站起身,看向溪亭陟。
“可有法子解这玩意儿?”
第250章
过往旧事(补)
250.
李杳拿着长针,刚踏出水牢,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步玉真人。
步玉真人看着她手里的长针,抬起眼看向她。
“为何不刺?”
“不知道。”
李杳抬起手,把长针递到步玉真人。
“我若是把这针给你,你可会刺?”
步玉真人笑笑,避开李杳的视线,反而看见远处被云层挡住的太阳,透过云层的白灼依旧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被遗落在人间的……孤儿。”
李杳抬起一只眼皮看着她,知道她想说的不是孤儿,是妖。
步玉是被人族养大的妖族。
她原以为瞿横也会和她一样,不成想瞿横是骗她的,他活的年岁比她久的多。
步玉真人垂着眼,“骗了我这么久,就算死得凄惨也是他应得的。”
她抬眼看向李杳,“从即刻起,他与我上虚门无任何干系,他的命任由尊者处理。”
步玉真人走后,李杳垂眼看着手里的铁灰色长针。
这是浸针,一旦刺入百会穴,那人不仅没了生机,连魂魄都会困死在肉身里,哪怕肉身腐烂成泥了魂魄还会被定在原地。
李杳垂眼,片刻后收起浸针,抬脚朝着九幽台走去。
*
“你来了。”
帝无澜背对着李杳,手里拿着水壶,一盆又一盆地给花浇水。
“阿锦的阿娘是一位绣娘,除了刺绣,她最会养花了。什么花在她手里都会长得格外好,以前她在的时候,这园子里的花草都郁郁葱葱的。”
“尤其是那墙脚下的绣球花,一朵连着一朵,密密麻麻的,阿锦那小子藏在里面别人都看不着他影子。”
“后来啊,她死了,阿锦长大了,没人在这园子里玩捉迷藏了,这花也就谢了。你看看,这稀稀拉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片荒野呢——指不定荒野的花都比这儿开得好。”
“你说,是不是阿锦他娘不让这儿花开得好,她是不是在怪我?”
李杳站在原地,帝无澜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帝无澜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算了,你是根木头,说这些给你听又有什么意义?”帝无澜自言自语道,“但是不与你木头说,我又能跟谁说。”
“最起码木头不会因为我说这些话就在背后蛐蛐我。”
帝无澜话音一转,小声嘀咕道。
“师伯,我听到了。”
李杳上前,接过他手里还在滴水的水壶,“这花不长不是因为伯母怪你,你水浇多了,根须泡烂许多,自然不会开花。”
没死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是么?我记得阿锦他娘是这么浇水的。”
“师伯确定伯母经常浇水的是君子兰?”
李杳垂眼看着面前蔫头耷脑的君子兰,淡淡道:
“君子兰叶片厚实,过度浇水会泡烂根须,而门口的绣球花若是想开花,便要常浇水。”
李杳抬眼看向帝无澜,“想来你每次拿着水壶都在这儿愣神,把君子兰浇死了不说,还让门口的绣球花也干枯得十分发黄。”
帝无澜没有被批评的恼怒,他饶有意思地看着李杳。
“原以为你是个只会修道的木头,却不曾想你还懂这些。”
“你阿娘和师父都不会和你说这些,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李杳将水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一时间没有说话。
帝无澜笑了笑,她不说他也不问到底。
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有些凋零的园子道:
“除了种花,你还会什么?”
李杳转眼看向他。
帝无澜余光瞥见她的眼神,斜眼看向她道:
“我都与你说了心事,你不妨也与我说说你渡劫那几年都学了什么。”
李杳沉默片刻,才慢慢道:
“酿酒,做风筝,做饭,还有交朋友。”
“除了这些你还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李杳回忆和溪亭陟在一起的两年。
在秘境里的时候她想去柳州,想要去祭拜李玉山,想要在柳州开一个铺子,首饰铺,或者包子铺,即便不开铺子,当一个春日去采花来卖的卖花女也是极好的。
怀着孕的时候,她困在房间里,想要学着做衣服,做鞋,做虎头帽,还有小肚兜。
但是没人教她,也没有人有闲心教她。
李杳转头看向帝无澜,“有个是绣娘的娘,帝锦小时候应当很幸福。”
能有自己阿娘做的衣服和鞋子。
“他啊。”帝无澜笑了笑,“也就幸福了三四年,后面就累了。”
在一群捉妖师里面当凡人,能不累么。
“李杳,我最近记忆力不好了。”
帝无澜看着她,“我原是想在宗门大会给你一个长老之位的,我连尊号都给你想好了,就叫‘拈冰’真人,别人都是拈花,就你和你师父傲气,从未不看风花雪月,满脑子都是修炼大道。”
“李拈冰,李杳,多好听。”
帝无澜垂着眼,语气渐低:“春之杳杳,来日昭昭,李杳可比李拈冰好听多了,我终究比不上你师父。”
李杳抬眼看向他,“你以前很是嫌弃她。”
“是啊,我以前看见她都是骂她,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想起以前和她一起修炼的日子。”
“她天赋比我好,也比我勤勉,若是她要争,这掌门之位或许就应该是她的。”
帝无澜转头与李杳对视。
“绣娘也不错,种种花,绣绣帕子,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若是此战你胜利归来,你便去当绣娘吧。”
李杳一顿,慢慢道:“我有银子,无需当绣娘养活自己。”
也不是谁都配穿她做的衣服。
帝无澜听见她的话,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抬眼看着园子里一茬不如一茬的花。
李杳站在他身旁,“清醒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时间越久便越怕,她是想让你活在恐惧中。”
“是啊。”帝无澜依旧眺望墙角三两簇的花,“她阿姐死后,她怨我,也怨人族。”
“虚山的捉妖师都祭阵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一个人守着蔺娘山。”
李杳一顿,抬眼看向帝无澜。
这似乎和她听说过的有些出入,虚山剩下不应该只有许亚一人才对。
李杳没吭声,安静地听着帝无澜说完。
“她那时候才多大,十六七岁,身子病怏怏的,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却还要面对外界捉妖师。”
帝无澜垂着眼,“那时候战争刚平息,大家都忙,只有晚虞经常去看她,后来晚虞被她师父召回,一群人抬着花轿上了蔺娘山。”
李杳扭头看向他。
帝无澜转头看向她,“你找人施展花月重映,不就是想知道这些吗?怎么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还一脸不想听的样子?”
李杳抿着唇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