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青正一脸阴沉的看着他们。
“那什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朱厚照干巴巴道,还想硬气,却硬气不起来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一巴掌呼死朱厚照的冲动,道:
“我回来的事,就不要告诉你小姑、小宝他们了,我很快就走,明日计划书给我弄好,弄不好……你知道的。”
“呃呵呵……多大的事儿嘛,可以的!”
李青冷冷道:“管住你这张嘴,再背后说我坏话,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好的呢。”
李青又走了。
朱厚照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李青不会再回来了,才气郁道:“瞅瞅,瞅瞅,我有没有说错?他是不是暴力狂?”
朱载壡有些无语,又有些想笑。
末了,还是忧心于李青的交代,会给大明造成什么影响。
“大伯您说,永青侯这样……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朱厚照气郁之情缓缓敛去,轻轻叹道:“这得看怎么理解了。”
“侄儿蠢笨,还请大伯明言。”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利大于弊!”
“既如此,大伯你为何还要激烈反对呢?”朱载壡不解,“大伯说过,李青会保全朱家,我爹也说过类似的话,且你们都也明白,大明不会万万年,我爹他……更看重权力,可您为何也……不支持他呢?”
“孩子,李青这样的人,只要用不死,就要往死里用,知道吗?”
“啊?这……”
朱载壡讷讷道,“可李青也不是要撂挑子啊?”
“当然不是,我也没说他撂挑子。”朱厚照摇头道,“如若按部就班,李青会更累,累吐血的那种,效果也会打一定折扣,且还会过早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可却能保住朱明皇权更久,避免过早沦为吉祥物,同时呢,也更为稳妥。”
朱载壡不知该说什么好,吭哧半晌,才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当然过分,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朱厚照自嘲一笑,道,“这人啊,都是先有立场,再论是非,你大爷我到底是朱家人,不能如他那般完全不考虑朱明王朝,再一个……早些成为公敌,早点被世人厌弃,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朱厚照重重一叹,道:“我的私心不只是为大明,也是为他,你不了解他,所以你不会真正意义上去心疼他。”
朱载壡抓了抓头发,道:“大伯,您刚才不是说,那样他会累吐血吗,你说你心疼他,又为何……?”
朱厚照苦笑道:“钝刀子拉肉才疼呢。那样的话,估摸着也就再累个上百年,就没他啥事儿了,可这样的话……就不是一个百年能够结束的了。”
“哪种更好?”
“理性看待……他选择的这条路径更好。”朱厚照轻叹道,“说实话,刚才与他剧烈争吵时,我也没完全理透,这会儿平心静气想想,李青心思之细腻,目光之长远,甩我跟你爹十八条街。”
“永青侯永远是永青侯啊……”朱厚照感慨道,“在此之前,我真没发现这个问题,太不起眼,又影响太大了……嗯,不愧是叱咤十朝的永青侯。”
朱载壡还是不知其所以然,但总算知其然了。
“既如此,就按他说的做吧?”
“不能完全按他说的做!”朱厚照摇头道,“李青他还是太激进了,我方才并非意气用事,完全照他的想法搞下去,真可能会出大乱子。”
“这样啊……”朱载壡干笑道,“侄儿听大伯的。”
“呵呵……”朱厚照甚为满意,“不愧是我的大侄子……”
紧跟着,朱厚照又在心里补了一句:虽然不太聪明!
不料,不太聪明的大侄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傻眼。
“大伯,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李青故意如此,好让你砍价?”
朱厚照呆了呆,愕然半晌,泄气道,“大抵是吧?”
“走,去书房。”
他舒展了下四肢,无奈道,“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你陪我点灯熬油……”
“是!”
…
次日,清晨。
朱厚照双眼通红,朱载壡也是,不仅眼睛红,手腕也疼的厉害。
“大伯,你先休息吧,我去给李先生送去。”
“不行,保不齐还要一番拉锯,你搞不定。”朱厚照打着哈欠道,“扶我一把,咱们一起过去。”
“唉,您慢点儿。”
~
小院儿门前。
不等朱厚照喊出六字真言,李青的声音先一步传了来。
“门没锁,进来吧。”
朱载壡推开门,扶着大伯走进小院儿,关上门,陪大伯上前……
见檐下的李青也是一脸疲态,不禁道:“先生也一夜没睡?”
“年纪大了,没那么多觉。”
李青淡淡道,“弄出来了?”
“我不弄出来,你不得捶死我啊?”朱厚照没好气儿的怼了句。
李青见他双眼通红,走路都需要人扶,没与他一般见识,朝朱载壡道:“扶他去休息吧,我不差这点时间。”
“哎,好。”
朱厚照狐疑道:“你可别是故意支开我,好忽悠我大侄子。”
李青嗤笑道:“我若真想用强,计划书就不用你定了。”
“……行吧,有看不懂的地方,标记出来,回头我解释与你听。”朱厚照小小装了一波,便甩开大侄子,一步三摇地去了厢房。
朱载壡打开厚厚的信封,取出一大沓信纸,道:“都在这上面了,请先生过目。”
李青接过,低头仔细审阅,一边道:“实在太困,也去休息吧。”
“我还行,能坚持。”朱载壡干笑笑,从客堂搬来椅子,坐在他边上,问,“先生,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先生教诲。”
李青头也不抬,“说!”
“长生秘密的扩散,和思想浪潮有什么关系呢?”
李青动作顿了下,抬头问道:“你真想知道?哪怕知道后会很不舒服?”
朱载壡重重点头:“我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我有这个权利,不是吗?还请先生如实相告!”
“好,那我就告诉你!”
李青说道,“因为大明的制度要变,以牺牲皇权哺民权的形式变。”
朱载壡震惊,却又不那么震惊,毕竟,遥远的未来,大明注定要亡,虽然难以接受。
朱载壡深吸一口气,羞愧道:“抱歉,我这人太笨,劳请先生掰开揉碎了说一下,我还是不能理解。”
“知之为知之……挺好。”李青笑了笑,道:“以皇权反哺民权,必起大动荡,不仅是官,还有民,整个国家任何层级的人,都会被新旧制度的交替裹挟,这会严重冲击到整个国家的根本。”
“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人镇着,一个可以取代‘奉天承运皇帝’的人,镇着。”李青说道,“我长生的秘密全民皆知,要与新制度诞生的时间完全一致。”
“完全一致?”
“是,唯有在世人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出现在世人面前,才能以最最完美的方式平稳度过动荡。”
李青说道,“长生秘密曝光早了,不好;长生秘密曝光晚了,更坏!”
第490章
金陵日报
朱载壡沉吟道:“曝光早了,既可以让世人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还能更好的限制反对势力,不是更好吗?”
“我以前在潜意识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直没遏制长生秘密扩散的进度。”
李青幽幽道,“直到前些时日回武当道,看到师弟们在得知我长生秘密之后,一个个惊喜又新奇的模样……我才意识到之前的想法,是不对的……”
朱载壡拿出在东宫时,认真听讲的三好学生精神,屏气凝神,唯恐落了一个字眼儿。
生怕一个跟不上,就不知李青在说什么了。
“不可否认的是,一直以来我都太霸道了,以致于潜意识中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
“就像你说的,秘密曝光可以提前让世人有个心理准备,也能更好的限制反对势力……”
“你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在你潜意识中,我就是个霸道的权臣!”
李青吁了口气,说道,“可当我看到我师弟的神情时,我才醒悟,霸道远不如被需要!”
“我是武当大师兄,所以我长生对师弟们来说是好事,让别人觉得你的存在对他好,甚至……没有你不行,这才是被需要。”
“也只有被需要,我才能更好的去过渡新旧制度!”
李青说道,“我早于新制度前曝光长生秘密,世人不需要我,甚至会在有心人的蛊惑下,仇视我、对抗我……当然,即便那般,我也依旧能做到以一人之心,夺世人之心,我行霸道,无人奈我何?”
接着,又是一叹:“可终究没有双向奔赴来的更好,更和谐……”
半晌,
朱载壡缓缓问道:“也就是说……皇权不死,李青不出!?”
“嗯。”
“可……”朱载壡迟疑着说,“先生有没有想过,你长生这个秘密,本身就具备无与伦比的致命吸引力?”
“哈,哈哈哈……”
朱载壡怔然:“先生何故发笑?”
“笑你幼稚,笑你愚蠢,笑幸好你没继续当太子……”
“……”
好一会儿,李青止住笑,道:“古往今来,只听说皇帝修仙求长生,你几时听过平头百姓求长生?百姓求也是求来世,不然,佛教为何最吃香?”
“再有,我若将百姓往长生上引导,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李青冷笑,“大明百姓都忙着修仙,盛世必定顷刻崩塌,甚至比元末乱世还不如!”
朱载壡尴尬地挠挠头,道: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让别人有求于你,而不是你有求于人?”
李青微微点头:“还不算无可救药!”
朱载壡沉吟道:“可权力终究是自上而下的,不管新制度再先进,也需要管理者,不论再怎么变……都离不开官员!”
李青微微摇头:“你这话不全对。权力的行使是自上而下,可权力的来源却是自下而上。”
“当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折中的就只能是掌权者,当‘奉天承运皇帝’镇不住的时候,官员的唯一出路就是寻求代替物,没有第二个选择!”
“原因无他,有我,他们可能会利益受损;没我,他们的既得利益,就不止受损了。”
李青说道,“我这样说,你总明白了吧?”
朱载壡默然良久,苦涩道:“难怪……”
李青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刨大明的根儿?”
朱载壡缓缓摇头,道:“我没资格评价这个,我也不想评价……”
顿了顿,“我想知道等那一日到来,朱明皇室会如何?”
“我只能说,皇帝依旧是皇帝,且还能再传承许多代。”李青说道,“新制度也不是一劳永逸,也只是过渡,并不完美,也没办法一下子完美。”
朱载壡诧然,追问道:“完美的新制度需要多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
朱载壡又问:“完美的新制度诞生之后,朱家人会如何?”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李青苦笑道,“想来,会变成平头百姓吧?”
“啊?”朱载壡失惊道,“不是……到时候你真不管了啊?”
李青指了指自己,说道:“完美的新制度不需要‘奉天承运皇帝’,也不需要‘大明长生者’,换言之,唯有我‘死’了,才有诞生新制度的土壤,懂吗?”
朱载壡愕然。
许久,才喃喃道:“我有些明白了……难怪大伯说你终究会成为公敌……”
李青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朱明皇室不会如历朝灭亡那般,落个被斩草除根的凄惨下场,力所能及之内,我会尽量让他们生活的安逸一些。”
朱载壡吸了口气,起身一揖,“拜托了。”
李青一笑置之,继续审阅朱厚照的计划书……
朱载壡也不再打扰。
一页一页又一页……
不得不说,这计划书不是一般的详细。
许久,
李青放下计划书,闭目沉思……
一边,打瞌睡的朱载壡立时精神抖擞,一脸紧张。
这计划书不是他想的,却是他代的笔,且他也觉得大伯的计划十分稳妥、贴合实际。
生怕李青来个激进搞法……
“治大国如烹小鲜,还请先生谨而慎行。”
李青睁开眼斜睨着他,嗤笑道:“这话也是你说的?我还需要你提醒?”
“我……”
朱载壡郁闷无言。
李青没好气地挥挥手,道:“困了就去睡吧,我好好静一静。”
朱载壡闷闷点头,起身去了。
……
中午。
朱厚照打着哈欠来到檐下,咂咂嘴道:“如何?”
李青眼皮不抬,淡淡道:“有些过于保守了。”
“我保守?”朱厚照笑了,“我的激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啥时候保守过?”
“这就是了。”
“……”朱厚照无奈道,“且不说普及教育需要漫长时间,就算教育的普及遍地开花,又如何?滞后性太强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你折中!”
李青抬起眼皮,瞧着他。
“干嘛这么看我……怪瘆人的……”朱厚照打了个哈哈,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让我激进?可以,但万一失控……谁能负责?皇帝顶不住,朝廷顶不住,你也顶不住。”
朱厚照认真道:“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你做不到左右天下人的心,一点点来吧,连我这个做事激进的人,都觉得不能激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