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教他得逞,混沌浊气漫入三界,九成生灵都将泯灭,整个天地都会变作万魔窟。
也不知天帝陛下是否会下界坐镇神军之中。
忽然,沥阳钰菁心神有感,不约而同仰头望向天际。
乌沉沉的天乍然亮了半边,一道湛然天光自九天降落。
转眼间天地倏然改色,云蔚霞起,暮阳重升,驱走遮蔽苍穹的全部阴浊,又见湛湛青天。
天帝降临,与魔君之战,战鼓这才算擂响,天地共瞩。
钰箐不由更加担忧盈阙,她展信时的那般神情,瞧着就不像是去助阵的。
盈阙离开洛水之后,驾云直奔东荒而去,中途险些跌下云头。
她不认得迷厄渡何在,但混沌浊气与神族清气相撞,沸沸汤汤,形成冲天漩涡,方圆百里所有光华生机,尽被碾压吞噬。
直到一道天光以所向披靡之势,强势闯入涡旋,乍涌万道金光,骤分清浊。
盈阙朝那方赶去,远远便看到扶桑巨树前,清浊两分,判若鸿沟。
清浊之壁上,气凝成无数黑爪白齿,凶相毕现,互相狠狠撕咬,两不相让。
洪荒天地嬗衍至今,上清下浊二气早已在天地间交融,孕养万物。混沌浊气却与清气成此生死不容之势,若真漫入三界,必是苍生死劫。
“陆吾上神!神族如此待你,何不降我魔君尊上?”
狰狞笑言声声震天,穿透所有沸喧的厮杀,清楚地落入盈阙耳中。
下一刻,千尺银绞丝自云中而落,飞越万军,缠上那出言嚣张的魔将脖颈。
魔将摔下坐骑,砸向飞石,顿时血肉模糊。
手中赤斧脱手飞出,竟深深插入天帝立足之地,土地猝裂,而天帝无伤。
“谁!滚出来!”
魔将斩不断那古怪绞丝,狂躁地朝天上咆哮。
“即刻罢兵。”寒如冰霜的声音降下,盈阙落身战场。
只见飞沙走石,千千万万个杀红眼的神魔中间,陆吾孤身护守在扶桑树前,于方丈之地撑起了一片蓝印法阵。
他被浊气化形的四翼黑虎压弯的脊背,落入盈阙眼里。
盈阙凝起一掌劈散黑虎,几乎只在瞬间,浊气重又聚成,复向陆吾攻去,还挑衅地向盈阙露出獠牙。
“吼——”
一个手持钩镰刀的魔女大笑道:“本将军还当是谁,既是她,勾游你便认栽吧!”
虽如此说,但她横刀一振,一串漆黑锁链自刀柄如灵蛇飞出,毫不留情地咬上盈阙的绞丝。
盈阙松开那魔将勾游,扬手振荡开绞来的锁链。
衡滟抖腕收回长链,有一段绞丝被她扯断。
衡滟细辨,发现这绞丝竟是无数经文小字相扣而成,触手灼痛,这字大概是以神仙清气写成。
不过那银字里面交缠的隐隐黑气,好生熟悉啊……
勾游赤斧已失,便攥紧血拳,欲要捣烂盈阙的头颅。
“勾游住手。”
与天帝一样,一直不曾出手的魔君若耶,终于开口,“小友适才一句罢兵,嚣张了些吧,你神族天帝可还在此。”
若耶意有所指地斜乜天帝一眼。
而天帝漠然不应。
盈阙朝后对陆吾道了一句“撑住”,便转头朗声质问魔君,道:“神魔纷争之初,人族未生,当世众生,大半于你们无伤,为何祸害三界?”
若耶笑了笑:“从当年旧恨成为讳言之秘时,从众生忘却被放逐九幽的魔族时,神,还有三界,都不再无辜。”
随若耶之声传遍迷厄渡,魔军士气大振,整个战场充斥着魔族的怪叫尖啸。
有神军向若耶冲杀过来,若耶痛快地吸食尽他们的神魂,眼中露出血腥笑意。
他直问天帝:“三界因我魔族而生,今为魔族而死又有何不可?”
盈阙挥出银字绞丝,欲要抢回那些神军。
“雪女退下。”天帝不应若耶的无道诡辩,叫退盈阙。
盈阙翻手飞出万千冰凌,从若耶手下夺回神军,丢到天帝面前,算是回应。
盈阙反问若耶:“那盘古大神开辟天地,赐你们以生,你们为天地成魔又有何不可?”
若耶闻言,不见发怒,反而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顷,他笑够了,转眼变色,勾指沉郁道:“皆无不可,惟杀而已。”
“是!”
若耶一声令下,衡滟勾游驱策魔兽,一面向天帝放出万箭,一面向扶桑树冲杀去。
盈阙不指望天帝能来搭救,刚拉住陆吾要代替他之位,撑起屏障,头顶便被大团阴影笼罩。
围截在外的魔族,忽被杀开一条口子,玖洏舞一柄长剑冲了进来,身侧还有三十六块凤凰砖绕体护身,相弦紧跟在后。
玖洏扫他们两眼,扶住看起来更虚弱的陆吾。
她指着天上匆匆解释:“师父和我从上清境抢来了三清瓶,这么多混沌浊气也只能暂时收缚,须得在瓶碎前,封回万魔窟!”
陆吾问道:“那上清境呢,三清瓶不是用以洗炼八荒浊秽的阵眼吗?”
“阿元拿自己顶上了。”玖洏神情怃然,却强行打起精神,“只要及时送回去,不会有事的!”
盈阙看到三清瓶收了四翼黑虎,陆吾得以喘息。
她向玖洏道谢:“我不会让瓶碎的,莫担心。”
上清境阵眼动荡,天帝自有感应。
现见白泽玖洏等安然而归,便猜得七八分。
天帝心中愠怒,天象异变,金雷滚滚,道道劈向魔君。
天帝祭出苍极剑,在天雷之下,万丈剑光朝魔君当头劈下。
“天帝为何发怒?”魔君勾唇讽笑,一壁以破日杖迎上。
神魔之力爆裂震荡开去,狂风卷起,天地变色。
“本君还有重礼未送神族呢。”
随他的话音落下,浊壁之后,魔气潮涌,突现泱泱魔军。
那千万之数的魔军,齐齐向扶桑树方向,行至高魔礼,震天高呼:
“多谢昆仑,再生之恩!”
扶桑树下的盈阙越过无数染血的脸,遥遥望向他们。
玖洏惊惑而不敢置信地看着盈阙。
她此时的神情,与无数看过来的神族,一般无二。
“我身为昆仑神官,”旁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众神审视,“代西王母陛下行天职,匡正这数万年来的谬误,不该吗?”
盈阙任陆吾把自己拽到身后,看着他挡下所有的仇恶怒视。
魔君若耶叹道:“昆仑守我魔祖,又复生若许魔族,着实恩深似海!今日凡我魔族,不许冒犯!”
“你放屁!”
“为什么?”
陆吾和盈阙的话撞在了一起。
魔君若耶说道:“原来陆吾神官也被瞒在鼓里吗?被五帝斩落九幽的魔神不过是个影子,真身如今还封印在昆仑之下吧。”
陆吾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无他,只因这一句不是假话。
盈阙没有管魔君若耶的话,只是复问魔军:“我替你们拔除了浊气,为何不肯重新活过?”
这一句疑惑难解的话,如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玖洏恨不得捂住盈阙的嘴。
魔族杀了她哥哥,盈阙师妹再怎么不解世事,也不可能救那些嗜杀残虐的魔头!
她竭力为盈阙找寻说错话的借口:“你、你胡说什么?他们明明满身浊气!你救的是神族,你累昏了头吧!”
所有神也都听到最后一句话了。
可看到那些曾亲手杀死自己袍泽的魔,又死而复生,他们想要毁去的,又是自己不惜性命也要守护的。
所有浴血厮杀的神族,都无法接受。
此时他们只感觉被愚弄,出离愤怒。
他们只知道,昆仑通魔。
不论是陆吾还是盈阙干的,都必须为这桩罪付出代价。
玄都的将士被少虞拦住:“魔族才是大患,先助天帝拿下若耶。”
少虞代青帝出战,可号令整个玄都。盛琼举目四顾,没有出声阻拦。
可除他们以外,还有无数与魔军有血仇的神族。
那些痛愤难当的神将,向扶桑树下的魔族同伙,举戈杀去。
陆吾无奈地和白泽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陆吾瞪住盈阙:“你就气死我吧!到你师父身边去,别连累我!”
盈阙看着那些神将像海潮一般涌来,她在他们眼里清楚地看到了仇恨。
她本就知道会是如此。
复生神族,众神涕零时,她不受他们还恩,因为她早已自取报偿。
拔空混沌浊气的魔族,是她以神族清血,混以人间清浊交融之气,以助复生的。
所以,他们互不相欠。
要杀她罚她,也是不可以的。
神魔乱战间,无人注意到,迷厄苦水上浮来一片小舟。
“呦,这怎么乱糟糟地打起来了?”
换了一身曙红裙的阿玄,撑着那柄青木伞,在西陵时还碧翠的,今已染了点黑,成了石绿色,连伞面上的红线也暗了许多。
她托着下巴,目光左右巡睃。
花玦无意管她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只看到迷厄渡上,神魔围攻之间,还有一个盈阙。
若非被凤守堵住嘴,缚住手脚,他已向身边这个问说究竟。
阿盈侧头避开花玦的目光,死死瞪着阿玄。
阿玄哀愁地叹了一气:“可惜,来不及折磨你了,是时候该揭密哩,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话音未落,泛着森森寒芒的匕首,已扎透阿盈的胸膛。
“果然没有心……”
阿玄五指大张似爪,又猛地握起。
瞬息之间,阿盈灵源破裂。
阿玄又欲碎她头骨。
那壁花玦目眦尽裂,已趁凤守怔愣之际,冲开束缚。
而后容早便放开奄奄一息的阿盈,正是如此,阿盈得以扑向花玦。
“杀了我!”阿盈痛得几乎咬碎了牙,可她仍挣扎着将话说完,“否则盈阙会死!”
看着这张分明就是盈阙的脸,花玦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但在那双满是哀求和痛苦的眼睛里,花玦亲眼看到,自己颤抖着手,杀死了她,以不添痛楚的方式,在阿玄出手之前。
“噫,你们真讨厌!”
阿玄失落地收回手,剜了凤守一眼,递手给后容擦拭不留意沾上的血。
“抢我的东西,就算是你,也是要遭殃的。”阿玄看着扶桑树下,骤然呕出几大口血,险些被乱刀砍杀的盈阙,笑道,“她们的性情天差地别,你当真毫不怀疑么?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玄说的什么,花玦都没有听见。
他只感受到怀里的人消散时,远处的人灵力溃散,忽然重伤。
那般情形,他在西陵时也见过一回。
原来,那时便死过一遭了么,可他那时什么也不知道,还与她生气了。
“想去救她吗?”阿玄扣住花玦的脖子,在他耳边笑语,“阿玄帮你呀!”
第142章
罪在铸屠刀,罪在心蒙昧。
花玦扒开阿玄的手,
静静地回望她:“今日或是我大限,我许诺种的花,还剩最后一枝,刚刚种好。”
阿玄颇感诧异:“这种时候,
你还想着种花?”
“必有蹊跷!”凤守紧跟一句。
“我平生从不毁诺。”
花玦要了阿玄手中血还未干的匕首,
刺破自己的手臂。
划开皮肉,
一刀见骨。
露出一朵拇指大小的花,根植于骨,
以血肉养护。
阿玄拔下那朵花,
说道:“我们那的虫也是这么长大的,
不过是养在死尸里。”
“以他人血肉为食的东西,无处不可见。”花玦话语淡漠,
不露心绪,他提醒阿玄道,“骨生花,
这是最后一个。”
阿玄轻捻花茎:“我肯放你,你便能死得其所了?”
她朝扶桑巨树方向扬了扬下巴,若有所指。
花玦不答,举步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