瘆得慌。”
连与抓了把零乱的头发,
却被锁链所限,
连重束发带也不能。
他干脆摊开手,往后一靠:“凑合看吧,
这里鬼多,也不差我。”
玖洏怒道:“放屁!”
“瞅你这中气十足,也不怕露馅。”连与愁道,“既这么担心阿元,还装什么重伤,不肯回天宫,这里难道好顽吗?”
玖洏不听劝,犟道:“再等一等。”
连与继续劝道:“等什么?唉,你若是回去了,此时应当在与他并肩作战,心里可悔了吧?你把我们强留在幽冥,拖了这一时,眼下阿元不在天宫,暂无人能处置我们,你可安心去找他,走罢走罢,为兄看着你也头疼。”
“师兄,”玖洏皱眉喊了一声,“我不想亲手下令惩处你,我不想亲口要你去死。”
连与怔了一怔,强笑道:“不会的。”
玖洏摇头:“五帝为魔族留下生机,可见也感其无辜,却仍不得不下令永囚魔族,五帝尚且如此,我又如何,天后……这个天后我还不想当,再等一等。”
“你太任性了。”
“阿盈师妹说得对,有些糊涂就得事到临头才明白!我临时变卦又怎么,盈阙师妹气疯了天帝,魔族捅破了天,我算什么!”
“……”连与无奈地发现,这等怪论竟把他说服了。
他往角落里一歪,留给玖洏一个背影。
玖洏看向一直等在外面的鹰仙,朝狱外努了努嘴小声问道:“解决了吗?”
鹰仙得意地笑道:“殿下放心,全打趴了,我爪下有数儿,那些天将明日才能醒过神来,殿下尽管再唠会儿,咱们保管能逃脱出去。”
玖洏赞叹一声,而后摆手道:“夜长梦多,夜长梦多,先出去再说。”
说罢,玖洏掏出凤凰砖,一下拍碎了墙。
连与被鹰仙从地上一把捞起来,震惊得忘了说话。
玖洏一面在前边开路,一面头也不回地给连与解释:“还真当我是来陪你唠嗑解闷的呐,我可是来劫狱的!”
连与猛地挣扎起来,奈何身上锁链未除,神力被禁锢,被鹰仙抓得死死的。
玖洏说道:“别折腾了,正是防你不肯逃,等出去了我便帮你砸开。不必担心冥王,你不是也说了吗,眼下阿元腾不出空来处置你们,暂无性命之虞。”
“……”连与不再动弹,像条鳞片被拔了七七八八的死鱼。
终于有惊无险地摸出了幽冥界,玖洏接过连与,对鹰仙告别道:“长风,你去须弥山我阿舅那儿躲躲,若找不着他,便去东望山。”
鹰仙帮着玖洏往连与嘴里塞了许多丸药,再一股脑把所有灵丹妙药塞进玖洏袖中,她笑道:“这一套咱熟练得很,哪用殿下提醒。幽冥出了事,明王菩萨定知道殿下又得惹祸,必已等着给殿下收拾残局。”
与鹰仙分别后,飞出千山外,在连与一回回催促下,玖洏总算替他砸开禁锢锁链。
“师妹到底打算带我去哪?这回与过往闯的那些祸不同,你私自劫狱乃是大罪,被抓回去谁也难保你!”连与气急败坏地斥道。
他情知此时回去怕也已不能挽回,只恐是带着玖洏自投罗网,但若要让他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跟着玖洏逃,也是不能。
他们便如此僵持在云头。
玖洏从不怕这师兄动怒,他的教训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当下佯装委屈道:“我自然有万全之策,师兄缘何不信我?玖洏原以为师兄比亲兄长更亲近,哪知竟也疑我吼我,也罢,咱们便在这里等着被抓回去,无非就是断仙台上死一遭罢了!”
连与慌了神,只好拉着玖洏继续驾云,嘴里却仍不松口:“你先说究竟要做什么去,不然我打晕了你,担下罪过再赴死,也牵连不上你。”
玖洏一喜:“那我告诉你,你便乖乖跟我走?”
“你先说。”
“我带你直捣魔窟,救出阿玄与被俘神族,最好能抓住那新魔君,到时以功抵过,料那些老东西也不好意思再胁迫阿元重惩你们。”
“万魔窟……”不知连与想到了什么,忽然心神震荡,驾云不稳,险些撞散祥云。
“怎么了?”玖洏忙接过手,教连与赶紧调息一番。
“阿怿……她还活着。”
阿怿乃冥王之女,连与之妹,生于几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中。
当时冥后驰援天族,却有叛徒害他们落入埋伏,为救天族数万将士,冥后自己独陷浊渊,身染浊气,最后关头,她凝已身全部神力生机,灌注于灵胎,阿怿才能清洁强健得降生,被送出了浊渊。
但众神回援不及,刚刚降生的阿怿还是被魔族抢走,死在了万魔窟中,至死也不曾与冥王、连与见上一面。
至于冥后恒女,与浊渊同焚,尸骨无存。
玖洏虽也未见过阿怿,但有此一言,所有想不通的事,一下子便都明白了。
“所才冥王阿伯的苦衷便是阿怿?”玖洏想了想,拍上连与的肩膀道,“那不是正好?咱们将小阿怿也一齐救出来!你看,虞渊快到了。”
“小心!”连与拉了玖洏一把,施展隐身诀将他们两个藏起。
原来是前面有一队零落的伤损魔军,难道附近也有神族,竟在这里交战上了吗。
玖洏眼珠一转,利落出手,连与眼见按她不住,只好帮忙。
电光石火之间,这一队魔军皆亡了命,玖洏摸出那方已经残损的令旗,手一挥便将他们的魔躯摧毁成灰,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随即,玖洏摇身一变,变化作其中一魔的模样。
不用她再提醒,连与也立时作了变化。
他俩飞一路,血便淋了一路,直到虞渊门口,玖洏拖着连与跌下云头,一跤跌出半里路,直将守卫的魔军惊得警戒起来。
玖洏竭力摇着手中令旗,嘶哑的声音喊道:“急报!急报!”
等到两个魔军上前查看时,还未等他们盘问,玖洏头一耷拉,便昏死过去。
而连与,被拖在后面,早已装起了死。
装晕的玖洏还等着被抬进万魔窟,但等他们查验完令旗真伪,仍迟迟不曾搬动她。
只听一个小魔将力争不能放他俩进去:“万一是抢了令旗的神族奸细怎么办?魔君陛下还坐镇魔宫之中,万一伤及陛下,谁能担责!”
“可这兄弟口口声声称有急报,要是贻误军情,又怎么办?大不了多使几魔看守他俩!”
“神族若派奸细闯我魔宫,又岂能派寻常之辈,万一是迷厄渡上那个雪女,谁能防得住?你来?还是你们一起来啊!”
其余魔军都被说得踌躇起来。
那小魔将则又踢又踹地大声吩咐道:“那还不快找妖医来把这两个弄醒!真要贻误了军机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您老息怒……”
玖洏暗暗听着,等听到他们说要找妖医来,心中大惊。
要知道前两任妖主皆与魔族勾结,有妖投靠魔族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妖军中的奸细至今还未彻底铲除。妖国医道源出神族,不可小觑,她身上的伤都是障眼法,妖医一来,原形毕露!
看来是不能再装死了……
眼见着妖医尚未到,地上那重伤的魔将忽吐出一口浊血,醒转过来,那铜铃大眼一瞪,扯着自己领口大喊:“急报!有神族消息,快让我面见陛下!”
一魔将哼道:“醒了好,速速将今日口令报上,我等便可放行。”
“口、口令啊……”玖洏支吾,“我营将军伤重不醒,没来得及告诉我们新口令……”嘟嘟囔囔地信口瞎编,妄图含混过去。
围成层层几圈的魔将们怒目大喝:“你说什么!”
玖洏猛打个哆嗦,一直装昏的连与这时也“醒”了过来,脚步微移,与玖洏后背相抵,手掌虚握,只待魔将动手,他便会瞬间召出神兵。
“快说出口令,否则休怪我等将你们当作神族奸细,就地诛杀!”
玖洏眼一闭:“狗屁的奸细!姥姥我乃终玥老祖一脉,与神族不共戴天!不信你就叫轮转王出来认认姥姥!”
别瞧她嚷得这般气势汹汹,但只有连与知道她一后背冷汗的狼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魔军之中蓦然惊乱,有魔大喊道:“有影物来犯!”
正是适才拦阻玖洏连与进去,要找妖医来的那个小魔将,他发现了附在一个不起眼的魔军身后的影灵,在众魔反应过来之前,便断然出手,强攻地上快速逃窜的黑影。
趁守门魔军乱作一团时,连与拽上玖洏化作一股轻烟,飞下虞渊。
第170章
周旋久
在阴晦无光的虞渊里坠落,
愈远的天,愈不可知的底。
四肢似被山重的锁链捆缚,五感如遭海深的油纸蒙覆,挣扎不动,
哀嚎无声。
虞渊之下,
天光敲不开一丝缝隙,
黑暗将一切笼罩,碾压。一切生机,
终将断绝于此,
光明会死,
余烬会死,道会死,
心会死。
我,也会死……
“玖洏!醒来!”
玖洏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旁边的胳膊大口喘息起来,
四肢尚觉到麻意,不住地颤抖,脑中空荡虚浮,不知身在何地。
“收摄心神,
抱元守一。”耳边的声音提醒道。
那声音太过熟悉,
让她不由自主地听从。
很快,玖洏彻底清醒过来,自知这须臾间便已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
心下更加十二分警惕,
不敢再有丝毫轻忽。
连与看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
等到落底,他两个便如尘埃落地,
什么也不曾惊动。
玖洏急不可待地拽着连与闪身躲入角落里,焦急说道:“适才他们说的影物,会不会是阿盈师妹?”
“盈阙?”
“不是,是盈阙小师妹的影子化灵。一定是阿盈师妹也来了,见我们遇险,方才现身解围,师兄,阿盈师妹怎么办,我们不能丢下她!”
“你且莫慌,她若失手被擒,魔军定是要将她关进魔窟,由新魔君发落,她若逃走,魔军也会下来禀报,我们且在这里等等看,应该很快便有结果。”
一边悄然观察魔族巡防,一边惴惴不安地等过一盏茶工夫,玖洏越发焦躁不安,恨不得再杀将上去。
“师兄继续在此潜伏,我上去看看,等我将阿盈师妹救走,再想法子回来接应师兄!”
“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你若不改意气用事,将来必有大祸……”
“嗯,他说的没错。”
一道沙哑骇人之声,从他们背后,几乎是贴在耳皮上,阴恻恻地响起,头顶忽然一痛。
玖洏吓得心蹦到了嗓子眼,险些跳起来,却被身后那冰凉的手牢牢按住。
连与掐诀,但被率先压制住。
“二位在此等着吃席呢?”身后的声音忽然变作清泠泠的女子之声。
玖洏眼眸顿时一亮,但还记得压低了声音:“阿盈师妹!”
玖洏回过头,却见到那张刚才见过的小魔将的脸,顿生重重疑窦:“原来是你,但你怎么混成守门魔军了?查奸细查得还挺准,真把自己当魔头啦?”
说起这个,阿盈有些尴尬:“还不是你们装得太像,我本想给魔族添添麻烦,搅搅混水,听说有急报,便打算拖延一二,哪晓得是你们。”
“那你如何成了魔军,还混成了是他们的头头?”玖洏想学学经验,下回改良。
阿盈却突然肃起脸:“悠闲得很,真当自己来吃席的?我给你们换个模样,跟我走。”
说罢,阿盈便将玖洏与连与变作方才守在虞渊外的另外二魔的模样,口里叮嘱道:“我变出的假影子已被击杀,这两个魔军本是随我去覆命,已被我杀了,我现下要趁这个机会探探那新任魔君的底细,不管你们来作甚,先跟着我,少说话,别扯我后腿。”
盖因阿盈看起来对这万魔窟实在很熟悉,且她作的安排也无不妥,玖洏连与惟有乖乖点头跟从。
走到明处,从一队队魔军旁擦身而过,玖洏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便适应了新身份,一见到军职不低的魔将,便偷偷杵下连与,弯腰鞠躬颇为熟练。
玖洏悄悄给阿盈传音:“不是叫你别来么,你的伤怎样了?我这有许多药呢,给你?”
这时正有一个迎面而来的魔将与阿盈说话,嘲讽她攀上了什么什么使君,不用前往与神军厮杀,得以捞个看门的轻松活儿。
阿盈只回一句:“管好你自己。”
话对着那魔将所说,余光却是觑向玖洏。
那魔将没个好声气地走了。
玖洏继续传音:“我们也是来救阿玄的,你有听说过一个从出生起便被困在这里的小神女吗?你知道她们被关押在何处吗?你见到少虞了吗?他也到了吗?”
阿盈重重地冷哼一声,一旁路过的小魔侍弯着的腰,吓得更低了些。
连与瞥了她一眼,玖洏终于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跟着熟门熟路似回了老家的阿盈,无甚波澜地便找到了魔君殿。
一路来,只见整个万魔窟都是守卫严密,俨然便是战时全面戒备的态势,比若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惟有魔君殿,竟无魔军看守,至少从外看来,松懈异常。
但正因如此怪异,阿盈三个愈发小心。
待查验过身份,简单地搜查过一番后,魔侍便叫他们入殿等候。
进入殿中,空荡荡、暗沉沉一片。
阿盈高唤陛下,目光四下环顾,扫过一架屏风,在一长排琉璃架柜上停滞住。
彩琉璃架上,摆着一件件本绝不该出在这里的物什,人间的菱花镜,人间的金碗箸,人间的诗画本,人间的蜻蜓翅,人间的蟋蟀尸……
琉璃架柜后转出一蓝衫华饰少女,那魔女手里拿着块拭灰的绣花绢布,无声地望着他们。
阿盈呼吸一凝,莫名觉出不对,侧首止住将欲行礼的玖洏连与。
就在阿盈猜测这魔女身份时,他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你们在此做甚?”
那蓝衫魔女正是面朝来者,率先便伏地拜了下去。
阿盈见她如此卑懦,断乎不会是新魔君,即使是傀儡,也不该卑微得如此光明正大,也不知这姑娘缘何做此打扮。
匆匆一番猜想之余,阿盈也未耽误领着玖洏连与,回头给来者屈身行礼:“参见将军!”
后容未应,狐疑的目光落在蓝衫魔女身上。
阿盈屏息听着,期待他们说话间能透露出什么,奈何并未遂愿,后容挥挥手便将蓝衫魔女打发了出去。
“说。”后容的目光锐利如刀,寒芒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