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事儿多……李本轻哼了哼,道:“说到数学真正意义上的体系形成,就不得不提九章算术了……其涵盖了开方术,增乘开平方法,盈不足术等数学理论雏形。”
“稍等一下。”李青两眼发光,好奇问,“什么是盈不足术?”
听到开方术和增乘开平方法,李青心下已了然,知道这是开立方、开平方的数学理论,不禁新奇又欣喜,不过盈不足术……他就没办法理解了。
“这个怎么给你表述呢……”李本思忖少顷,道,“你可以理解成,通过两次假设,以求未知,就是既有假设检验,又有推理分析,最终求得准确答案。”
李青咽了咽唾沫,道:“这个九章算术,回头你给我誊抄一份可否?”
“……可以!”
“你继续说,九章算术之后还有什么?”
李本沉吟道:“只论重大突破的话……就要快进到南北朝时期了。”
“如刘徽的割圆术,祖冲之在其基础上精确到极致,从此祖率诞生……”
“隋唐时期,数学逐渐被重视,许多数学著作被收集、归纳、总结……有了算经十书,包括《九章算术》在内的《周髀算经》、《孙子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一共十书,它们开始发扬光大……”
好一阵儿,李本说的口渴难耐,“有茶吗?渴了。”
李青提起酒壶为他斟上,示意继续。
“……”
李本只好将就着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宋元时期,数学发展更进一步,有了天元术、四元术……”
“时至我大明,暂时还没有新突破,不过对于数学的应用,却是一点也没落下……比如当初建顺天府,比如造宝船,比如蒸汽机……”
李本唾沫星子横飞,滔滔不绝,李青竖起耳朵聆听,专心致志。
“铛铛铛!”
李本拿着空杯,轻磕桌面,瞪眼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倒酒啊,满上!”
许是拿酒当茶喝,给喝多了,又许是时下他更像老师,李青更像学生,李本便不把李青当回事儿了。
什么永青侯?
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李青倒也没跟他一般见识,为其斟上酒,沉吟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李大学士解惑。”
李本上身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掸了掸衣袍,“问吧!”
“你说我大明对数学的应用极是丰富,可我为何没有这种感觉呢?”
“呵!”李本讥讽一笑,鄙夷道,“你懂个啥?”
“我……那你说说看。”
李本哼道:“做家具要用数学,盖房子要用数学,造船、造火器……哪样不要用数学?随便拉来一个工匠,不管是什么行业的工匠,谁不懂数学?”
李青一时无言以对。
可又总觉着哪里不对。
“奇怪……我咋就没感觉到呢……”李青苦思冥想,半晌,终于有了答案,轻声自语,“是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嘟囔啥呢?大点声!”
李本已经代入到教书先生的身份中了,永青侯在他眼中,只是个学生。
也就是手中没个戒尺什么的,不然,非敲李青脑袋不可。
“数学是在应用,在广泛应用,然,世人却把数学当做技巧,亦或说经验,并没有广泛的去学习,各行各业都在用不假,可都只用一点点,准确说,就是只用于自己所在的一小点领域,并没有人去系统性、饱和性的学习它,认识它,正视它,重视它……”
李青说道,“如此一来,就造成了人们在用数学,可人们却没有真正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也鲜有人窥视全貌。”
“你这是什么说法?”李本只觉荒诞,“这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
“砰——!”
李本一拍桌子,瞪眼道:“你在质疑我?”
李青都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李本上身前倾,怒目圆睁,一字一顿道:“我说,你在质疑我?”
“我……”李青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发火,愣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我是说……”
“不教了!”李本火了,“朽木不可雕也,愚不可及……”
李本连着骂了好一阵儿,然后在李青满脸错愕的表情中,愤然起身,扬长而去……
走至门口,一股朔风袭来,李本不禁打了个哆嗦,昏胀的脑袋摇了摇,酒意消去几分,神智恢复了清明。
他满脸的愤怒缓缓凝固,继而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惊悚……
天呐,我刚干了什么?
我好像把他臭骂了一顿,我好像……还差点打他?
李本咽了咽唾沫,忙一步三晃地快步走下台阶。
然,还没走出小院儿,一道比寒风还要凛冽的清冷嗓音响起:
“李大学士,留步!”
“啊,那什么,本官……啊不,下官公务在身,不宜耽搁太久,失陪失陪……”李本哪敢停留,撒丫子就跑。
可终是醉了,没跑几步脚下便一个踉跄,摔进了雪窝中。
“瞧你,都这岁数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毛毛躁躁……”
李青将他扶起,淡淡道,“你跑什么?”
“我……”李本结结巴巴,都快哭了,“我,我刚才说话是大声了点儿,我道歉,还是算了吧,都是本家,犯不上……哎哎哎……别别别……杀人啦!”
“嗬嗬嗬……”
“你瞎嚎什么?”
“嗬嗬嗬……”李本一脸惊恐,虽没法说话,可其表述的意思,是个人都能明白。
‘我不嚎,不让你投鼠忌器,你不得弄死我啊?’
李青好气又好笑,抬手解了他的禁制,吸了口气,终是没发火,只是道:
“回头把那个九章算术……啊不,把那算经十书一整个给我誊抄一套,这不麻烦吧?”
“哎呀,侯爷你这就客气了,翰林院、国子监那么多笔杆子,抄个书算得了什么,包在我身上了……”李本当即豪爽道,“您什么时候要?”
“十日之内能否?”
“能,太能了。”李本忙道,“三日,不,两日,下官就给您送来,不劳您亲自跑一趟。”
老家伙真被吓着了,非是胆小,而是他刚才的做派,怕是皇帝都不敢。
李青品性向来有口皆碑,杀人或许不至于,但让他在床上过年,却是板上钉钉。
李青本来也没多生气,见他如此,更是哭笑不得,无奈道:
“不用太急,要保证质量,别给我整错了,十日之内弄好就成。”
“哎,好。”
李本讷讷点头。
见李青没个下文,试探着问:“我可以走了吗?”
“咋?你还想住我这儿啊?”李青没好气道,“刚你不还说公务繁忙吗?”
“啊对对对。”李本忙不迭点头,匆匆作了一揖,狼狈逃窜……
李青哑然失笑,继而笑容欣然。
“这么看来,数学系统性普及教学的难度,比我想象的要低,低许多……”
另一边,逃出生天的李本,心情平复之后,一扫方才的唯唯诺诺,傲然又鄙夷的自语道:
“呵呵,什么永青侯?不过一文盲尔,难怪没个功名,就这学问……啧啧啧,别说翰林院、国子监的那些个才子,便是一个落第秀才,他也多有不如,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好一番埋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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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重又坐回檐下,拿着话本也不看,只顾着傻乐……
兀自开心了好久,李青突然皱了下眉,自语道:“奇怪,我咋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嗯……是什么呢?”
“砰砰砰!”
砸门声打破了李青思绪。
接着,朱厚熜、黄锦的声音一同响起:“开门,快开门……”
第466章
父为子计之深远
李青一怔,总算想起来了。
朱载壡还昏着呢。
从昨日昏到现在……都一昼夜了。
门一开,朱厚熜火急火燎地道:“去东宫,快去东宫!”
“哎,好。”李青自知理亏,也没什么废话,直接冲出门去……
朱厚熜呆了呆,随即暴跳如雷,“这混账果然忘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皇上息怒,息怒……”黄锦连忙顺他胸口,一边道,“咱们也过去吧,事已至此,发火也没用。”
朱厚熜咬了咬牙,“走!”
…
东宫。
李青快步走进内殿,朱载壡还在床上躺着,双眸紧闭,面色乌青,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生气,眼瞅着是不活了。
殿内,太医林林总总十余人,个个神色凝重,面色难看。
太子发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一入冬就开始了,虽然没敢用猛药,可太子的表现也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本以为用温药调理,等过了年天气回温,慢慢就好了。
哪曾想……
见得李青进来,一群人一窝蜂地冲上来,道:“侯爷,你快给太子瞧瞧,我等实在查不出病因。”
你们当然查不出来,这是我给弄得……李青深呼吸一口气,道:“都散了吧,这里我全权接手。”
一听还有这好事,众太医自不会强行给自己加戏,道了句太医院会全力配合,匆匆行了一礼,立时散去。
李青又打发太监离开,上前走至床边坐下,抬手就是一顿猛戳……
不多时,朱载壡便醒了,状态却是出奇的差,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你感觉如何?”
朱载壡张了张嘴,似乎在问:你说呢?
李青拉起他手腕,为其渡了一小股真气,缓缓道:“现在呢?”
“好,好多了。”朱载壡哑着嗓子,声音细若蚊蝇,“刚,刚那是什么?”
“我的独门绝技。”李青嫌解释起来麻烦,安慰道,“放心好了,且死不了呢,你看,这下都相信你命不久矣了。”
朱载壡扯了扯嘴角,似乎也没力气计较了,只是问道:“之后,会比现在还难受吗?”
“啊……差不多吧。”李青干笑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不会承受不住吧?”
朱载壡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哑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的,你,你昨日说的药呢?”
“不用了。”
“?”
“呃……是这样,你之前装病装了那么久,状态自然下滑了许多,我给忽略了,再用药反而不美,就这样挺好的。”李青有些心虚。
本来傍晚前就该结束的,结果回去一觉睡到第二日,又是一阵吃吃喝喝,还跟李本聊了那么久,严重超标了。
李青不好说自己失误,清了清嗓子,道:“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完美的,对你身体无大害,且还能完美瞒过所有人。”
朱载壡缓缓道:“这个不是啥问题,我之前随便一装,就给瞒过了。”
“不一样,太医不是菜,是因为进了太医院之后,才变得菜,主要是因为担的干系太大,谨慎过了头。”李青道,“真给逼急了,没大病的你想死都难。”
“呃……这样么?”
李青颔首:“你装病能成功,是因为他们不敢断言说你没病,不然万一出了事,砍头都是轻的,这才是你成功的根本原因,想要真正瞒过他们,就得让他们相信你真的救不活了才行。”
“原来如此。”朱载壡释然,“这么说,今日就不需要加强了?”
李青颔首:“不用了,过犹不及,先缓上两日吧。”
朱载壡轻轻道:“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只有模糊的意识,一度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啊哈哈……错觉,错觉。”
李青干笑道,“放平心态,我答应了你父亲,就不会食言。”
“嗯,多谢永青侯了。”
这时,朱厚熜喘着粗气跑进来,瞧见儿子醒了,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李青诧异道:“我去,你不是一路跑过来的吧?行啊你,这体格……”
“我和皇上是骑着随行锦衣卫的马来的。”紧随其后的黄锦,大口喘着气说。
朱厚熜狠狠瞪了黄锦一眼,气郁道:“没看出来他这是心虚,故意打岔,说俏皮话吗?”
黄锦愕然,他是真没有看出来。
李青摸了摸鼻子,多少有些尴尬,起身道:“那什么,昨日的情绪可以释放一下了,你们父子好好温存,我就不打扰了,过不几日就要那啥了,想说什么赶紧说。”
言罢,快步走到黄锦跟前,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边道:“人家父子谈情,咱们还是不打扰的好。”
黄锦脑子本就不好使,进了东宫又好一通跑,这会儿脑子都给摇匀了,被李青拽着出了门……
朱厚熜吼了句,“带上门。”
“好的呢。”
“……”
“父皇,您这是……?”朱载壡不明白父亲为何又发火。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怕儿子平添忧愁,终是没说出李青的不靠谱,只是道:
“没什么,今日被群臣给气着了。”
朱载壡不疑有他,愧然道:“儿臣不孝,不能为父皇分忧。”
“算了,不说这个了。”朱厚熜平息了下情绪,和颜悦色地走到床边坐下,道,“父皇交代你一件事,你要牢记,还要做到。”
“什么?”
朱厚熜眯了眯眼,嗓音低沉道:“等你去了金陵,养好身体之后,先去威武楼……就是一个酒楼,跟那酒楼的老板打好关系。”
“啊?”
“记住了!”
“是,儿臣谨记,一定做到。”朱载壡保证,一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