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莺莺也跟着行了一礼,却是脑袋发懵,只觉哪里不对,好像……好乱。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问道:“夫君,你为何……”
朱载壡知道她要问什么,索性直接道:“莺莺你要真想知道,不如去问姑祖母亦或太公,他们都知道实情。非是夫君有意相瞒,有些事长辈能说,我这个晚辈却不能说。”
李莺莺微微点头,稍稍加快了步伐。
李青一行人走的本就不快,小两口很快就追了上去。
“太姑奶奶。”李莺莺甜甜叫了声。
李雪儿稍稍落后,问道:“真就这么好奇?”
“太姑奶奶若觉不方便,莺莺就不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李雪儿瞧了眼李青背影,道,“其实他就是你天祖。”
“啊?”
“不信问你夫是!”朱载壡没了心理负担,轻声道,“李家的永青侯就出自李先生,不是同名同姓,而是同一人。”
大街上挺热闹的,李莺莺不好太过失态,连着几个深呼吸之后,才稍稍平复了心绪,喃喃道:
“太姑奶奶,您不是拿莺莺开心吧?”
“我有那么无聊吗?”李雪儿白眼道,“看看你小弟。”
李莺莺抬眼去瞧,却见小弟跟夫君口中的李先生那叫一个亲,一边走着,一边仰脸说着,开心的不行……
她有些信了,可又无法说服自己。
“都是真的。”朱载壡说。
李莺莺还是不敢相信,不过又发现了新问题。
“夫君,你为何也知道?”
“我……我就是被李先生带来的,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朱载壡讪笑着说。
“可李……先生为何会带你来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朱载壡不知该咋说,只能向李雪儿求助。
李雪儿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朱李两家有亲戚,太姑奶奶的娘亲,与他的太爷爷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啊?”
李莺莺花容失色,连忙默算了下,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这么说,李……天祖之事,知道的人不算少了?”
“不是不少,而是很多。”李雪儿说道,“就拿应天府来说,不少官员都知晓,京师就更多了,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那为何……要对自家人保密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李雪儿说道,“想知道回头说与你听,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莺莺强压下混乱的思绪,仔细想了想,问道:“朱爷爷和表叔……都是顺天府人吧?”
“是啊。”
“那他们可是……可是皇室之人?”
“不是!”
李雪儿白眼道,“皇室之人咋可能这么自由?要么就藩,不得君令,不能离开藩地,要么就只能待在顺天府,这些你不知道?”
李莺莺微微点头,长长舒了口气,道:“这下终于理通了,谢谢太姑奶奶。”
“没别的疑问了吧?”
李莺莺瞧了远处的李青背影一眼,迟疑道:“天祖为何不会……?”
“这个就有的说了,真要好奇,还是问他去吧。”李雪儿懒懒道,“总之,他就是你天祖,千真万确!”
李莺莺抿了抿嘴不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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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头一次心平气和,没了针锋相对,也没了俏皮话。
“金陵是个很好的地方,适合养老。你比我有福。”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有怨恨我完全理解。”
朱厚熜轻轻摇头,叹道:“倒也称不上怨恨,我不是你,我虽也是独子,却与你有着云泥之别,纵观史册,再无人比你还要尊贵了,天生就有的东西自然不稀罕,可于我而言……却是天下间最大的馅儿饼,我舍不得。”
“明明很累,却也舍不得放下,就像寒冬腊月被打湿的袄子,穿着冷,脱了更冷,没办法断舍离……”
朱厚照默了下,说道:“这何尝不是你负责任的体现?”
“呵呵……不用为我找补,就是贪心所致,你看不上眼的东西,于我却是稀世珍宝。”朱厚熜说道,“有时候啊,我嫉妒你嫉妒的要命,可有时候呢,又觉得你是个可怜虫,是个缺心眼儿的傻子,可平心静气想想……又觉自愧不如。”
“你比我做的好!”朱厚照说。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豁达心态。”朱厚熜幽幽道,“我自问我读懂了王学,可我却做不到王守仁那般,你不读王学,可你却偏偏做到了。”
朱厚照轻笑道:“其实,老王也拧巴了数十载,大可不必如此贬低自己,如今之大明,堪称震古烁今,你之功绩,亦不输咱们祖宗,煌煌史册自有人去读,而我……只是个任性胡来的纨绔罢了。我求一时之快,你得百世流芳,有所得必有所失,反之亦然。何必徒增烦忧?”
朱厚熜轻笑笑,转而道:“未来还是回去吧,钱都花了,总不好空着不用。”
“这个……我还没想好。”
“有李青在,你有什么顾虑?”
朱厚照沉默。
“唉,我没脸回去啊。”
“正统……总不是最差的就是了。”朱厚熜说道,“至少你在其位时,谋了其政。”
顿了顿,“不过实录我不会改的,当然了,你可以认为我是小气。”
朱厚照微微摇头:“不用改,就这样挺好。”
“嗯。”
兄弟俩静静走着,一时没了下文。
许久,
朱厚熜轻声问道:“对大明之未来,你可有预见?”
“答案你不是有吗?”
朱厚熜默然。
又是挺长一阵沉默,“我不甘心啊。”
“想开些就好了,时代的推进不受你我控制,亦不受李青控制。”朱厚照说道,“哪怕李青不做这些,哪怕李青坚定站队朱家,也一样会走到那一步,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且这个期限相差并不会很大。”
顿了顿,“自秦大一统来,唯有汉之国祚超了四百年,可真若较真儿的话……汉却被分成了两段,并不算从一而终。而我大明不但可以从一而终,且还能超越汉之国祚,如此一想,不也挺好?”
朱厚照轻笑道:“不会被清算,更不会被斩草除根,有他,于大明而言是幸事,于咱朱家而言,又何尝不是?”
朱厚熜微微点头。
“身子骨还好吧?”
“一般般吧。”朱厚照扬了扬拐杖,好笑道,“你以为我用这个是为了对付你?上了年纪又能好哪里去呢?”
朱厚熜轻轻吁了口气,道:“活长一些。”
“这就不是我说了算了,李青说了都不算……”朱厚照问道,“儿媳可怀了?”
“你应该比我……”
朱厚照:“我是说顺天府的儿媳。”
“暂时还没有。”
“等有了,还请好生教导。”朱厚照说道,“你之后的数十载,大抵是大明最重要的时间段了,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下坡路你我虽看不见,却也都清楚不会太远。”
“我知道。”
朱厚熜吐出一口抑郁之气,道,“报刊之事,还是不宜操之过急,总要循序渐进才好,载壡那孩子愚钝了些,你多上上心。”
“呵呵……这你就放心吧,到底是我大侄子,我自然会尽我所能的照拂。”朱厚照说道,“其实他也不是纯粹的笨,有聪明的地方,回头带你去冶炼厂瞧瞧。”
朱厚熜却是不信儿子,只当朱厚照在安慰他。
“有件事你要说实话!”
“你问。”
“载壡和李家女娃……到底是咱朱家娶媳妇儿,还是他李家招上门女婿?”
朱厚照怔了怔,旋即明悟他昨日为何那般了,不由失笑道:
“怎么可能是上门女婿?就算李家真有这个心思,我也不会让其得逞,情分归情分,可总归还是咱们亲。”
顿了顿,“我再不济也能活到小两口孕育子女,放心好了,绝对姓朱不姓李。”
朱厚照嘿嘿笑道:“我家可娶了不止一个,小崽子也没有一个姓李的,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便是。”
朱厚熜松了口气,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对了,还有一事。”
朱厚照耐性极好,“你问。”
“我欲分割江南,你怎么看?”
第547章
大明何止十三个省
“此事,我酝酿了许久,却一直未曾下定决心,可今日……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朱厚熜轻声说道,“事实上,从早年杨慎上疏时,我就下了决断,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不想影响工商业,进而影响财政收入。”
“今日就不怕影响财政收入了?”
“做多海外的开启,让我没了后顾之忧。”朱厚熜说道,“虽只有种桑和养蚕两项,可创造的额外收入,却十分可观,覆盖损失都远远不止。”
顿了下,“只是分开,又不是消亡了,前期度过之后,一切还会回到正轨上来……”
二人走出热闹的商铺一条街,往僻静处走……
朱厚熜看向朱厚照,问:“你以为如何?”
“理论上完全可行,实操上也不是不可行。”朱厚照微微点头,“江南之富庶太过超纲,又有应天府加持……有钱又拥有相当程度上的政治权力,社稷一旦发生动荡,甚至都不用到生死危机,便会尾大不掉,如此……确十分必要。”
朱厚照沉吟道:“实操是可行,但执行起来并不轻松,利益攸关之事,无几人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弄不好还会出乱子。”
“如果是你,你会做吗?”朱厚熜问。
“会!”朱厚照十分干脆。
朱厚熜轻轻点头,不再多说。
“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回去之后先准备着,具体何时正式开始,就得看局势发展了。”
“此事,李青可知道?”
“我还没与他说。”朱厚熜轻叹道,“李青不想活跃在朝堂上了,他想拖慢被天下人得知他秘密的进度,我怎好为难?”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才嘛,就是拿来用的,跟他客气个啥?”朱厚照笑道,“都用了十朝,也没见用坏,该用就用,耐造着呢。”
朱厚熜哑然。
随即爽朗一笑,语气傲然:“我不是八岁登基的正统皇帝,也不是临危受命的景泰皇帝,自十五岁入京,今我已知了天命,数十载的大风大浪,从来岿然不动。此事虽棘手了些,可没有他李青,我依旧可以做到。”
“霸气!”
朱厚照含笑点头,说道:“那就分割吧,可以把安庆府、徽州府、凤阳府、滁州府……分离出来单独列省,另起炉灶。”
朱厚熜颔首:“所见略同。”
却听朱厚照又道:“西域和漠北还未被消化吸收,暂时不能列入大明省份,这一来,大明就从两京一十三省,变成了两京一十四省,嗯……不太好听啊。”
朱厚熜愕然。
不过很快就明悟了堂兄言外之意。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不错!”
说话间,两人走至小院门口,朱厚照取出钥匙,打开门,“进去说。”
“嗯。”
关上门,兄弟俩走至树荫下的石桌前,相对而坐。
朱厚熜手肘撑着桌面,一副洗耳恭听状。
朱厚照说道:“众所周知,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并非实指省,多是指的两京外加十三个布政使司,如山东和辽东共用一个山东布政使司,如陕西甘肃共用陕西布政使司。再比如江西虽有布政使司,可只算作行省,亦不在两京一十三省之列,其实真要说省……大明何止十三个省?”
“你的意思是……借扩充布政使司之名,从而为分割江南找由头?”朱厚熜沉吟道,“如此确是一步妙手,可终是差了些火候。”
朱厚照颔首:“不错!”
听还有下文,朱厚熜兴趣更浓,“愿闻其详。”
“湖广!”
朱厚照说道,“湖广在前朝更大,囊括两湖与广西,时至我大明,将广西从湖广分割出来,可湖广这个名字还是沿用了下来,以我之见,这实在名不副实。”
朱厚熜眼眸一亮,道:“两湖分南北?”
“正解!”
朱厚照说道,“单独分割江南,意图太过明显,可若有扩建布政使司在前,分割两湖在后,再对江南下手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顿了顿,“太宗虽迁都顺天,又有李青在太祖之基础上,再次对科举名额做了限制,可时至今日,朝堂话语权,仍属江南最大,其他省份的学子虽能取得功名,却难以占据高位,没办法,江南人才质量就是高,不服不行……”
朱厚照道,“扩充布政使司也好,分离两湖也罢,反对声并不会太大,甚至处在权力中心的大员,还会乐见其成,这一来,两湖分南北就顺理成章了。”
朱厚熜立时明悟真谛,冷笑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两湖一分,江南省就更显眼了,也会理所当然的成为众矢之的,虽说江南官员占据高位者多,话语权大,可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谅也禁不住这般架起来烤……”
朱厚照欣然颔首。
与小老弟说话,可比大侄子说话轻松省心太多太多了。
这要换成大侄子,没一壶茶,没办法结束话题。
除非以下命令的方式,只让其照做,不让其知所以然。
反观,跟小老弟都不用说太透,只需提供一个大致思路,后者不仅能明白他的意思,还能替他说出来用意。
有了堂兄提供的这个思路,朱厚熜对分割江南省更多了几分信心,轻笑道:
“这多出来的省以何命名,你可有高见?”
朱厚照沉吟了下,道:“徽州从商者多,分离出来之后,工商业或多或少会受一些影响,以徽命名,可以增强徽商的归属感,进而激发工商业一道的好胜心。此外,无论操作过程中再如何润物细无声,都难免会引起一些动荡,我以为可在徽前面加一个安字,如此既有安定之意,也能让安庆府有参与感。你觉得呢?”
朱厚熜由衷点头:“可。”
顿了下,“分出去的省有了新名字,剩下这个也要改改才好,纵观整个南直隶,苏州最为富庶,不若以苏之名,冠以江字,何如?”
“江苏?”朱厚照含笑颔首:“好听,好极。”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