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章张了张嘴，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够了！”祝宁额头跳了跳，感觉这帮人特别吵，一锤定音，“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们一起走。”

    沈星乔不再纠结宋知章，她说好要照顾祝宁的，她跟叶飞一走，祝宁本人安全就是个问题。

    “祝宁我们……”

    “打住，”祝宁：“别跟我掰扯这个，我可以把你打晕了扔走。”

    沈星乔和叶飞都闭嘴了，祝宁生气的时候没人敢往上触霉头。

    祝宁声音放缓，“我去睡觉，明天要出任务。”

    在这时候睡觉都是奢侈，祝宁必须要保证自己状态在线。

    而且她不想再说下去了，再这么掰扯下去没完没了，难不成这帮人抱头痛哭啊。

    沈星乔和叶飞没有再抗议，祝宁压力大，这时候他们应该做的是配合行动。

    林晓风轻声说：“那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林晓风声音特别小，人一多她就不敢说话，鼓足勇气提出自己的诉求。

    祝宁教她的，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不要压抑自己的需求，祝宁会满足她。

    祝宁心软了，“可以。”

    沈星乔：“那我能一起睡吗？”

    叶飞：“我也想。”

    沈星乔：“你是男的。”

    叶飞：“男的怎么了，我们从小就一起睡的，上次还一起呢。”

    祝宁：“……”

    她感觉身边围了一圈蜜蜂，一直嗡嗡嗡的，吵得她头疼，但她并不讨厌。

    最后他们挪开了茶几，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横着一排摆了五个枕头。

    祝宁睡在正中央，林晓风睡在她左侧，搂着她的腰。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知道变动很大也不说话不吵闹。

    沈星乔睡在她右侧，叶飞睡在沈星乔旁边。

    宋知章没想参加这么幼稚的活动，刚想走，给他们几个私下对话的空间，祝宁：“去哪儿？你给我躺下。”

    宋知章：“……”

    祝宁知道宋知章这人容易多想，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躺着，宋知章一个人上楼多无聊。

    宋知章只好合衣躺在叶飞旁边，他刚一躺下，就感觉到叶飞的视线。

    叶飞两只眼睛瞪得很大，一直盯着宋知章。

    房间的灯熄灭了，很久都没人说话，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你们说如果真的净化了，地下的污染物会消失吗？那不是空了？”叶飞忍不住开口。

    他本来以为自己开口沈星乔会揍她，祝宁会让他闭嘴，可是没有人打断。

    沈星乔：“完全想不到，空了会塌陷吗。”

    如果真那么大，下面东西没了，会不会下陷啊。

    祝宁：“我也想不通。”

    最后是个什么样的？污染物真的会消失？没经历过，想象力都有点匮乏。

    沈星乔：“如果消失了，那我们103区会不会是第一片净土？”

    叶飞听到这话都有点兴奋，“有道理啊，那样就不是我们买不到通行证，是他们想来我们这儿没票吧。”

    沈星乔：“那我到时候倒买倒卖通行证是不是能发财啊？”

    叶飞：“我感觉这条路可行，老大，我们要发财了。”

    祝宁听到都觉得有意思，虽然没有初代的记忆，当时他们相处应该就是这种模式。

    真好，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真的很珍贵，她和初代机的差距也没那么大嘛。

    “祝宁，”宋知章一直没出声儿，这时才说：“你会成功的。”

    吉利话不要断，叶飞立即跟上，“祝你明天任务顺利。”

    沈星乔：“活着回来。”

    林晓风搂紧祝宁的腰：“要顺利。”

    祝宁来这个世界两个月，大多数时间都在逃命，第一次感觉这么好，这种被家人围绕的温暖，她体验过了。

    “借你们吉言。”

    她现在很需要鼓励，鼓励无意义，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随口都能说出一箩筐，这种吉利话不会改变任何现实，但她就喜欢听好听的话。

    “你可以的。”

    “你真厉害，你是最好的。”

    小时候祝遥老这么说，说的祝宁年纪轻轻尾巴翘天上去，有人都很怀疑，祝宁到底为什么这么臭屁。

    祝宁每次都想，天生的。

    精神污染的逻辑是重复，重复的疯狂呓语，重复的恐怖景象。

    负面的东西如同循环洗脑，让人丧失理智。

    那祝宁很喜欢正向的重复，把一句好听的话重复无数遍，她会相信。

    祝宁接触过很多骇人听闻的污染，人的落脚点还是那些小事儿。

    沈星乔和叶飞可以用命去帮她，霍文溪会留下两张通行证，宋知章会帮她照顾好林晓风。

    她经常怀疑人怎么算人，人怎么算活着，但她现在觉得都无所谓，她就算明天死了今天也值了。

    祝宁没有再强迫自己睡觉，当天他们几个一直在聊天，越聊到后面越轻松，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末日倒计时，第五天。

    早上八点五个人起床，宋知章收拾好了物资，沈星乔和叶飞什么都不需要带。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待下午三点霍家的车过来接人。

    在等待时，早上九点，他们的副脑在同一时间响起。

    叮铃铃——

    一条消息弹窗，标题是：《紧急事件！103区居民必读！》

    不知道霍文溪做了什么，祝宁开始还以为她会在清洁中心内部做公开报告，没想到竟然是面向全区的。

    没有隐瞒，霍文溪争取让103区居民尽早知道真相。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副脑被人点开，淡蓝色的光芒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中心广场，路边广告牌，地轨电视屏幕，垃圾场废弃的电子屏，每一块可以传递信息的屏幕都被临时征用。

    垃宝停止收垃圾，自己的电子屏幕被更高级别的人工智能占领了。

    无数张屏幕中出现了霍文溪的脸。

    霍文溪的长发盘在脑后，她的右眼上还戴着眼罩，这只伤眼并没有让她看上去显得弱势，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沉稳。

    “大家好，我是103区清洁中心调查组组长霍文溪，今天我将会面向全区做公开调查报告，很不幸，一场全区污染即将发生……”

    第194章

    公开报告

    广场上正在走路的人停下，

    地轨上的人纷纷看向副脑或者公共屏幕。

    “这女的谁啊？”有人问：“我副脑卡了。”

    “这什么意思啊？什么污染？”

    “没看见上面写着紧急吗？”另一个人大声嚷嚷，“闭嘴！安静听！”

    清洁中心内部。

    还在岗位上的清洁中心员工停下来，一起仰望着屏幕上的那张脸。

    清洁中心收到消息比外界更早，

    有不少风声提前透露出来，他们如今选择留下来的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抉择。

    但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完整的公开报告，事实上比他们想的还要震惊。

    宣情、谢家祖等高层停下会议。

    宣情：“霍文溪也真是不怕死。”

    谢家祖：“敢做这个报告的应该只有她吧。”

    霍家人的身份给了霍文溪极大的便利，她姓霍，

    在最紧要关头依然能把握资源。

    办公室外脚步不停，

    护卫队正在中心内部奔跑，

    挨个搜查办公室。

    这一定是冲着霍文溪去的。

    霍文溪不知道在哪儿做的公开报告，

    神国的人第一反应肯定是想要切断网络终止发言，

    但发现短时间内无法切断网络，

    所以他们都在寻找霍文溪的确切下落。

    谢家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内心有了一个猜测。

    霍文溪的调查报告可能就是当年程莫非调查的。

    他放在桌上的手收紧，

    程莫非因此而死了。

    屏幕中霍文溪事无巨细地罗列了自己所有的证据和推断。

    从机械海洋馆到蚁穴，

    从蚁穴到荒村，从荒村到上次清洁中心爆发的非自然人类事件。

    霍文溪保证了所有人的知情权。

    “……103区已经出现强污染环境，

    跟墙外的差距逐渐缩短，

    ”霍文溪：“非自然人类已经入侵了高墙。”

    “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展开自己的污染区域，

    他们可以在高污染浓度的世界里生活，在他们看来，普通人是更低一等的人类，他们才是进化的最高级别。”

    霍文溪坐在一间封闭的办公室内，她的眼前没有观众，只有一堵白色的墙。

    霍文溪的报告对象就是这么一堵白墙。

    “一直以来，联邦从未宣传过污染，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今天我可以很明确地说，

    ”霍文溪：“是的，它们存在。”

    “不仅存在，而且就在我们的脚下，长久以来，我们一直生活在污染物上方。”

    “可能你们会觉得我危言耸听，可能会觉得毫无概念，我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那绝对比诸位想的要更恐怖。”

    霍文溪停了下，她在一间狭窄的房间内，面对着一堵白墙，又像是面对着千万人，“这个发现证明了，高墙计划，无用。人类基因筛选计划，无用。”

    霍文溪语气很平稳，说出的话却极其残忍，她短短几个字否定了人类一直以来的努力。

    屏幕前的诸位不再说话，所有人都陷入到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霍文溪也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现实，她继续：“一等公民享有特权，五等公民在垃圾场等死，资源被大量向上供应，一直以来我们都觉得这是必要的牺牲，我们期待一等公民带我们冲破黑暗时代，找到净化世界的方式，今天我可以明确告知各位，其他四等公民的牺牲无意义。”

    “八十年来的牺牲，八十年来的苦难，八十年来的隐忍，毫无意义。”霍文溪重复。

    “第一区已经放弃我们，一等公民已经离开，港口即将关闭，驻扎军已经完全撤离，留下的只有我们。”

    “我知道你们想问，我说这么多，事已至此，到底有什么建议，我的职业是调查员，理论上应该只出具调查报告，但今天我想说，如果你们有钱，还有通行证，请走吧，请立即离开，这里并不安全。”

    普通人不是战士，他们的优先级应该是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生命。

    霍文溪在港口关闭前做公开报告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逃亡的时间。

    “如果走不了，稍后有一份紧急逃生手册发送给全区居民，请按照上面的提示进行紧急避难。”

    霍文溪说到这儿停了，她停了很久很久。

    “我想诸位已经清晰地认知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污染事件，这是一场战争。”

    “如果把103区当成一个独立的污染区域，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杀死污染源，第二种暴力推平。”

    “目前以103区清洁中心所有热武器储备量，包括城墙自卫程序，暴力推平的可能性非常低，使用热武器风险太大，可能会刺激污染物，造成污染浓度激增，加快污染速度。”

    “我们还剩一种方案，即找到污染源，然后杀死污染源，这是我们全部的希望。”

    霍文溪：“自人类进入新世纪以来，我们历史记载对抗污染物的时间已经长达八十年，在这场人类和污染物的战争中，我们不断失去土地，失去同胞，失去亲人，我们从未胜利过。”

    “这一次，我们要从污染物的手里夺回土地，这一次，我们要让垃圾城成为净土，这一次，我们要重塑不公的规则。”

    “这是一场战争，不是人类内部的战争，是我们与污染物之间的战争。不论你是什么人，一等公民还是五等公民，是自然人还是非自然人类，只要你想要终止污染，我们就是天然的统一战线。”

    “我会留下来，”霍文溪抬起眼，眼神坚定，“我不知道还会有谁留下，但我知道不会只有我一个。”

    “我是霍文溪，末日将至，我将与诸位同在。”

    咔嚓——

    无数个屏幕熄灭，在众人震惊的同时，霍文溪的脸已经消失了。

    公开报告结束，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紧接着，所有人的副脑都收到了同一条信息，公共屏幕上滚动着《公共污染紧急避难守则。》

    一直以来，联邦从不宣传污染，103区居民只是隐隐约约感知到有污染物的存在。

    大多数人遇不到，小部分人遇到了也就死了。

    一些都市怪谈在网络上流传，很少有大规模的人见过污染物。

    在过去，只要掩耳盗铃不去想，普通人依然能过好这一生。

    但现在，那层隐形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他们收到了避难守则。

    有人颤抖着打开，他们必须要学会直面污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