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黄锦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欢喜,挠挠头,问,“李青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朱厚熜咀嚼的动作顿了下,微微摇头:“这倒没说,等他忙完了,野够了,自然会回来。”
黄锦有些失望,轻轻点头。
过了会儿,
朱载坖放下信纸,重新整理好,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
“挺好的。”
“?”
“呃……就是……”
这时,门口的小太监走进来,欲言又止。
朱载坖立即借此转移话题:“怎么了?”
“禀皇上、太子殿下,冯保求见。”
朱厚熜瞧了眼儿子,颔首道:“宣。”
俄顷,黑了一圈又瘦了一圈的冯保走进来,纳头便拜:“奴婢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
“谢皇上。”
朱厚熜放下烤薯,问道:“你怎么见到的李青?”
“回皇上,奴婢刚登陆,就接到了不列颠女王的邀请,奴婢不敢堕了我天朝上国的风度,便答允了……”冯保如实说道,“奴婢一进王宫,就见到了永青侯。”
朱厚熜愕然。
黄锦、朱载坖也是一脸惊诧。
“继续说。”
“哎,是。”冯保舔了舔嘴唇,道,“永青侯询问了一些朝事,然后……”
“什么朝事?”朱厚熜道,“不急,你慢慢说,事无巨细的说。”
冯保称是,斟酌了下措辞,开始一一讲述……
足足两刻钟,冯保才口干舌燥的停下。
“这么说,不列颠女王很钟情李青了?”
“呃……”冯保讪笑道,“对方的女王的确对永青侯不一般,不过是不是钟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朱厚熜突然问:“女王样貌如何,如实说来。”
“回皇上,不咋好看。”冯保讪笑道,“红头发,高鼻子,深眼窝……就跟色目人差不多,能好看到哪里去啊?”
朱厚熜与黄锦对视一眼。
主仆不由自主的冒出同一个念头——李青牺牲真大,真豁得出去!
朱厚熜吁了口气,问道:“对方见过我们的战船了?”
“是,不过只参观了上面两层,最下面的永青侯没让他们看,还有威武大将军炮,也并未全部展现给他们……”
冯保详细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朱厚熜微微颔首,问道:“除了已说的这些,李青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冯保说道,“永青侯只叮嘱奴婢,务必要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闻言,朱厚熜瞧了朱载坖一眼。
朱载坖头皮发麻。
朱厚熜没说什么,只是朝冯保道:“你是有功的,朕和太子都不会亏待了你。”
冯保当即下跪磕头,恭声说:“这是奴婢的职责,能为我大明朝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是奴婢的荣幸。”
朱厚熜笑了笑,轻轻挥一挥衣袖,“一路辛苦,且去休息吧,该有的奖赏少不了你的。”
“是是,奴婢告退。”冯保心头振奋,恭敬磕了个头,心满意足地去了。
冯保一走,朱厚熜的笑意便缓缓敛去,饱含深意地看向儿子。
朱载坖露出惶恐之色,讷讷无言。
“唉……”
朱厚熜长叹一声,道,“子不知父啊……”
‘扑通!’
朱载坖跪下,“儿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朱厚熜失笑摇头,“没什么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如此情有可缘,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是皇帝。”
“儿臣万无此心。”
“所以啊……”朱厚熜心累道,“所以子不知父……”
朱厚熜叹息道:“你以为冯保是朕的耳目,是朕用来监视你的眼线,特意冷落他,支开他……可你有无想过,朕要真防备你,又怎会让你提前接手朝事?还是说,你到现在还认为,朕是在考验你?”
“儿臣真不是这样想的。”朱载坖急急道,“儿臣只是,儿臣只是……”
许是太急了,他反而说不出辩解的话,一脑门汗。
朱厚熜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外人都以为朕在修仙,朕在求长生,朕坚定朕可以长生……可却不知道,李青早就告诉朕真相了,长生?假的,都是假的……”
朱载坖抬起头,讷讷看着父皇。
好半晌,朱载坖鼓足勇气道:“儿臣对父皇绝无猜疑之心,对冯保……儿臣确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想法,儿臣的确存着培养近侍入主司礼监的念头,可对父皇,真无猜疑之心,儿臣发誓……”
朱厚熜目光灼灼。
一向怯惧父皇的朱载坖,这次直面应对。
良久……
朱厚熜笑了,满意地笑了。
“好好好,总算是有点天子的样子了。”
不等朱载坖惶恐,朱厚熜补充道:“既如此,那便做天子吧!”
“啊?”
朱厚熜说道:“马上就嘉靖四十年了,借着新年新气象,咱大明也变一变气象。”
“父皇,儿臣……”
“朱载坖!!”
朱厚熜陡然大怒,“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对你够有耐心了,不想做皇帝?那你做什么太子?朕不只你这一个儿子,你要不愿意,当然可以,让载圳来做便是!”
“朕最后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承继大统,有没有信心接下这万里河山?”
朱载坖满心慌乱,大脑宕机。
“三。”朱厚熜开始数数,全然不给其考虑时间。
“二。”
“一。”
“儿臣愿意,愿意。”朱载坖赶在父皇改变主意前,急吼吼的表态,“儿臣愿意承继大统,儿臣有信心接下这万里河山。”
朱厚熜悄然松了口气,心道:“果然,这人啊,还是得逼一逼,之前就是太吸取教训了,反而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好!”朱厚熜说道,“过了年,你就是大明的第十一位皇帝!”
“儿臣……遵旨。”朱载坖机械的说着,满脑子都是——这就成了?这就成了?……
黄锦由衷开心。
皇上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与皇上一起长大,一起进京的黄锦,太清楚这四十年来,皇上有多不容易。
前期被张太后、杨廷和欺负,之后又被李青压制,强迫他一心为公,强迫他违背本心……
这一干就是四十年,四十年的权术,四十年的权斗,四十年的兢兢业业,四十年的违背本心……
这其中苦楚又有几人知?
如今好了,终于可以放下这沉重的担子,好好休息了。
黄锦发自肺腑的开心。
不料,太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开心不起来了。
“父皇,儿臣承继大统之后,还能向您请教国事吗?”
一向老好人的黄锦听了这句,真想不顾上下尊贵的怼他,给他一个头槌。
朱厚熜默了下,颔首道:“当然可以!”
“呼~”
朱载坖长长舒了口气,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请父皇允准。”
黄锦:(6107へ6107╬)
“说!”朱厚熜神色没什么变化。
“儿臣愿意承继大统,愿意守护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愿意为大明万民谋福祉,不过……儿臣不能改年号。”
朱载坖真诚道,“儿臣明白父皇是怕千秋万代之后,儿臣乍然接位,一时无所适从,这是父皇对儿臣的慈爱,可这属于嘉靖的辉煌,儿臣岂敢坦然受之,岂能坦然受之?”
言罢,朱载坖深深拜了下去。
“父如天之慈,儿岂能不孝?”
第602章
李青的深意
黄锦悄然退了出去。
他蹲坐在檐下,靠着红漆木柱,窝在那儿,不时抹抹眼角,苍老的面容满是欢喜,不过,偶尔也怔怔出神……
暖阁中,朱厚熜不再咄咄逼人,此刻的他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慈父。
书案前,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朱厚熜将厚厚一沓信纸推给朱载坖,道:
“你再看一遍。”
朱载坖称是,拿起聚精会神的审阅其中内容,一边分析着内中信息,一边揣度着父皇心思,大脑的过度超载,令他不自禁流露出疲倦神态……
足足两刻钟,朱载坖才放下信纸,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说道:
“海军委员会,下辖海军财务官、海军监察官、文秘官、军需官;负责战船建造、养护、补给、招募等职务,总体来说,这在本质上与我们的水师没什么区别,只是相对更简便一些。”
“至于舰队作战体系,以及舰船之上的官职方面,儿臣以为……”
见父皇一副不置可否的姿态,朱载坖一时拿不准,不敢轻易下决断,只好继续分析:
“指挥官负责战术部署,船长负责作战指挥,海航长负责操作规划航线、舰船机动,水手长管理水手日常事务,炮术长统筹指挥火炮手、负责火炮弹药的管理、射击精度……这些配置咱们也都有,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朱厚熜依旧不说话,不表态,让儿子说。
朱载坖舔了舔举嘴唇,继续说道:“虽然核心功能配置都是一样的,可细琢磨之下,却又不一样,对方的分工更为细致精确,嗯……这样说也不贴切,准确说,他们的海军权力比较分散,不像我们,主帅什么都管,什么都事无巨细的管,且什么都不容置疑。”
朱厚熜面部线条又缓和了些,道:“你以为哪个更好?”
“各有千秋吧!”朱载坖斟酌着说。
这个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说法,没能让老父亲满意。
朱载坖只好继续道:“对方的优点是完全避免了‘外行指导内行’,所有人都负责自己擅长的点,且在自己的领域有着不小的权力,这一来责任也细化了,责任细化的好处是,谁也不敢拖后腿……”
朱载坖突然觉得如此说,未免太长他人威风,不由讪讪住了口。
“你我父子无需顾忌什么,这里又没有外臣,想到什么只管说便是了。”朱厚熜鼓励道,“你分析的极好,继续说下去。”
受到父亲的肯定与鼓舞,朱载坖大胆许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不同的制度下,迸发的战力也是不同的,恕儿臣直言,若一切皆如永青侯所言,那么在舰船、火炮、士兵……各种条件同等之下,大明多半不是人家的对手,父皇以为然否?”
“不要扭捏,一口气讲完。”
朱载坖称是,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分工明确,责任细化的好处,自然多多;可弊端也有不少,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只能打逆风局。”
“逆境之下,生死存亡在即,各方各面自然相互协同、配合,所有人只能往一处使劲儿,从而迸发出惊人的战力,反之……套用这套制度,则会起反效果,比如我大明。”
“优势之下,只会滋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甚至相互不服管,且分散的权力还会滋生出大量的腐败……”
朱载坖说道:“当各个部门都觉得能轻易获胜时,各个部门就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松懈,一个部门松懈一点,战时累加起来……祸事就大了。当此时也,如果没有一个什么都能管,什么说了都算,且不允许有任何质疑的主将,怕只会是一盘散沙。”
顿了下,“这只是儿臣的个人看法,有不对之处,还请父皇指点。”
朱厚熜露出满意之色,道:“你说的很对,说的很好。”
闻言,朱载坖紧张的心情,大幅度减缓。
却听父皇又问:“你觉得李青写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朱载坖思忖少顷,道,“儿臣想来,永青侯是想让我们知晓,海外蛮夷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旨在开拓视野。”
朱厚熜颔首道:“不错,你回答的很好,所以……?”
“呃……”
朱载坖是真想不出来了。
鉴于儿子的答卷在及格线以上,朱厚熜没难为他,直接道:“取长补短。”
“啊?”朱载坖讪笑道,“父皇,咱们没这个条件啊,土壤不一样,套用的危害儿臣刚也说了,您也认可……”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来取长补短。”朱厚熜说道,“大刀阔斧的对军队改革当然不可取,但可以采取保守且温和的手段来一点点改变,国之大计从无一蹴而就,都是一点点演化、进化而来的。你也说了,洋人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既如此,好的地方自然要学,不仅要学,还要超越,就如威武大将军炮……”
“父皇英明。”
朱载坖问道,“父皇可有良策?”
朱厚熜沉吟了下,道:“未来爆发海战,是一定的,且这个期限并不会太远,尤其李青
去了西方之后,更加速了这个进程。”
“为什么?”朱载坖不明白。
“信中不是写了吗?”
闻言,朱载坖又拿起信纸一番查看,却还是没发现哪里写了,不由愕然望向父皇。
朱厚熜无奈道:“要学会透过表象看本质,推演局势走向。”
朱载坖不懂就问:“请父皇教诲。”
“你说李青欲在不列颠发行大明银钞,真就是为了不列颠王国的财富?”
朱载坖怔了下,试探着问:“永青侯不是为了赚取财富?”
“当然是,却不只局限于不列颠王国。”朱厚熜说道,“李青意在整个西方……呃…,西方到底有多大,有多少王国,目前也不好说,准确说,李青意在目前所知的西方诸多王国。”
朱载坖有些不能理解,问道:“既如此,永青侯似乎更应该在佛郎机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