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最好不过……”朱厚熜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弛许多。
“我欲收取西域之事,先生可知道?”
“听说了。”
“?”
李青颔首道:“收取西域是件性价比很高的事,我自然高度赞同,不过,能不打仗,最好还是不发兵的好,对西域用兵,成本太高了。”
“这是自然。”朱厚熜叹道,“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好无度开支。”
说起这个,朱厚熜就有些难受。
“朝廷的财政收入是真不少了,可花费之大,仍令我难以接受,近些年,年年赤字,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财政必将真正意义上的赤字。”
朱厚熜苦闷道,“财政收入已临近顶点,即便再增长,也极其有限了啊。”
李青笑了笑:“可你有无想过,若不做这些,若一直做守财奴,大明会有今日吗?你应该清楚,时下这些花钱如流水的政策,都是在投资未来。”
朱厚熜无言以对。
“好了,你也别跟我哭穷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不想补棉麻一事上,李家的亏空吗?”
“……其实,我都让人核算了。”朱厚熜讪讪道。
“既如此,那就给钱吧。”
“呃……”朱厚熜支支吾吾道,“还没算好呢。”
李青嗤笑一声,转身往内殿走去。
朱厚熜忙也跟上,可还没走两步,就遭到了李青驱赶。
“他这样都是你给逼的,你这个时候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嘛,干你的活去。”
当初,蓝玉就差点被李景隆给气死。
朱厚熜悻悻点头,待李青走进去,才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吐槽,“你是皇帝我是皇帝?真是倒反天罡……”
…
朱载壡幽幽醒来,瞧见床边坐着的李青,不由面色一惊,接着,转又茫然。
“可算是醒了……”
李青轻轻呼出一口气,将他头上扎着的银针取下,道,“哪里特别不舒服?”
朱载壡定定瞧了李青片刻,缓缓背过身去,不发一言。
“啧啧啧……年纪轻轻,咋还想不开呢?”李青好笑道,“论前途无量,只怕世上再没人能超越你了。”
朱载壡依旧一言不发,只拿后背对着李青。
“这孩子……”
李青抬手就是两巴掌。
朱载壡都惊呆了,扭头瞧了李青一眼,苍白的面庞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瞅啥?”
“……”朱载壡没搭话,再次转过头,闷不吭声。
李青愣了愣,咕哝道:“该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吧?”
侧躺的朱载壡微微抖了下,又恢复了平静,还是不看李青,不与他说话。
李青又尝试着沟通了几次,却都无果,索性也不管他愿意与否,强行把他扳过来,又给扎了一遍针。
完事儿,给开了药方,让小太监去太医院照方抓药。
见这小混账油盐不进,李青也懒得再搭理他,既然人都醒了,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只要调理得当,十天半月差不多就能恢复。
问题不大……
就是太叛逆了!
不过这个年纪叛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十六岁的儿子,碰上精明强势的老子,出现这种情况并不稀奇……
“如何了?”
“人已经醒了,好好调养的话,半月左右基本就恢复了。”李青说道,“父子之间,沟通很重要,你是皇帝,你也是父亲,要拿捏好度。”
朱厚熜连连点头,搓着手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去吧!说话注意点儿,不要再刺激他了。”
“哎,好。”朱厚熜匆匆应了声,忙不迭去了。
李青不禁感慨: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薄情如朱厚熜,对自己儿子也做不到无情……
盏茶功夫,朱厚熜便走了出来,脸色异常难看,道:
“情况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李青放下茶杯,惊诧道:“又昏过去了?不应该啊……”
“人倒是没昏过去,不过……脑子糊涂了,连我都不认得了。”朱厚熜面色铁青的说。
“哦?我去看看……”
再进内殿,果如朱厚熜说的一般。
年轻太子朱载壡面色呆滞,双眼空洞无神,谁说话,他就盯着谁看,也不吭声,对他说的多了,就笑一下。
就跟个二傻子似的。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朱厚熜来回踱着步,心急如焚。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晚上我就住在这里,好好找一找病因,也好对症下药。”
朱厚熜不疑有他,点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你有劳我的地方多了去了。”李青呵呵道,“你们老朱家又何止你一人劳烦我?”
朱厚熜不知李青为何突然发火,可时下有求于人,只好干笑着连连赔不是。
末了,问:“要不我也留下吧?”
“不用,你该忙公务忙公务,该去后宫去后宫,你在只会添乱。”李青淡淡道,“总之,你儿子死不了就是了。”
朱厚熜心头气郁,却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跟李青硬顶,讪然道:“一切听先生安排。”
李青做了个拉伸动作,没好气道:“我这一路疾行,饭都没吃上一口,给我弄桌子酒菜来,搞丰盛点。”
“哎,我这就吩咐奴婢去办!”
朱厚熜走了两步,又回身道,“还请先生务必治好太子,既是为朕,也是为大明。”
李青冷着脸,哼道:“还用你说?”
“……先生留步。”朱厚熜闷着脸去了。
~
李青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不想做太子了?”
“……”
“做太子比死还可怕?”
“……”
“论装傻,你还是太嫩了,昔年建文削藩,太宗装疯……啧啧,人太宗才叫豁得出去呢,啃生肉、吃烂菜、露宿街头、逢人大喊‘我是燕王’……”李青鄙夷道,“再瞧瞧你,你就是装,也总得装出个样子来吧?”
“……”
“你可以沉默,不过,若是以为这样就能骗过你父亲,未免太过天真,也太瞧不起你父亲了。”
李青淡然道,“现在的他不过是关心则乱,即便我不说,过不几日他也能想明白。”
“……”
“以为我在诈你?”
“……”
李青气笑道:“行吧,想装就先装着吧,这样的太子也确实太废物了,真没什么可惜的。”
“……”
见状,李青也不再废话,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
小半时辰后,小太监送来丰盛酒菜。
李青开始大口吃喝,一边吃,一边吧唧嘴,配上浓郁香味儿,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口水直流。
何况,十余日没好好吃饭,且病情已好转许多的年轻人。
朱载壡情难自禁,终于不再拿后背对着李青,茫然的眼神,聚焦在李青那张嘴上。
香啊,造啊……
朱载壡悄悄吞咽着口水,胃里泛酸。
却见李青又拽下一只鸡腿,晃了晃,“想不想吃?”
“……”
下一刻,鸡腿就进了李青的嘴,他满脸的神情满足,口齿不清的赞道:“还是宫廷的御膳好吃啊……”
朱载壡闭上了眼。
却在此时,一个小太监端着药进来,小声求着,“殿下,该进药了。”
朱载壡被扶着坐起,接过药,咕咚咕咚就给饮了,几乎连药渣都没剩下,完了,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小太监喜得不行,接过药碗看向李青,“请问,殿下能吃些什么?”
“殿下今日不宜进食。”李青吐出鸡骨头,懒懒道,“天都快黑了,这个点吃东西,最容易积食了。”
小太监毫不怀疑,朝太子行了个礼,又向李青一礼,缓步离去。
朱载壡看向李青的茫然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不过,李青压根儿不理会。
吃饱喝足,天色也暗了下来,李青起身关上门,又一一点燃蜡烛。
接着,走向朱载壡,咧嘴一笑,道:“吃了这么多,不活动一下消消食,还真会积食呢。”
朱载壡:“?”
下一刻,李青的大逼兜就甩了上去。
嘴里还骂着,“你个狗日的,你还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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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父子的选择
朱载壡再无法装傻充愣了。
大逼兜落在谁脸上,谁疼!
“来……唔唔唔……”
李青收回手,又是一个大逼兜上去,狞笑道:“真是一个个给惯坏了,好好的太子你不当,搁这儿跟我玩行为艺术呢?”
“砰啪……!”
朱载壡满脸惊恐,瞳孔战栗。
好消息,李青不捂他的嘴了。
坏消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声音都发不出。
更坏的消息,李青抽人嘴巴实在太疼了,且完全没有收手的迹象,好似不打死他不解气一般。
“我让你想不开,我让你寻死觅活,我让你装傻充愣,我让你叛逆……”李青也不管脑袋不管腚,这一顿揍……
朱载壡一度怀疑,李青要杀了他。
好半晌,李青好似累了,就势在床沿一坐,冷声道:“我问你答,胆敢有半句假话,我剥你一层皮!”
杀人犯法……朱载壡无声抗议,闷闷点头。
“你不愿做太子?”
朱载壡迟疑了下,点点头。
“为何?”李青皱眉道,“你当明白,国之储君意味着什么,只要不出意外,你就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朱载壡默然。
良久,
“这个太子太累了,我做不好,父皇内心深处也不想我做太子,他认为我不是做皇帝的材料。”朱载壡凄楚的说,“不管我怎么做,都难让他满意。”
李青没再发火,问:“你以为自己能不能做个英主?”
朱载壡摇头。
“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而是没能力。”朱载壡苦叹道,“父皇之英明,古今少有,如今的权利格局、君臣关系……都在他的这套框架下,我只有比父皇还优秀,才能镇得住场子,可我……哪有这个本事?”
朱载壡痛苦道:“曾经的我,以为只要按部就班即可,可当我真正了解了这个权力场,当父皇给我上课时,我才清楚它的可怕,我做不好的,做不好的……”
李青难掩失望,嗤笑道:“难怪你父皇那般……说实话,你被打压、被训斥,一点也不冤,能力能力不行,态度态度不行,软趴趴的,简直就是个懦夫,老朱家咋就出了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
朱载壡也不辩驳,惨笑道:
“父皇说的对,你说的也对,我是不行,以前不行,现在更不行了。”
“就因为被打压了一下?”
“不是被打压……”朱载壡苦涩叹息,“是被打击到了,你们太强了,强的离谱,强的变态,不只是你和父皇,还有那些大臣,严嵩、徐阶……就连那个张居正,抛开上下尊卑,我也远远不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千秋万世之后,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做了皇帝之后该做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驾驭权力……”
朱载壡满脸茫然,整个人处于严重的自我怀疑中……
“太复杂了,太难缠了,所有人都是人精,这皇帝根本不是人干的活……”朱载壡喃喃道,“我不是这块料,可我又没的选,父皇也知道我不是这块料,父皇也没的选……”
朱载壡凄苦道:“我也不想当懦夫,我努力过,我坚持过……深度纠结、自我怀疑……巨大的压力和折磨快把我逼疯了。”
“这样一个大明,若是败在了我手里,史书如何写我?后世人如何看我?我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啊……”
朱载壡苍白的面容狰狞而又痛苦……
李青喟然一叹,问道:“宁可装疯,也不愿承接大统?”
“我可以荒淫无道吗?我可以不顾社稷万民吗?”
李青眯了眯眼,“你以为呢?”
“不可以啊……可我没那个能力,如今……也没这个心了。”朱载壡自嘲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因为我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错了,无论做什么……都是。”
李青默然许久,叹道:“你好好休息吧。”
朱载壡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失惊道:“你要告诉父皇?”
“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