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是为何?”
“因为蒸汽船在精进,未来还会有更先进的卖于你们,要太多不划算。”李青说道,“再一个,大明藩属国众多,总要面面俱到才是,不能过于厚此薄彼。”
“不过我可以保证,出售你们的价格最实惠!”
朱佑材沉吟道:“这会不会有损朝廷声誉?”
李青笑道:“不用朝廷,仅是李家的蒸汽船,你们就吃不下。”
“如此,就多谢先生了。”朱厚炳兴奋举杯道,“厚炳以茶代酒,敬先生。”
李青含笑举杯,与他一碰……
“叮~”
朱厚熜一口饮尽杯中酒,呵着酒气说:“辛苦了。”
坐在他对面的陆炳风尘仆仆,一脸疲态,嘴上却道,“不过是尽臣职责罢了,也还好。”
顿了下,小声补充:“太子也很好,时下正在忙自己的事业,干的挺像样的。”
黄锦笑吟吟道:“就说嘛,李青虽然平时没品,但只要承诺,从不食言,有他照拂,皇上您不必忧虑什么。”
陆炳干笑道:“照拂的不是永青侯。”
黄锦:“啊?”
朱厚熜问:“是李家?”
“好像……也不全是。”陆炳说道,“是李家的亲家,就是……皇上您还记得吗,当初您去金陵,常去的那家酒楼……”
“威武楼老板?”
“皇上真是好记性!”陆炳无声拍了记马屁,点头道,“就是威武楼老板垫的资。”
之前朱厚照来京师,黄锦也知道威武楼朱寿的事,说道:“肯定是李青的交代,不然,他才没这么好心呢,说起来,还是李青在照拂!”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哼哼道:“难说!”
黄锦不认同,却也不好抬杠,干笑了笑,转而问:“李青还在金陵吗?”
“貌似不在。”陆炳微微摇头,惭愧道,“就我一个人,也不好主动暴露身份,能查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挺好了。”朱厚熜轻轻摆手,“他在不在金陵,有何打紧?呵呵,不在京师,跟不在大明一个样儿。”
陆炳、黄锦讪然称是,一起长大的他们,都知道皇上这是使性子呢。
朱厚熜端起黄锦又斟上的酒,浅啜一口,问道:“建的什么作坊?”
“刊印作坊。”
“那挺好……”朱厚熜露出老父亲一般的微笑,轻轻道,“这也是支持普及教育事业的方式之一,挺好,总算有了些大人模样……”
仰脖饮下剩余酒水,朱厚熜刚才的苦闷心情一扫而空,又问:“他与李家的关系如何?”
“这个……”陆炳悻悻道,“皇上交代过,不要让太子知晓臣的存在,臣……也知之不详。”
随即想到了什么,陆炳忙补充道:“想来是不错的,臣有一次见到他与李家的小姐,一起逛街来着。”
“当真?”
朱厚熜精神大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罕见失态,惊喜道,“你确定是李家的小姐?”
“确定!”陆炳说道,“臣亲眼见到那女子进了李家府门。”
“啊~哈哈……好,好好好!”
朱厚熜心情舒爽至极,“满上满上,给陆炳也满上……”
黄锦忙斟酒,接着,又给陆炳斟上。
“叮!”
又一杯酒下肚,朱厚熜笑着放下酒杯,喋喋不休的追问道:“那女子芳龄几何,模样如何……”
到了这个份儿上,陆炳再听不出弦外之音,也不要做这个锦衣卫头子了。
“年龄与太子相仿,姿容绝世,知书达理……”
陆炳一一作答,末了,作出免责声明,“当时臣虽与他们有一段距离,可单从举止来看,李家小姐之教养,之涵养,之学识,之知书达理……绝对是人间少有。”
“这才正常嘛,李家的女子怎会差了……”朱厚熜连连点头,开怀大笑。
他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一边笑,一边自语道:“这小崽子,总算没让老子失望……”
见状,陆炳、黄锦忙也捡着好听的说,哄得朱厚熜更是舒心……
不是听不出奉承话,而是爱听,喜欢听,且这奉承之语跟现实也没多大差别。
混账堂兄还算有品,儿子也算争气,这就够了……
朱厚熜又连着饮了好几杯,面庞发红,嘴角带笑,“刊印之物,你可买了?”
“哦,买了一张。”陆炳忙放下酒杯,探入怀中去取。
“一张?”
朱厚熜有些诧异,不应该是一册,亦或一本吗?
紧接着,就见陆炳取出一个叠成正方形的纸包,随即缓缓展开,最后,一张两尺见方的大号纸张,展现在朱厚熜面前。
上面印着印刷体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内容十足。
“请皇上过目!”
朱厚熜抬手接过……
寓言小故事,荤段子,简笔画……琳琅满目。
“这一张多少钱?”
朱厚熜头也不抬的问了句。
“不贵,六文钱,包月的话只需五文钱!”陆炳笑着说,“又不是宣纸,成本估计也就三文钱……”
突然,陆炳不笑了,也止住了话头。
因为皇帝不笑了,轻松之色敛去,眉头微微皱起……
陆炳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黄锦伸着脖子,探着大脑袋,瞧见了不少内容,见皇帝貌似不喜,忙打圆场道:
“江南风气开放,一些个风流之物很受追捧,奴婢之前听李青说过,就是一些个大家闺秀,到了一定年龄都会买春宫看呢,听说备受追捧的唐伯虎,也是靠着画春宫起家,这上面……真的挺克制了,并不落俗。”
陆炳忙也附和,道:“皇上,江南风气确实如此,与黄锦说的一般无二。”
朱厚熜充耳不闻,继续审阅……
两人也不敢再多嘴,静等他看完。
足足一刻钟之后,朱厚熜缓缓收起,将其又叠成一个纸包,放在一边,眉头轻皱,面露沉思。
黄锦瞧了陆炳一眼,陆炳也是一头雾水。
陆炳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这……有问题吗?”
“啊,也没什么问题,一些个消遣娱乐的东西,看过之后哈哈一乐,没什么……”
朱厚熜吸了口气,转而笑道,“这次你辛苦了,马上也过年了,回去好好歇一歇,也是做爷爷的人了,省得别人说朕这个皇帝不近人情。”
“皇上如此……实令臣无地自容。”陆炳干笑道,“皇上,臣是不是办砸了差事啊?”
“哪有,你办的极好,比朕想象的要好,只是……”朱厚熜忽的一乐,拍了拍纸包,道,“这上面的东西,实在难登大雅。”
闻言,陆炳长长松了口气,安慰道:
“环境如此,不得不如此,这既不低俗,也不违法,皇上没必要为此生气。”
朱厚熜微微颔首,哈哈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君臣继续……”
酒席宴散,陆炳随黄锦去领赏,殿中只剩朱厚熜一人。
他再次展开纸包,眼眸微眯,牵起了更深的皱纹,直勾勾盯着报纸,低低道:
“金陵日报,金陵日报……”
朱厚熜惊疑不定,眸光闪烁。
“是我太敏感了,还是说……真的别有用心呢?”
第494章
没安好心
黄锦送走陆炳,回到内殿,见皇帝还在盯着报纸瞧,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问:
“皇上,这报纸……有问题吗?”
朱厚熜放下报纸,轻轻捏了捏眉心。
黄锦很有眼力见地绕至他身后,为其按肩。
“可能真是朕想多了吧。”朱厚熜轻轻一叹,喃喃道,“朕只是怀疑,这是否又是李青的手笔……”
“是又如何呢?”黄锦不解,“皇上您不也说,这就是个消遣之物嘛,就图一乐呵,有什么影响?”
朱厚熜苦笑摇头,问道:“你可知国泰民安最重要的是什么?”
黄锦不假思索:“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活计。满足了温饱,就能国泰民安。”
“这是正理,也是人人皆知的正理,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却鲜有人去想过。”
“是什么啊?”
“是信息的封锁!”朱厚熜说道。
黄锦愣了愣,干笑道:“奴婢不明白。”
“太祖定户籍制,农户、军户……农户种地,军户参军……子承父业,各司其职,且不能随意离开户籍地,其本质就是在封锁信息。”
“可之后不是废除了吗?”
“是废除了,是李青主张废除的。”朱厚熜轻声道,“其实这本也没什么,大明建国初期,大地满目疮痍,百姓大多脱产,当时太祖推行户籍制度,很有必要,也加速了恢复生产、稳定了动荡局势。不过,随着大明持续发展,户籍制度便成了阻碍……至于放开百姓限制,其影响也有限,除了特定的人群,如贩夫走卒、镖局、递夫,九成九的百姓,都不会轻易离开家乡,就算离开,也多是去本地城县,接触不到太多……”
朱厚熜扬了扬报纸,道:“以前信息的流动,只能靠人传人,哪怕李青主张废除太祖定的户籍制,也没动摇其核心。可有了这东西,就不同了,信息传播成本之低、之高效,令人心惊啊……”
“只需几文钱,就能知道城县之外、州府之外、省外……乃至整个大明的信息,太可怕了。”
朱厚熜轻轻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是不知足的,一旦进入信息爆炸时代,百姓的幸福感便会流失,知道的越多,欲望越大,越不满足……”
黄锦挠挠头,小声道:“皇上,普及教育本身不也是为了让百姓知道的更多吗?”
“是这样,但还是有区别的!”
朱厚熜说道,“首先,普及教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且教育本身有很强的滞后性,这就有了缓冲时间;其次,普及教育是会激发百姓的欲望,可同时,也在培养其能力。”
“然,单纯的传播信息,并不会提高百姓的能力!只能增长见识,催发欲望,当上面的水,流到下面,便会……唉,不患寡、患不均啊。”
朱厚熜满脸忧虑。
黄锦不知该如何作答,吭哧半晌,道:“奴婢能看看这报纸吗?”
“看吧。”
黄锦绕至御案前,拿起报纸,瞪着小眼睛仔细审阅……
半晌,轻松一笑,道:
“皇上,这上面也没写什么啊,真就只是一些个消遣故事,跟您说的不是一码事。”
朱厚熜却道:“这只是表象,你好好看看,这故事发源地是哪里?是仅限于金陵吗?”
“这……”黄锦有些无语,干笑道,“皇上,这是不是太牵强了啊?”
顿了顿,“即便真就如皇上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朱厚熜愕然,“怎么说?”
“不患寡,患不均,虽不均,但金陵却是不均的获利者,百姓又怎会不幸福?”黄锦理所当然的说。
朱厚熜气郁道:“你又怎知,未来不会有杭州日报,苏州日报……大明各省、府、州、县,都有日报?”
“这……”黄锦讪讪道,“威武楼老板哪来这么多钱?太子也没这么大的精力,李家……皇上是担心李家?”
“李家?”朱厚熜讥讽一笑,哼道:“李青若想让李家搞这个,就不会鼓动朕的儿子做了,他才不会让李家蹚这个浑水,惹朕的忌惮……”
黄锦奇怪道:“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蠢货,大明只有李家吗?”朱厚熜瞪眼道,“只要金陵搞出了名堂,自会有商绅效仿,商贾逐利,定会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
黄锦连连称是,讪笑道:“皇上息怒,吸引眼球不外乎春宫什么的,可这本质上还是消遣之物。”
“谁说这个了?”朱厚熜气笑道,“这东西留不住人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其核心卖点只能是接触不到的流动信息……”
见皇帝越说越恼火,黄锦也不敢辩驳,只一个劲儿的安抚。
待其气消了些,黄锦才弱弱道:
“皇上,奴婢真觉着……是您想太多了,哪有这么复杂啊?”
见其又想发火,黄锦连忙补充道:“皇上比奴婢更了解李青,李青做事一向不虑成,先虑败。此事若是他的授意,不患寡、患不均的隐患,他怎会不考虑呢?还是说……皇上以为李青想不到?”
朱厚熜怔了怔,沉吟不语……
见状,黄锦底气更足,笑着说:“肯定是您多心了,江南富足,金陵更是富庶之地的富庶之地,百姓追求精神享受,这很正常,太子不过是投其所好……哪来的那么多阴谋呀。”
朱厚熜怔然许久,呢喃道:“但愿是朕想多了吧……”
嘴上这么说,但深皱的眉头却表明他内心并不平静。
“皇上……?”
“呼~”朱厚熜轻轻吁了口气,笑了笑道,“喝了些酒,浑身燥热,陪朕走走。”
“哎,是。”黄锦哈了下腰,忙去一边柜子前,打开取出大氅,上前道,“冷热交替,容易伤风,皇上披上吧?”
朱厚熜傲然道:“朕没那么娇气。”
话音刚落,黄锦就将大氅披到了他身上。
朱厚熜瞪眼。
黄锦嘿嘿傻乐。
“这下可以了吧?”
“哎,可以可以……皇上请。”
朱厚熜傲娇地翻了个白眼儿,哼哼着向外走去,黄锦忙不迭跟上……
天地茫茫,朔风呼啸。
昨夜的雪太大,奴婢们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踩着暄软的雪,吹着冰冷的风,朱厚熜的燥热感很快消去,头脑愈发清醒……
又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朱厚熜幽幽一叹,愤愤然道:
“这个李青,到底没安好心啊。”
“皇上,这咋又跟李青扯上关系了呢?”黄锦哭笑不得,“李青没这么闲,就算是闲,也不会这么无聊,您真觉得是他授意?”
“不说十成十,也八九不离十。”
黄锦苦笑道:“奴婢还是觉着,李青肯定会想到‘不患寡,患不均’,以他的政治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个。”
朱厚熜冷笑道:“想是想到了,可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