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似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再次谦逊而优雅，维持着贵族礼态。
托马斯从羊绒夹克领口处的口袋中，取出一张小纸片，上面用鹅毛笔写着大长串的字母。
李青接过看了一眼，放入袖中口袋，道：“抱歉，我们那边没有交换名片的习惯，我没有准备。”
托马斯怔了下，继而优雅一笑，表示理解。
这个老外似乎很懂得“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处事理念，并未因无法达成交易而态度冷淡，依旧维持着风度，并邀请李青一行人去他的庄园做客。
李雪儿有些迟疑。
李青爽快答应。
三个伙计都做好了在此久留的打算，对此没有太大的抵触心理，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过东家都同意了，他们自不会多嘴。
再者，相对来说，住贵族的家中更安全一些。
对这边的风俗文化，三人多少还是了解的，大多数贵族都十分注重风度和优雅，且还十分慷慨。
当然，这种风度通常只对三种人才如此：
一种是比他们更高贵的人，一种是与他们的身份、地位相当之人，还有一种是对客人。
显然，他们是第三者。
……
托马斯的庄园不小，占地面积几乎快赶上永青侯府了，可也只是占地面积，除了一些个石头房子，大多都保留着原始的粗犷，毫无精致可言。
李青素来都是既来之、则安之，且住宿条件不算很差，自不在意这些。
李雪儿也不在意这些。
衣食住行什么的，就不是她在意的点。
三个伙计更是乐得接受，因为旅馆的条件更差。
一通忙活下来，时间也临近傍晚了，托马斯再次找到李青，表示晚上有个宴会，想邀请他参加。
李青本不想参加，可思及这是个了解政治权力架构，以及此地社会格局的好机会，便同意了。
李雪儿对李青的随意颇有微词，道：“我总觉得这个托什么斯的在无事献殷勤。”
“想来大抵是文化差异的问题。”李青安慰，道，“这是个了解他们的好机会，我不想错过。”
顿了下，“出门在外不比家中，三个伙计穷人一个，即便对方真打什么主意，也不会对他们动手，倒是你……”
“我怎么办？”李雪儿问。
“你与我一起吧。”李青说道，“之后的日子，你我同吃同住。”
李雪儿怔然。
不过她也不是羞涩且矫情的小姑娘，只略作迟疑，便点头答应。
李雪儿岔开话题，问：“咱们来这边，真就只是看这边的风土人情以及社会格局？”
“当然不是。”李青轻轻道，“我来，是找一样东西。”
“什么？”
“土壤。”李青说道，“改制的土壤。”
“这边有？”李雪儿诧异道，“非是我夜郎自大，这边……怎么也跟富足优渥不沾边啊。”
李青笑呵呵道：“你管它优渥还是贫穷，咱们是来取精华的，不该只盯着糟粕。”
“精华……比如呢？”
李青微微一笑：“比如女王的腿。”
李雪儿有些嗔怪道：“你怎么……我问的是改制的土壤。”
“这就是啊。”李青说道，“别只看到荒诞，换一种角度，如此幽默风趣，近乎于调侃的以统治者身体部位命名的方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李雪儿思忖了下，问道：“民权？”
“当然不是。”李青摇头道，“这算哪门子民权？只是文化不同而已，我们要透过文化差异的表象下，去找寻本质，抽去精华之后，找出适合大明的，为己所用。”
李雪儿愕然道：“这……你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
李青微微一笑，道：“只要足够细心，总能找出优点，正如再优秀的人也有缺点，反之，再平庸的人也有优点，土匪强盗都还讲忠义呢……上升到国家层面依旧适用。”
“……好吧。”李雪儿并不乐观，“如若一无所获呢？”
“那就当旅游了呗。”李青笑着说，“也算是对你的奖励和补偿。”
李雪儿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
夜幕降临。
李青、李雪儿受邀参加宴会。
许是罗马文化的影响力犹在，此地的宴席文化和当初在佛郎机时，几乎没什么区别。
李雪儿第一次领教，只觉惊为天人。
说好的贵族呢？
怎就这般没吃相？
咋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听了李青解释原因，李雪儿又觉荒诞、恶心，完全不能理解，也尊重不起来。
可能是这边受影响少一些，也可能是又过了这些年，恶习多少优化了些，二人明确拒绝之后，女佣便不再邀请催吐，宾主也无不满之色。
托马斯隆重介绍了李青二人的身份。
显然，大明的分量很重，金陵李家的分量也不小，酒席宴间，不少着装得体、谈吐优雅的贵族绅士前来搭讪。
有那个精通汉话的翻译，双方交流基本上没什么障碍。
借着气氛以及酒兴，李青旁敲侧击的问询了下关于“羊圈”之事，得知了详细始末……
百余年前，这边的毛纺织业逐渐兴起，其经济效益远超农耕，于是贵族们就开始跑马圈地，不断扩大牧场，以达到积蓄财富的目的……
只是好景不长，这般野蛮扩张，导致了无数农民、佃户流离失所，数十年之后便爆起了农民起义，之后朝廷就颁布了《反圈地法案》。
之后国王和朝廷一直致力于推行《反圈地法案》，奈何施行者本身就是施暴者，效果自然显而易见……
李雪儿听着这些贵族一边赞美女王，一边对女王的政策拒不执行，只觉荒诞又好笑。
同时也感慨人和人、文化与文化之间，差异实在太大了。
类似的政治现象大明也有，不过，在大明根本不可能出现如此一幕，至少在大明，这种话题绝不可能出现在公共场合，哪怕谈及，也只会称赞皇帝、称赞朝廷，而不会把反对摆到明面上……
李青见对方似乎不是很介意谈论这些，便以长留此地为由，了解了下这边的货币……
其实跟大明也差不多，除了宝钞这个特殊的货币，其他基本一样。
一样是金银铜，只是叫法不同，造型也不同。
这边的叫便士，造型也更接近后世的硬币，彼此之间有着标准的汇率……
李青还意外了解到一个有趣小故事——劣币驱逐良币。
起源于朝廷降低便士中的金银铜含量，以降低发行成本，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通货膨胀、经济混乱……
现在的女王伊丽莎白，就正在致力于还债，通过从民间收取劣币，发行含量更高的货币，来稳定货币信用
不过……
李青可以预见，这个过程足够女王喝一壶的，如若没有一个合理的方式方法，劣币只怕会越来越多。
女王的腿白不白、直不直、长不长，李青不知道，但李青知道，女王的头一定很大！
一个头两个大……
李青借着喝酒的间隙，状似随意的朝托马斯笑道：“女王的脾气可真好。”
“女王胸襟很大。”
李青：“……”
其实，他是想引导对方说出女王的权力边界，以此去推算女王与贵族、朝廷与百姓之间的宏观博弈，进而去剖析这个地方……
只可惜，由于文化差异的缘故，李青的高端话术便没了用武之地。
李青哈哈一笑，不再问询什么，融入宴席高涨的氛围中……
今晚收获已然不小，再贪……怕是要惹人生疑了。
双方只是文化不同，并不意味着对方是傻子，这才刚来，时间有的是，不急这一时。
宴会进入下半场之后，贵族们渐渐地不再进食，宴会转为舞会。
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翻译都加入了其中，宴会氛围来到了高潮……
李雪儿问：“这是什么舞？”
“我哪知道啊？”李青瞅了眼舞池中央，随口道，“瞧着跟孔雀开屏似的，可能是孔雀舞吧。”
李雪儿白了他一眼。
这种不能共情的宴会，勾不起她的兴趣儿，不过新鲜感却是十足，又有李青相伴，李雪儿瞧着便也多了一番滋味儿。
这时，托马斯跳完一支舞，走到李青跟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翻译正忙着跳舞，这会儿没时间翻译，托马斯给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李青拒绝，并通过肢体语言表示：我只和女人跳舞！
托马斯一副大失所望的遗憾，瞧了眼李雪儿，又放弃了。
小老太太不是他的菜……
李雪儿：-_-||
真的是……尊重不了一点儿。
第584章
贵族的娱乐
托马斯遗憾离去，与另一男性贵族子弟继续跳舞……
李雪儿忍不住开口：“这人……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李青满脸黑线，不过他也有种荒诞的感觉。
这种事算不上惊骇世俗，大明也不是没有这现象，李青清了清嗓子，道：“管他呢。”
李雪儿有些不舒服，道：“要不，咱们不在这儿待了，换个地方。”
“没必要。”李青说道，“我的好，只对你们，事实上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吃人不嘴短，拿人不手软就不说了，翻脸不认人的事我都干的多了，真以为我是什么君子啊？”
李雪儿愕然，接着，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这时，一个贵妇打扮的女子走来，做了个和托马斯一样的邀请动作。
李雪儿正欲开口替李青拒绝。
却见李青已欣然同意，并牵住了对方的手。
小老太太有些不开心了。
闷闷地坐在那儿，瞅什么都不顺眼，哼哼道：“这是什么文化啊，哪有女人当着丈夫的面邀请别的男人……背地里也不行啊，糟粕，糟粕……”
兀自吐槽了一阵儿，李雪儿又不自禁看向李青。
这一看不由更是郁闷，嘟囔道：
“学的可真快……”
十一朝的修行可不是开玩笑的，就李青当下的身体素质，远远超越了人类极限，只要想学，这种没什么难度的东西，自然有手就行。
加之李青的身体协调性极好，初一上手，就表现出了不俗的造诣。
李雪儿白眼翻上了天……
~
宴会结束，都临近子时了。
李雪儿似是累了，又似是对李青的行为耿耿于怀，一回房间便睡了，也不管李青睡哪儿。
李青也不生气，当然，他也顾不上生气，大脑飞速运转，不停的复盘收集到的信息……
除了政治、民情等问题，李青还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点，此地的语言与佛郎机虽不一样，可某些词汇好似又有共同之处。
李青暗暗琢磨：不知是这边影响了那边，还是那边影响了这边，也可能相互都有……嗯…，实力决定一切，大抵还是那边影响这边多一些。
“之前以为那边说的是古代的英语，现在看……好似不是这回事儿，这边的语言好像跟后世的英语也没太大区别，唉……只可惜，我都给忘干净了……”
李青有些遗憾，同时，也有些振奋。
就目前而言，佛郎机仍是西方……至少在欧洲，是绝对的霸主。
如此情况，语言定然相互影响，他觉得学习难度应该不大……
李青咕哝道：“就是还不知道这时代的大不列颠，是不是佛郎机的殖民地，还是说……这边也乘上了殖民化发展的快船……嗯，得想办法确定一下，这个托马斯好歹也是个贵族，虽只是伯爵家的庶子，但这边的爵位比之大明要稀缺不少，如若能通过他接触到伊丽莎白……那能省不少事呢。”
李青不想贸然以大明朝廷的名义，直接和伊丽莎白沟通。
一是双方接触时间尚短，不像朝鲜、日本等藩属国，数百上千年前就是中国的藩属国了，
二是双方的文化差异实在太大，朝鲜、日本等藩属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汉文化熏陶，并且主动学习，双方交流可以处在一个频道，而这边……李青心里没底。
万一一个不慎，把女王乃至整个王国贵族给搞应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有对这边的文化、价值观等诸多方面，有了多维度了解之后，才能对症下药般的沟通交流……
李青逐渐有了困意，打了个哈欠，缓缓睡去……
~
许是李青的“我只和女人跳舞”起了效果，之后几日，托马斯没有再表现出让李青别扭、让李雪儿反感的行为。
贵族风度依旧维持的很好，并未因此就对李青疏离，还是那般健谈且优雅。
当然，也可能是出于想和李家做生意的原因。
不管出于贵族的自我修养，还是想做生意的原因，于李青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了解他想了解的，其他根本不用在意。
双方的相处十分融洽，期间，李青提出支付对方招待的花费，都被托马斯回绝了，说对一个贵族来说，李青这样的行为是很不礼貌的。
见对方如此，李青也只好客随主便，只通过采买送礼等方式，予以补偿。
虽说李青吃人不嘴软，可到底代表着大明贵族，何况，这个托马斯也着实帮了大忙，李青自然不好心安理得的占人便宜……
该说不说，贵族的娱乐方式，比之大明还要丰富。
在家可以进行网球、纸牌游戏等娱乐。
在外可以斗牛，斗犬……甚至斗熊，冒险和赌博的刺激感，比之大明要野太多了。
虽然文化不同，但在声色犬马这块，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边的娱乐不如大明的精致，却有种粗犷的刺激感，且诸多娱乐活动，都有后世的影子。
比如纸牌游戏，就很像扑克的前身，比如在草地滚球比精准度，则类似保龄球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