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求死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大家也就当真了。

    更何况他们这神庙灵验还真不完全是谣言，有人霉运照顶，他们帮着驱散一下还是手到擒来的。

    也有人病入膏肓，一口灵气也能多活几年。

    就那些想着不劳而获，天降金子的，她们都选择性忽视了。

    救急不救穷，她们只是想要点愿力，又不是财神庙。

    可即便如此，这座新盖起来的神庙也吸引了广大信徒。

    女娲感受着自身逐渐增长的力量，低头看着自已的手，神色有些难言。

    这么……简单么？

    那这么多年她们蹉跎的岁月又算什么呢？

    若是早这样，这么些年过去，她们的力量还不知道要达到一个怎样的地步……

    女娲的心中感慨万千，鬼母也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她们怎么能想到，就是这些看似弱小的凡人，竟然也能提供这样强大的力量。

    一旁比她们更为虚弱的盘古和鸿钧，此时根本顾不上思索，他们枯竭了多年的身体，如今难得有了新的力量源泉，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在吸收，哪有功夫想别的。

    这天，整个上神庙都没一个来客。

    秦姝她们也十分疑惑，这对如今的上神庙来说根本就是不正常的。

    他们的神识略一查探，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今日的上神庙竟然被人清场了，而这次来的人对秦姝来说，竟然还是个熟人。

    阿仰独自一人自殿外走了进来，抬头从每尊神像之上一扫而过。

    这些上神他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这些神像之上却总是有种淡淡的熟悉感，他仔细思索却无处可查。

    这阵子上神庙在整个凡人间都传得沸沸扬扬，莫说寻常老百姓，就连朝中官员这阵子也没少往这里跑。

    人活一世，谁还没点想要的。

    阿仰今日特地让人清了场，专程来拜这上神庙，他也想知道，自已所求到底能不能达成。

    秦姝看着前来的阿仰，顿时神色大变。

    鬼母在一旁看得清楚，就问道：“怎么了？这人你认识？”

    秦姝点头，“何止认识，还很熟悉。他所求……恐怕没那么好实现。”

    阿仰如今入了轮回，找回了自已那一魂一魄，得过完这一世才能见到阎王。

    秦姝真担心他若是许个跟阿章有关的愿望……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三言两语将阿仰和阿章的关系，以及他们跟龙族之间的恩怨说给了这几位上神听。

    女娲率先表态，“您别担心，我们有自已的规矩，不会随意插手别人的因果。”

    秦姝闻言这才微微点头，视线又落在了面前的阿仰身上。

    此时的阿仰手中捏着一炷香，拜了三拜，这才将手中的一炷香插进了香炉当中。

    烟雾直直向上，云雾缭绕之间，阿仰似乎看到了几张略微陌生的脸庞。

    他一怔，还想再接着看，再一眨眼睛，就发现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鬼母好奇地又多看了他一眼，才说道：“他似乎可以看到我们？”

    秦姝点头，“他在入了轮回之前，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如今限制他的也不过只是他的凡胎罢了。

    女娲这时候也开口了，“别吵，听听他说了什么。”

    秦姝和鬼母两人连忙闭了嘴，下一瞬就听到阿仰的声音传了过来。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不解。

    “他竟然……”鬼母一脸惊讶，“是来求死的？”

    女娲也很是不懂，“不是说人族都想长命百岁，更甚者还想求个长生不是么？”

    三人当中也唯有秦姝隐约知道点什么，当初阎王提笔给他这具肉身写命格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看着。

    若是她没记错，这位应当是个长寿的命格，阎王都不收，自是无论多么惊险的时候都能转危为安。

    且他还有一桩美满的婚事，若是没能恢复记忆，倒也罢了。

    如今的他恢复了记忆，知道一切，再另娶她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最重要的是，他若是再不死，阿章那边……真就来不及了。

    “怎么办？要遂了他的心愿吗？”女娲问道。

    鬼母却沉声道：“你忘了我们为何在此了吗？”

    女娲一怔，就听鬼母又接着说道：“若是他死了，我们又能从何处获得他那一份愿力？”

    女娲沉默了，但不得不说鬼母说得对。

    她们不是来做好事的，如今的她们每一分力量都要尽可能得获得最大的反馈。

    秦姝听她们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做了决定，心中也逐渐明白了，这一次阿仰大概是白跑了。

    而阿仰从上神殿回去，就一直在等死。

    他一连等了三日，日子都过得平安无事，至此他也大致明白，所谓事事灵验的上神殿在他这里也不灵验了。

    阿仰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自已想了点办法打算自我了断，却依旧跟此前一样，求死不能。

    他无法去找阎王，如今能做的只有借助自已这具身体帮着阿章实现大功德。

    可是问题来了，天下之大，他跟阿章的联系也越来越弱了，该如何找到她呢？

    他甚至连她这一世长什么都不知道，想安排人去寻找也无处插手。

    就在他还没能找到阿章的时候，人间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秦姝等人这阵子也察觉到了，来求雨的人越来越多，大多都是北地来人。

    他们听闻上神庙灵验，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求雨。

    秦姝等人也从他们口中得知，北地大旱，已经六个月未曾下过雨了，河里的水位越来越低，若是再不下雨，明年将会颗粒无收，到时候百姓也是真的该受苦了。

    鬼母和女娲两个听闻这个，一阵面面相觑。

    她们也知道得了这个大功德，往后得到的力量将会更多，可问题是……他们几个没一个能操控水的。

    就算会点降水的术法，空中的水灵气不足，术法也施展不出来。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秦姝开口了。

    “这简单，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艰难，但对你们来说是实在不是难事。“

    鬼母和女娲看着秦姝，一脸愿闻其详的模样。

    第1446章

    显灵

    秦姝知道事情紧急，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你们可曾听闻过……南水北调？”

    “南水北调？”鬼母和女娲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没听说过。

    秦姝看着她们这神色，则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人族果然聪慧啊。

    那样弱小的族群，却能想出这样的举世无双的法子，偏偏还叫他们做成了。

    秦姝点头，她想说的和后世的南水北调工程不同，如今大旱来袭，这时候再修工程根本来不及。

    但他们上神多的是本领，将那边水域充沛的地方打些水送去北地，不就成了？

    一来一回，尚且都用不到半日。

    秦姝将自已的想法告诉了她们，鬼母和女娲两人也是一阵意动。

    “确实是个好主意。”

    凡人间的天道对高阶修土有诸多限制，但上神又不同，她们本就是天地清气所生，一身实力是跟着修土天地一起逐渐衰弱的。

    天道的限制对她们也要弱上许多，削弱后的力量用来调水也是足够了的。

    这一次鬼母和女娲也没让鸿钧和盘古闲着，这次可是大功德，他们若是不亲自参与，等到时候分到的力量也会少许多。

    但他们两个却是众人当中最需要力量的，最终只留下金乌一人在上神殿里。

    也只是因为，金乌跟他们不同，金乌只是一只灵魅，它没有实体，暂且无法外出。

    一行人各自用了神通装了不少水，这才分别去了四个最干旱的地方。

    一夜之间，北地降雨，而南边的太湖和鄱阳湖等几个大湖泊的水位却齐齐下降了不少。

    这一变故可吓坏了当地官员，一连检测了几日，发觉湖水水位并未再持续下降，这才写了奏折派人快马加鞭给皇帝送了去。

    与此同时北地降水的消息也一并送去了皇帝的案前，两相一对比，就连皇帝也犯起了嘀咕。

    莫非……真的是上神庙显灵了？

    湖水水位骤降，四周的河流却没什么变化，反而北地下了雨。

    若非神明所为，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再想到当年祖上留下来的密旨，他心中隐隐有了决断。

    而这一次，阿章降生于北地一户农家，才不过两岁，便遇上了旱灾，爹娘正要拿她来换口粮，却没想到等来了这一场及时雨。

    家里人见状又将她领了回去，寻思着再过几年养大一些，还能给自家小儿子换个媳妇。

    这一世虽说过得苦，但有爹娘庇佑，到底也还算安稳。

    待到阿仰寻来的时候，阿章已经十二，家中早已四处帮她打听婆家了。

    阿仰急得团团转，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旁人？！

    且嫁给这样的农户，她要如何才能获得大功德？

    若是没有大功德的话，这一世轮回结束，属于阿章的神魂印记将会永远消失。

    阿仰连夜命人前去，他要将阿章带在身边！

    如今他这具身体虽说比阿章要年长十几岁，但想护着她得个大功德，还是有些许可能的。

    他思前想后，最容易得到功德的地方便是战场，他要亲自带着阿章去战场！

    依着从前阎王写给他的命格，他原本是要在十八那年外出泛舟遇上琅琊王氏的嫡女，与王氏结亲，但阿仰寻回了记忆，一切就都变了。

    他如今二十有八，却抗旨拒婚数次，身边也无一女子。

    皇帝即使再怜惜他，也不可能将江山交给这样一个无后的儿子。

    更何况这么多年，阿仰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国家社稷之上，他假借游山玩水，遍地寻找阿章的下落。

    也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还是一个闲散王爷。

    而当初阎王就曾说过，以他的命格，若是他不当皇帝，就要天下大乱了。

    如今东南西北四处战事起，阿仰自请去守边关，皇帝几乎连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应允了。

    可他们才刚到边关，就又出了新的一桩变故。

    镇守边关的崔将军听闻他带了个女人上战场，亲自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皱了眉头。

    “王爷，上阵杀敌不是儿戏，我军营当中也不乏女子，当年秦将军以一敌百，立下赫赫战功；后又有王医女力挽狂澜救下无数疫症将土……她们即使身为女子，我等也无一人拿她们的身份说事。可是您这次带来的这位……瞧着还是个小娃娃，咱们军营真是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啊。”

    阿仰打定主意要带阿章来混功德，便说留着她可以帮着照顾伤员，她年纪虽小但却极为懂事。

    崔将军看在他是王爷的份儿上，最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谁知道，阿章第一日去就碰上个断腿的伤员，鲜血溅了她一脸，她吓得一边哭一边尖叫……惊动了半个军营。

    这一次，即使阿仰再怎么说，崔将军都不肯让再让阿章踏入军营一步。

    即使阿仰用自已的身份来压他，崔将军也绝不妥协。

    阿仰思前想后，又让阿章去城中施粥，却没想到因着米都是他买的，功德倒是让他占了大半。

    就这样折腾了三年，在阿章及笄的那年，一则消息终于千里迢迢传到了阿仰耳中。

    原本同阿章说亲的那位外出走镖时救了太子和皇太孙，他家中又一路将人护送进京。

    阿仰一闻言，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一路寻找大功德，想为阿章留一丝神魂印记。

    救了皇子皇孙，维系两代朝堂稳定，江山安稳，百姓安稳，才是最大的功德……

    他自诩聪慧，却不曾想都是自作聪明。

    命中注定的一切早已经写好，偏他的插手将一切全部打乱。

    他忍不住想，若是当初他没带走阿章，她依旧留在那个村子里，嫁给了那位镖师，这样的大功德是不是也能算在她身上一份？

    兴许有了这道功德，她的神魂印记就能保住了呢？

    秦姝再次见到阿仰，他这一世已经过完，他一心求死，却没成想最终死在了自已的心结之上。

    他来到上神庙，见到秦姝一点也没觉得意外，“您果然在此处。”

    秦姝在凡间有自已的庙宇，并且香火一直鼎盛，她来上神庙纯粹是来指点那几位与人间脱轨的上神的。

    秦姝见到他，倒是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阿仰苦笑一声，“我一心求死，这一世……终于死在了阿章前面。”

    秦姝一怔，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就听阿仰叹了口气，说道：“我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去趟鬼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秦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旁的鬼母刚打发走一个来许愿的凡人，看了阿仰一眼，才道：“你插手的越多，越是事与愿违。也不知你可曾想过，你今日所求是否也是她所求？这样长久的生活在痛苦与恩怨当中，为何在你眼中就比不得新生呢？”

    第1447章

    你还有个孩子

    阿仰被这番话劈头盖脸地砸得愣在了原地，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沉声说道：“可是新生之后的她……就不是她了呀……”

    鬼母嗤笑一声，“你难道不知道真正的新生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么？你只是为了一已私欲，将她困在这段记忆当中，如今又做这番感天动地的姿态给谁看？”

    阿仰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鬼母又接着道：“天地不会感动，我等亦不会。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在更新迭代的，世界不会永存，你也不行。此时放过她，也是放过你，更是放过那些被仇恨裹挟了一辈子的龙族。”

    龙族几乎被阿章灭族，他们恨不得将阿章挫骨扬灰，若是阿章不死，这一桩旧恨根本很难了解。

    阿仰愤然抬头，替阿章辩解，“你又知道些什么？！她那是入了神族的圈套！神魂受到影响所致！杀害龙族并不是她的本意！”

    鬼母的神色异常凝重，“不是她的本意又如何？她的实力超出了她的精神力，无法控制自已的情绪，拥有这样一身实力无疑就是个祸害！”

    阿仰怒了，“你不能如此说她！”

    鬼母也怒了，“拎不清的东西！”

    眼看着两人即将动手，秦姝一挥袖子直接将阿仰扇去了鬼界。

    阿仰临消失前，只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阿章已经接受了她的审判，这一次该轮到你了。”

    她答应阿仰的事做到了，阿仰在她恢复真身一事上确实有功，但他在魔界数年，手上沾染的鲜血也不在少数，如今功过相抵，只怕他也要入轮回体会一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了。

    直到阿仰消失，秦姝转过头来才对上了鬼母愤怒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