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比起往日要长,天亮了,四周荒败,路灯依旧亮着,亮得?孤单。
白雪折射,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傅晏跟早餐店的老板娘打了招呼,要了一份早餐。
食物的雾气给了点暖意。
“要什么?素菜包还是肉的?”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围着围裙正在赶面?,笑盈盈抬头表情一瞬间错愕,“小伙子,你这脸怎么了?”
傅晏在看价目表,要了几份,才?解释:“无意间碰到的。”
老板娘一直盯着他的下颌,等付账的提示音起来才?如梦初醒。
傅晏拎着早餐尚且在意:“吴婶,很明显吗?”
忙活的女人?在整理屉里?的包子,收了筷子,问?:“哪个啊?”
“脸。”
他的脸很明显吗?
吴婶打量,笑:“是有点,”皱着眉解释,“婶子瞧着揪心。”
“不?算起眼。”傅晏早上看过镜子。
吴婶“哎”了一声,“那是你自己粗心,细心一点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了,你人?又不?黑,再明显不?过了。”
傅晏一顿,想起宋洇,说“谢谢”,又应了声“知道了”。
吴婶随口唠家?常:“这么早又要去打工?你妈最近身体好点没?”
傅晏简要回答。
两个人?短暂又聊了几句。
走之?前少年高大瘦削的身影在早点店前转了会,才?稍有踌躇上前开口:“吴婶,能问?您借个东西吗?”
老街荒废有段时间,但依旧会有零星的店铺开张。
傅晏的目光在掠过玻璃时看到自己用化妆品粉饰好的剪影,又默默移开。
已经到了年终,学校放了寒假,北漂的打工人?也纷纷回家?。
住在这一片的人?有不?少这样的租户。
大多赚得?不?多不?少,但也舍不?得?支付内环或是公寓昂贵的租金,只能在这儿歇脚。
一行行人?大包小包,为了赶着上午的火车,起了大早,上了最早一班的老旧公交车。
积雪上又多新车辙。
傅晏在看消息记录。
傅诚被他揍了一顿还算消停,甚至发了生日祝福。
只是后面?又紧跟了一句“疯子杂种”。
傅晏没放心上。
他坐在台阶上,长手长脚,引来不?少人?侧目。
傅晏眯眼,把?手伸进了兜里?,有从傅诚那里?顺来的黄鹤楼和打火机,还有剩下的一百多块钱,够他一周花销的。
他淋了满头的雪,脚边也是,麻木地看着捏在手里?的烟盒,把?黄色的纸盒捏得?皱巴巴。
他又抽了一根。
早餐的油纸袋被他放在怀里?,还热着,甚至有些烫,刺痛心脏。
因为熬夜他的眼下有隐约的乌青。
少年倏然起身,将烟熄灭,拍散身上的味道,抬眼在看那家?暖气氤氲的甜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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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留下傅晏那张被她弄得?一团糟的小床推门出去。
傅晏在修家?里?的电闸,少年正爬在椅子上,将拧好的电线缠起来。
他利落的动作看起来不?是第一次。
宋洇皱了眉,“不?是说有电工师傅吗?”
傅晏解释:“外面?下了大雪,来不?了。”
宋洇想说自己修不?安全,可是傅晏已经下来,按下开关?,灯亮了。
那盏大灯被红色的电线吊着,还抵不?上日光亮。
宋洇看了眼没说什么。
这间房子卫生间也不?大。
傅晏家?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具,宋洇挤了牙膏看见一旁的碘伏和酒精,还有几块沾了血的棉球。
她正打算伸手查看,被过来洗手的傅晏打断。
“洗手。”
少年的侧脸冷淡,目光在她的身上。
他问?她:“晚上睡得?还好吗?”
宋洇摸了手机跟宋清予说了些情况,听到询问?没有回答,只是逼问?:“晚上我让你守着我,你守了吗?”
那是她要求的生日礼物。
她偏头看他。
少女披散长发,一身黑色的绒裙睡了一觉后起了皱褶,形容散乱,可依旧动人?。
少见的居家?。
傅晏给她递了毛巾,“守了。”
宋洇挑刺:“我记得?我说了,让你不?要走。”
傅晏解释:“去给你买早饭了,”一顿,又跟了句,“我错了。”
一晚上过去,傅晏认错的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宋洇心头的不?悦很快就散了。
但依旧不?客气,“下回别?这样。”
她束起长发,出了门就看到餐桌上的袋子。
摸了肚子才?想起饿,昨天忙着跟各式各样的人?报平安交代,忙得?连晚饭都没有吃。
宋洇摸到纸袋,还是温的,问?:“就买了我一个人?的?”
“我吃过了。”
清冷的回答在她身侧。
宋洇这才?有笑容,抬眼命令:“你过来。”
傅晏比她搞一个头,此刻站在她身侧,要宋洇仰望他。
她伸手,隔着长袖摸到了他的腹部,稍稍上移,肌肉有些僵硬,宋洇眼皮都没动,做出判断:“你骗我,”少女神色不?再那么冷冽,柔和了些,“你没吃早饭。”
她走到餐桌边拉开凳子,叫他:“过来吃。”
“不?吃早饭,阿姨会担心你,”宋洇教导一般,将油纸袋递过去一包,“今天的寿星也会担心你。”
傅晏看着她。
宋洇见他没动作,问?:“不?信?”
傅晏摇摇头。
“那怎么?”
对方移开眼,似乎在笑,傅晏知道宋洇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可脸色云淡风轻,“只是觉得?什么也瞒不?过你。”
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侧,沉默着享用了早餐。
宋jsg清予给宋洇原定的生日计划复杂,但事?出突然,暂无新的安排。
早餐后宋洇打电话给家?里?司机,准备回去洗漱,临别?前告诉傅晏:“晚上爸爸在郊外给我预订了烟花,你跟我去。”
是独属于宋洇的生日烟花,在最佳观赏点烟花能够遍布全部的天空。
“听见了?”
傅晏点头。
大小姐的请求不?容拒绝,而后缓缓摊开手,要求:“对了,你家?备用钥匙给我。”
“要钥匙干什么?”
“怕你被人?威胁了翻脸不?认人?,不?让我进你家?门,”一顿,继续说,“怕你又拒绝我。”
她带着挖苦口味。
傅晏平静地回答她:“不?会。”
宋洇抬了手,“那给吗?”
傅晏站在那里?收拾东西,宋洇凑了过去,比起往日的亲昵,大小姐此刻的举动显得?极具攻略性。
她眯着眼睛审视一般看他,近得?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问?:“给不?给?”
傅晏避开了问?题,只是轻声:“答应了不?能拒绝。”
“那你会拒绝给我备用钥匙吗?”
“这也算?”
“当然。”
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傅晏从外套的口袋拿出一枚钥匙,稳稳递到大小姐的掌心。
交代:“不?是备用的。”
“你的钥匙?”
“嗯。”
宋洇一顿,露出一个暖意的笑容,似乎满意,将钥匙握在掌心,评价:“这还差不?多。”
倔傲的态度衬得?那张明艳小脸更?为夺目。
“昨天的蛋糕喜欢吃吗?”宋洇随口问?。
“嗯。”
“今天还想吃蛋糕吗?”
傅晏的神色没有变动,只是多看了一眼家?里?的冰箱,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宋洇继续悠然开口:“今天爸爸定了生日蛋糕,从法国空运回来的,定制的,应该比昨天的还要好吃。”
少女清浅地咧唇笑,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晚上来接你的时候带给你。”
傅晏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下,顿顿地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好。”
“不?许消失。”
“好。”
“也不?许跟我说莫名?其?妙的话。”
“好。”
宋洇没有多疑心,将自己棕色的宝格丽围巾系好,爽快:“行,那晚上见。”
她起身下楼,裙子虽然起了褶皱可依旧有华美的光晕。
仰着头,就算是在昏暗的住宅楼也是位骄傲的公主。
少年跟在她身后,目送她一点点没入昏暗的楼道。
也在宋洇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家?又归于更?为深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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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小姐的生日往往没有那么随心所欲,尤其?是十八岁这样的大生日。
虽然回了乱七八糟的访客,可免不?了要见宋家?人?。
“宋清予,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宋家??就为了一个女人?!”
中午的家?宴气氛紧张,最后还是吵了一架。
因着宋清予的母亲郑琦君在,宋清予也没办法明着护人?,夹枪带棒的言辞叫孟晚枝红了眼。
宋洇听了两句便上了楼。
“没教养的东西,”老太太坐在那里?,穿着红色的小袄瞧着尊贵,举手投足尽是架子,冷声,“清予,这就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教出来的好姑娘,长辈的话听都不?乐意听。”
宋洇闻声回眸看了眼,对着郑琦君露出一个浅淡笑容,“说我?”
“长辈说话还顶嘴。”老太太似乎更?气,宋洇笑容深切了些,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将房门狠狠关?上。
宋家?自诩名?流,虽早早与宋清予一刀两断,但自打宋清予声名?鹊起,逢年过节、生辰忌日都会舔着脸登门拜访,为的无非就是利益。
郑琦君的说辞隐晦,可内容尖酸刻薄,她骂孟晚枝上不?了台面?,可归根结底不?过是想驱逐孟晚枝和宋洇。老太太打从心眼里?认为宋清予名?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往后遗产该留给大伯的儿子,留给宋家?。
真是好算盘。
傅晏的消息回复得?及时。
宋洇躺在床上,打字告诉他。
这些年宋家?一直这样。
宋洇毫不?怀疑,要是哪天她去求宋家?,对方会更?为直接地把?她推到更?为恶劣的深渊。
宋洇盯着自己发过去的讯息,诧异自己居然把?这样的心里?话也告诉他。
连忙点击“撤回”。
她换了说辞。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宋洇一怔。
宋洇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负面?情绪被这小小的惊喜给打搅。
也许,最为动人?的莫过于“用心”两个字。
宋洇着急忙慌地拨通了傅晏的电话,却在电话拨通的那一瞬,咳嗽一声,把?电话挂了。
少女下了床。
紧急系上的围巾散乱,叫了车。
十分钟后,用钥匙打开房门,傅晏刚刚在微信里?告诉她去医院照看邓清月。故而家?里?一个人?没有,宋洇径直去厨房,窄小的冰箱里?只有一层放了东西,是一方棕黑色的盒子。
暗红色的绸带矜持系了蝴蝶结,看着小巧秀气。
从楼梯上爬上来宋洇还在喘气,她稳住心神,将盒子放在餐桌上缓慢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