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并非是群臣妥协了,而是……过年了。
大过年的,各自默契的退了一步,死捂着钱袋子不花的朱厚熜,到底没食言,不仅发放了红包,且还是往年的两倍。
这才让愤懑许久的群臣,心情得以缓解。
皇帝罢朝,群臣过年,面红耳赤的场面总算停歇了。
大雪飘飘,北风萧萧。
太子宫中。
朱载坖嘴上起泡,脑门起包,这火上的……王妃都泄不了他的火。
高拱也没太好的办法,沉吟了下,道:“论才智,张居正着实不凡,兴许他有办法也说不一定,要不殿下让他来一趟?”
自觉欠了人情的高拱,想弥补一下张居正。
朱载坖却是牢记父皇的叮嘱,摇头道:“先生没办法的事,张居正又能有什么办法?”
“呃呵呵……”高拱干笑道,“张居正还是有可称道的地方,殿下若不想他来……不若臣去拜访一下他?”
“这个……行吧。”朱载坖叹了口气,道,“父皇惩治张居正的事,先生也知晓,对这个人父皇很不喜欢,先生不要大张旗鼓。”
“殿下放心,臣走路去。”
朱载坖微微点头:“那就辛苦先生了,孤也去陪陪父皇。”
“这大过年的,殿下就别提让皇上不喜的事了。”高拱提醒。
“孤明白。”朱载坖又是一叹,心间不免悲凉。
他根本没想到,做太子会是这样的……难做,一想到未来做皇帝……不禁更是压力山大。
能做到父皇那般吗?
朱载坖没一点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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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
对高拱的到来,张居正十分高兴,总算是保住了这条线。
上来就是明里暗里的道德绑架,搞得高拱羞愧难当。
“太岳如今境地,全是受了我之牵累,唉,高拱对不住你。”
“肃卿兄这是哪里话?”张居正故作大度,“今日如此,张居正没有半分怨言。”
顿了下,“此事,肃卿兄没有透露给徐大学士吧?”
“没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事,哪是人干的?”高拱正色道,“太岳尽管放心,不仅我没有,殿下也没有。”
张居正微微松了口气,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接着又是一笑,道:“肃卿兄今日来,不光是为了与我吃酒叙旧吧?”
高拱颔首,说道:“太岳虽在翰林院,当也清楚朝廷窘境,以及君臣矛盾吧?”
张居正抿了口酒,道:“肃卿兄是指日益拮据的国帑,对吧?”
“不错。”高拱神情严肃,“殿下为这个愁的不行,皇上……又一意孤行,君臣矛盾愈演愈烈,殿下夹在中间,很是难做啊。”
张居正笑了。
“恕我直言,太子根本没必要操这个心。”
高拱皱了皱眉,“何也?”
“纵观皇上御极数十载,可有昏聩之举?”张居正笃定道,“皇上打的什么牌,内阁不知,六部不知,太子殿下不知,你我亦不知,可有一点可以肯定,皇上绝不是感情用事的皇帝,更不会被情绪左右,皇上如此,自有如此的理由。”
高拱:“可钱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张居正说道:“相比皇上不顾社稷江山,我更相信皇上能凭空变出钱来。”
高拱苦笑连连。
张居正却是认真道:“肃卿兄和殿下还是没抓到重点。”
高拱微微一惊,“什么?”
“太子就是太子,没有登基之前,一切都存在变数,太子可以立,也可以废,景王还没就藩呢。”张居正把玩着酒杯,淡淡说。
闻言,高拱面色大变。
“所以啊,目前太子真正要做的是体谅皇上,支持皇上,不辞劳苦地为皇上减负,彰显自己的才干,证明自己的态度。”
张居正说道,“还没登基,还不是皇帝呢,就想着为臣子说话,甚至不惜让皇上妥协,这是一个太子该干的事儿?如此,皇上如何作想?”
高拱不禁生出一身冷汗。
“可是……太子真没有笼络人心的心思,真就是单纯的想缓和君臣关系,一心为了大明的社稷好啊。”
高拱情绪有些激动,因为太子如此,也有他的一部分‘功劳’,可他也着实没啥坏心思。
“肃卿兄不必紧张。”张居正呵呵笑道,“皇上明察秋毫,自然不会误会了太子,也不会迁罪于你,不过……太子如此,难免会让皇上不快。”
“君与臣,素来都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关系,英明的君王不会与臣子打成一片,不会与臣下融洽相处。皇上能明白太子的好心,却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太子。”
张居正说道,“太子当务之急,是要获得皇上的肯定,能力与否且不谈,态度必须要有,要端正。”
高拱怔然许久,重重点头,叹道:
“太子殿下确是有些心慈面软了,可这也是诸多大员,尤其是徐大学士给他造成了压力,太子正是因为负责任,才如此。”
张居正含笑点头,道:“能理解,站在殿下的角度上,对臣下过于冷眼相对,也不好,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太岳有何高见?”
“简单,效仿皇上。”
高拱呆了呆,继而哑然失笑,大点其头:“这法子无赖了些,可却能起到奇效,毕竟……就连徐大学士也是如此。”
“徐大学士可以拿臣子之道搪塞,太子不仅能拿臣子之道做挡箭牌,还有孝道。”张居正说道,“太过宅心仁厚,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拿永青侯来说,他什么时候照顾过诸多大员的心情?相反,大多时候,永青侯都是让这些大人物不痛快,这些人奈何他了吗?”
“可是太子……”
“永青侯能如此,太子更能如此。”张居正正色道,“永青侯的权重非常大,可明面上还是臣,太子是什么?是储君,是君,何以不能?”
高拱默然。
张居正说道:“这根本不是鱼和熊掌的问题,政治投资如何更改?主动权从来都在太子手上!而且,皇上喜欢的是敢于跟臣下说不的储君,而不是臣下一求助,就颠颠儿地去为其说话的太子!”
高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磕在桌面上,长叹道:
“还是太岳一针见血,这些时日来,我和太子殿下都努力错了方向啊……”
张居正微微笑道:“这些话我不说,肃卿兄也能明悟过来。”
高拱苦笑摇头:“太岳无需如此照顾,即便能,早一时,晚一时,也有着本质区别。”
顿了下,高拱作出承诺:“未来殿下荣登大宝,高拱定会力荐太岳,真若有幸被太岳言中,高拱入了阁,有朝一日做了首辅,那么……太岳必是次辅。”
张居正矜持道:“肃卿兄有首辅之姿,奈何,愚弟却没有次辅之才。”
“哈哈……”高拱大笑道,“说句大话,也是掏心窝子的话,放眼满朝能让我瞧得上的人,真没几个,太岳你绝对是最耀眼的一个。奈何……你运气差点儿,老兄我运气好点儿,仅此而已。”
张居正受宠若惊,呵呵笑道:“既如此,那未来……愚弟就仰仗肃卿兄了。”
“应该说相互扶持才是。”
高拱含笑举杯。
张居正也举杯。
惺惺相惜,不外如是……
送走高拱,张居正长久以来的郁闷心情淡去大半,想了想,去书房写下一封拜年贺词,又准备些算不得珍贵,却显得很用心的礼物,让家仆送去徐府。
人不到,是为了不让徐师难做,礼到了,是证明学生还记得徐师。
做完这些,张居正心情舒畅许多。
一人品茗赏雪,计划着未来……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李青。
想到了李青的那句:“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为了内阁首辅,且权柄犹胜严嵩、徐阶,你还希望我在权力场吗?”
张居正喃喃自问:“真有那日……真的希望吗?”
没说答案,却有了答案。
第526章
松绑资本
“时间真快,不知不觉间都嘉靖三十六年了。”
乾清宫中,父子小酌,气氛温馨。
朱厚熜感慨之余,不免又吹嘘了下当年年少时的热血……
大过年的,朱载坖自不会再说让父皇不喜之语,很会捧哏……
“幸赖大明底子足够厚实,幸赖父皇春秋鼎盛,不然,儿臣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时下困境。”
朱厚熜笑了笑,转而道:“书看得如何了?”
“回父皇,基本看完了。”朱载坖由衷道,“书中所写,实令儿臣大开眼界,也对列祖列宗有了更深的了解。”
朱厚熜抿了口酒,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能学以致用,与不读也没什么区别。”
朱载坖欲言又止,终是没为自己辩解,只是暗暗一叹。
“人教人不如事教人,有些东西不是父皇不想教你,而是直白的告诉你,并无甚用处。就像《大明轶闻录》,看的时候你惊为天人,看过之后……也就看过之后了。”朱厚熜重重叹道,“今日计划千万条路,明日依旧走老路,如此,又怎会有进步?”
朱载坖有些汗颜,也有些不服。
“其实儿臣……儿臣一直在尝试做出改变,也改变了些。”
朱厚熜不置可否,也没再说伤人的话,只是道:“你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只一些可不够。”
“是,儿臣明白。”朱载坖恭声称是。
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道,“东宫有许多华而不实之物,整日吃灰不说,还怪占地方的,儿臣觉着……不若追求实惠。”
朱厚熜愕然片刻,失笑连连,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不过啊,凡事要多方面、多角度去想,这边朕说内帑有钱、朝廷有钱,那边你变卖家资,这不是拆老子的台吗?”
朱厚熜问道,“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宝贵?”
“权力?”
“是权力,但权力只是表象。”朱厚熜说道,“是众志成城的信心!”
“臣子对你有信心、发自内心的信服于你,你的权力才能得到保障;百姓对朝廷有信心、信服朝廷,国家才会安定。信心既是民族、国家的基石,也是权力的核心支撑力。”朱厚熜说道,“为帝者,万不可做露怯之事。”
“可是父皇……”
朱载坖弱弱道,“恕儿臣斗胆,儿臣以为实力才是根本,信心再足,也变不成钱啊。”
朱厚熜笑了。
“可是儿臣说的不对?”
朱厚熜微微摇头:“不是不对,是太空泛了,这跟你说‘权力’最宝贵没有区别。”
朱载坖怔然。
“你猜那些个大臣为何把‘国将不国’挂在嘴上?你猜那些个大臣真就觉得大明‘国将不国’?”
“这……”
“不过是争夺话语权罢了。”朱厚熜说道,“他们是不相信朕的话,可他们更不相信朕会不顾大明社稷。”
“拿太祖来说,元末乱世,起义者多如牛毛,何以太祖能脱颖而出,建立这煌煌伟业?是权力?是实力?都是!可更重要的却是下面人的信任,大将士卒相信跟着太祖能闯出个名堂来。换之成祖亦然,纵观历史,成祖靖难之难度,哪个小宗入大宗的皇帝比得?太宗李世民,亦远远不及,可成祖依旧靖难成功了。”
顿了顿,“建文虽是矫诏篡位,可当时世人却是不知,那时他算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了吧?可结果呢?建文是混账,可混账并不是失败的原因,而是臣子都不信任他了。”
“得人心得人心,得的是什么人心?就是臣民对你的信心!”
朱厚熜说道,“记着,谁都可以慌,皇帝不能慌。”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儿臣谨记。”
“嗯。”朱厚熜面色缓和许多,“你刚接手,有许多症结不明白也正常,慢慢学,不过啊,不能光学,要学以致用才是,学而不用,便是没学。”
“是,儿臣谨记。”
朱载坖为父皇添上酒,问,“父皇,内帑真有钱吗?”
“当然有啊!”朱厚熜笑眯眯道,“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
朱载坖无语之余,也被深深折服了。
父皇这心性,这定力,朱载坖自问无论如何也达不到。
不过今日这一番交谈,实令朱载坖受益良多。
对于未来登基御极,也多了几分信心。
借着过年的喜庆,父子都饮了不少,直至朱厚熜酒意上涌,酒局才散……
……
老朱是个工作狂,因此,大明的年假也很短。
跟兔子尾巴似的……
大雪还没来得及融化,便又是皇帝临朝,群臣上朝。
好在元宵节前,基本也没什么重大事务,且受年味儿感染,大家都还算心平气和,并没有上来就开火……
朱载坖听了高拱的建议,也做出了适当的转变,不再屡屡给父皇上眼药。
朱厚熜只当是儿子开窍了,本就还算不错的心情更好了些。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吃元宵的日子,大明这座庞大的机器,也全面恢复了运转。
朝堂之上,再次热闹起来。
讨论的核心还是一个字——钱!
这一次,朱厚熜没有再打嘴炮,拿出了真金白银。
内帑本来就只剩下百余万两了,幸好有出售蒸汽船的款项补充,以及朱家人的‘仗义援手’,内帑财富一下子达到了七百万两之多。
再加上宝钞的适当超发……
可支配数额,高达近千万之多。
这一来,上半年的支出算是有着落了。
与此同时,以工代赈正式步入正轨,开荒的开荒,种树的种树,长江黄河两岸的清淤修堤……全面开展。
紧接着,交趾、满剌加的粮食,陆续抵达南直隶。
朱厚熜直接令杨慎统一调度,积极投入以工代赈的进程中……
总体来说,大明还是一切向好,根本不似要出现财政危机的样子。
渐渐地,群臣不得不相信,皇帝好像真没打嘴炮。
该花的钱一文不少花,都这会儿了,学塾的建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