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父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为父早走察觉,我们需得尽快新建书库。言书堂已毁于大火,那块地倒是可用。”
付钰书闻言一怔,迟疑道:“用言书堂旧址作书库?皇上会应允吗?”
付父淡然一笑,道:“此事自有为父周旋,你不必忧心。倒是书库被人动手脚一事,你需尽快查明。此外,萧亲王已回府,萧秋折被降职,父子二人关系本就微妙,此番恐更生嫌隙。萧亲王虽表面风流不羁,实则深藏不露,当年能与与皇上争位时不分高下,可见能力有多强。如今他回府,定会扶持其他子嗣巩固地位。萧秋折虽不甘,但眼下无权无势,难有作为。这段时日,正是你的机会,太后已允诺相助,你需好好把握。还有,抽空约萧郢出来,喝杯茶。”
付钰书轻轻颔首,默了一会,问道:“父亲,张攸年如今可好?那日言书堂大火,他身陷其中,伤势不轻,需得及时医治才是。”
付锦知闻言,神色稍缓,温声道:“他已无大碍,为父已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如今他在别院静养,再过些时日便能痊愈。你与他许久未见,待他好转,不妨去探望一番。”
付钰书点头应道:“是,父亲,孩儿回头便去探望他。对了,他的父亲张锦知可还在乔家老院?我记得两年前他们曾打算搬离,为何至今仍居于此?”
提及张攸的父亲,付锦知微微眯起眼,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一串水珠,沉吟片刻道:“张老伯这些年一直受乔家恩惠,故而未曾搬离。乔家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他便留在乔家大院照料她。只是近来老夫人的眼疾愈发严重,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你若得闲,不妨去探望一番。”
付钰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点头道:“那位老太太素来慈祥,孩儿定会前去探望。对了,父亲,孩儿还有一事相求,不知父亲可否相助?”
付锦知抬眼望他:“你且说来。”
付钰书神色凝重,缓声道:“先前有一批书运往江州,袁安河却拒而不收,且扬言日后凡我付家之书,一概不许入江州。此人素来固执,早年与晚青妤之父交好,后调任江州,其思想与我付家多有相悖。他不仅阻挠平民百姓读我付家之书,更不许才子入我付家学院。孩儿实在不解,此人为何如此忌惮我们付家?父亲可否派几位学士前去探问,究竟是何缘由?”
提及袁安河,付锦知眉头微皱,沉吟道:“此人我亦有印象,确实固执非常。当年他投靠晚府,深得晚大人器重。晚大人去世后,他一直在调查其死因,似乎对我付家有所怀疑。不过,为父以为,此人虽固执,却未必心怀恶意。你且放心,此事交予我,我会派人前去探问清楚。”
付钰书神色稍霁,恭敬道:“多谢父亲,那孩儿便先去书库了。”
——
渐歇,晚青妤终于在一片幽深的树林中寻到了萧秋折。此时他独自坐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他的手臂伤口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瘫坐在泥泞中,发丝凌乱,衣衫湿透,宛如一片凋零的枯叶。
晚青妤远远望见他,心中一阵酸楚,急忙奔上前去,唤了一声:“萧秋折。”
然而雨声淅沥,那声音似乎未能传入他的耳中。
她身后的玉儿与方奇皆驻足不前,心中亦是痛楚难言。公子素来坚韧,即便十七岁那年遭遇那般劫难,亦未曾如此颓丧。如今他这般模样,怕是心中所痛,远非父亲的冷漠、手臂的伤痛,或是官职被罢黜,或许,是那更深一层的羁绊——晚青妤。
曾几何时,他叱咤风云,手握乾坤,如今却似一切尽失,连父亲的疼爱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二十余载的苦楚,仿佛在这金科之年被无限放大,令他愈发无助与悲凉。
晚青妤疾步上前,目光落在他那受伤的手臂上,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与雨水交织,顺着脸颊滑落。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处,只得轻轻握住他另一只冰凉僵硬的手。
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暗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此时,雨势渐小,林间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泥水溅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身上。
他望着她,轻轻唤了一声:“青妤……”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她哽咽道:“萧秋折,跟我回去,你的手在流血,不能再这样了,你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见她落泪,挂着水珠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沙哑地道:“别担心,无碍的。坐在这儿,反倒让我心静了些。方才浑身燥热,淋了雨,倒觉得舒坦了许多。你先回去,容我再坐一会儿。”
满身的疼痛与疲惫已经让他没有一丝力气。
晚青妤见他如此自弃,心中焦急万分,再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捧住他冰凉的脸颊,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知道这些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不能这样,走,我们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若你不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去客栈,先吃点热乎的,再好好歇一夜,好不好?”
她顿了顿,声音略有轻颤:“萧秋折,这世上的事,本就形形色色,有喜有悲,我懂你渴望父亲的关怀,如今的我也与你一样,也没有了父亲。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们只要朝着好的方向走,总能熬过去的。”
她温润的话语落在林间,比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好听太多了。
萧秋折望着她那满是关切的眼神,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那仍在渗血的伤口,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淡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别太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话音落下,他便微微动了动手臂,似是想证明自己无碍,晚青妤慌忙扶住他,二人刚一接近,萧秋折就又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带着一丝慌乱:“青妤,让我抱一会儿,我此刻……好冷,只需片刻便好。”
今日清晨,他也曾如此说过,那时亦是想要一个拥抱。她心知他今日承受巨大的伤痛,有些难以支撑,便任凭他抱着。
两人的衣衫皆已被雨水浸透,冰凉刺骨。萧秋折伏在晚青妤的肩头,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自幼便鲜少得父亲拥抱,儿时还尚能得母亲一抱,可自母亲病后,便再未有过。二十余载,父母给我的拥抱屈指可数。今日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自己如此脆弱,仿佛成了个笑话,甚至觉得……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青妤,别推开我,今日便让我抱一会儿。”
晚青妤听着他这番话语,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然滑落。她伸手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雨水与血的气息,轻声安慰:“无妨,多抱一会儿也无妨。”
她懂他,深深懂得他。亦知他历经了太多苦难,今日之险境,亦是因他们而起。
两人相拥,雨势渐小,风亦停歇,远处隐隐约约似有淡淡的彩光浮现。
方奇站在远处,望着那相拥的二人,心中一阵酸楚。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脆弱的一面。往日无论遭遇何等困境,公子皆是从容不迫,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半分软弱。可如今,在晚青妤面前,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然而,他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是需要被疼爱的年岁。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许多早已娶妻生子,膝下承欢,而他却仍在拼命支撑着整个家,甚至还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这样的人,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疼爱。但愿晚青妤,能成为那个疼惜他的人。
晚青妤见他伤口仍在流血,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们先包扎伤口,可好?太医已在马车中等候,我们上车处理伤口。之后,你若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回亲王府,若不想,亦可随我回我家中。”
萧秋折向来不是个畏缩之人,更不喜逃避,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哪里也不去,就回亲王府。亲王府是我的家,我为何要躲?”
说罢,他扶着晚青妤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又瞥了一眼那仍在渗血的手臂,最后看向她焦急的眼神,心中竟觉舒畅了许多。
方才那一抱,仿佛是最好的良药,令他神智清明,仿佛吃了蜜糖般甘甜。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真的可以换一种方式去面对,并非强求,亦非钻牛角尖,或许还有其他出路。
他被晚青妤扶着缓缓向马车走去,两人上了马车,太医早已备好药箱,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晚青妤坐在一旁,萧秋折看了她一眼,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轻声道:“要不……你先下车,等包扎好了,我再唤你。”
晚青妤从未见过萧秋折的伤口究竟是何模样。往日他总是避而不让,今日她定要亲眼瞧瞧,究竟伤得有多重。那伤口已渗出血来,他却仍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强撑。她安静坐着,纹丝不动,显然是不打算离开。
萧秋折上衣全部湿透,出门时穿得还是一件白色轻薄衣衫,沾了雨水后贴紧身子,勾勒出坚实的身型。他有些窘迫地侧了侧身,脸颊微微泛红。
晚青妤触上他躲闪的目光,动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上。
太医见这对小夫妻别别扭扭,轻轻笑了笑,撕掉萧秋折左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拆开他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晚青妤的目光渐渐凝固,鼻尖一酸,身子不由得僵直。那伤口触目惊心,血肉模糊,肌肉粘连,令人不忍直视。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看向萧秋折,终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如今这般,若是手臂废了,你该如何是好?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如此沮丧?”
她的语气虽急,却满是心疼与关切。萧秋折见她生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他的身体在她心中极为重要。这一瞬,他竟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见她急红了眼,伸手抚了抚贴在她脸侧的秀发,又安抚道:“别担心,我这伤又不算什么,日后自会好的。”
晚青妤见他如此乐观,心中更是堵得慌,却又怕他因自己的情绪而难受,只得勉强笑了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她突然就像训斥一个孩子。
萧秋折点头,乖乖应了一声:“好。”
太医一边笑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为萧秋折包扎好伤口,随后下了马车。
方奇驾着马车缓缓向亲王府驶去,速度极慢,显然是知道萧秋折此时并不愿回府,却又不得不回。他有意让两人在车内多待一会儿,也好让晚青妤多关心关心萧秋折。
马车内静默了片刻,萧秋折侧头看向晚青妤,见她眼眶依旧泛红,思忖了片刻道:“之前,我说过,你帮我管理亲王府,我来为你报仇雪恨。这件事,我从未忘记,也一定会做到。或许前段时间我在言语和行动上有所不妥,但请你放心,日后我会多顾及你的感受,也一定会为你父亲和兄长报仇。虽然皇上暂时罢了我的职,父亲也待我冷淡,但只要我想,一定会失而复得的。”
他的眼神已清明了许多,继续道:“你之前说过,在外人面前,我们要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你做什么我都会配合。所以,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而不是单方面对抗。我父亲想把亲王府交给江侧妃,但我绝不愿意。他也不愿让你再管账房的事,但我希望我们能配合好,一起把亲王府夺回来。如今在府中,唯一能帮我们的,便是我祖母。但要让她出手相助,我想我们必须完成她的一个愿望。”
晚青妤闻言,试探性地问道:“太妃的愿望是……?”
萧秋折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如初熟的蜜桃一样诱人,动了动唇,道:“太妃的愿望,是希望我们生个孩子。”
没错,是这个愿望。
晚青妤吸了口气,并不避讳与他讨论此事,虽然每次说起脸颊都会红,依然问:“可我们是假夫妻,怎么能生孩子?”
萧秋折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的,这两日他已经看出来了,她心里装着他,就是死不承认,但是又总想探探他的心思,每次谈及生孩子还毫不避讳。
她应该也处在矛盾之中,但是又不敢往前多踏出一步,生怕自己受到伤害,又怕如七年前那般,一片深情再被辜负。
这个时候若是捅破这层关系,依她的性格,一定会一口拒绝,甚至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若想更近一步,估计得换换方法了。
他沉吟片刻,望着她那双疑惑又羞涩的明眸,往她跟前凑了凑,轻声道:“不如这样,你若不想真生孩子,我们可以假孕。你有孕之后,祖母定会非常开心,也一定会相助我们。我父亲虽然不正经,但是极其孝顺,以前祖母不在亲王府,没人治的了他,但是如今祖母住在亲王府,他会收敛很多,他总是带着美人往外跑,也是害怕祖母骂他。”
晚青妤思索一会,虽说觉得不妥,还是脱口问了一句:“若是假孕,我们要如何做?”
萧秋折回道:“首先,我们需表现得更加亲密,你继续睡在我房中,过些时日,我会找个医师来为你诊脉,然后传出你有孕的消息。如此一来,祖母定会欣喜若狂,更会把你当个宝。”
晚青妤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他:“这能行?还能把我当个宝?”
萧秋折连连点头:“只要你怀了身孕,别说祖母,整个亲王府都会把你当宝。”
更包括他。
晚青妤琢磨一会,觉得这法子倒也可行,毕竟晚家欠他良多,总得想办法帮他夺回亲王府和职位。不过是假装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终,她点头道:“好,我可以假孕,日后我会全力配合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萧秋折:“什么要求?”
晚青妤:“以后在你我床之间,能不能挂一道帘子?”
“为何?”
“因为不方便。”
“好。”萧秋折一口答应,又道:“不过,我们回去得搞出点动静。”
“什么动静?”
“让祖母相信我们圆房的动静。”
第31章
“别动,我……”
萧秋折与晚青妤踏入亲王府时,
管家早已在门前恭候多时。见二人归来,管家连忙迎上前,恭敬道:“公子,
太妃吩咐,
待您回府后务必前往她处一趟。方才太妃曾亲至翠玉轩寻您,未果,
听闻您外出,
又遣人四处找寻。太妃甚是忧心,方才连连咳嗽,
胸闷气短,身子似有不适。”
萧秋折闻言,
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忧虑,他深知祖母性情,蹙眉问道:“祖母现下如何?”
管家低声回道:“太妃正与王爷谈话,
气氛颇为紧张,
看来方才已经动了怒。”
萧秋折与王爷争执之事,已惊动阖府上下,
如今府中气氛沉重。
萧秋折微微颔首,道:“我先回房更衣,
稍后便去拜见祖母。”
管家应声行礼,
目送二人步入翠玉轩。
萧秋折与晚青妤皆浑身湿透,
萧秋折看了看晚青妤那被雨水浸透的衣衫,
温声道:“你先换,
我稍后再换。”
晚青妤摇头道:“我去隔壁。”说罢,她取了件干净衣衫,
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萧秋折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衣裳换上,
只是右臂疼痛难忍,抬臂时颇为吃力。他咬牙坚持,换好衣裳后坐在桌前,等晚青妤回来。
不多时,晚青妤换好衣裳走出,对他道:“今日淋了雨,喝些热的暖暖身子,免得着凉,我已吩咐厨房为你熬了碗热粥,稍后便送来。”
她走近他,伸手轻抚他的额头,眉头微蹙:“你还有些发热,不如先躺下歇息,我让太医熬些药来,喝了药身子方能快些好转。你这次可不能再逞强,伤了身子,疼的可是自己。”
她语气虽带责备,却满是关切。萧秋折抬眸看她,见她近在咫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他不由得想起方才林间那一拥,心中顿时如擂鼓般跳动。
晚青妤收回手,轻声道:“你先躺下歇息,祖母那里待会再去。”
萧秋折悄悄伸手触了一下她的衣衫,又缩了回来,依言起身,走到床边躺下。
晚青妤拿起桌上的账簿,对他道:“你莫要太过忧心,虽王爷暂时不让我插手账房之事,但我已将这些年府中的收支明细一一记录,还从中发现了一些端倪。只要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此外,我在山上时,发现有人对银两动了手脚,且两年间竟无人察觉,可见此人行事极为周密,且必是能接近账房之人。我已让管家仔细查探,找到了送银两的中间人及山上接手之人。当初在山间,我因知他是你派来的人,故未曾多问。如今此人已不在府中,我已派人去山中寻他。待找到他,我们便可当面对峙,查明真相。只要找到此人,府中亏空的银两及账目问题,或许更好查明。”
晚青妤素来行事细致入微,虽已迅速理清了账簿中的收入明细,却仍心存疑虑。她抬眸望向萧秋折,轻声问道:“你可知晓二公子萧郢每月支取银两的用途?我知晓二少夫人近来因调养身子,常命厨房熬制滋补汤药,且屡次调用银两请医问诊。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该耗费如此巨资。账簿中有一笔记载尤为显眼,二少夫人曾因身体欠安,险些昏厥,竟调用府上五千两黄金用以医治,此数目非同小可。”
“此外,时隔半年,又有一笔三千两黄金的支出,皆以二少夫人身体欠安为由调用。然而,我翻阅了十年前的账簿,发现那几年府中收入虽丰,支出却更为惊人。其中有些款项用途不明,亦未注明调用之人,更有一笔支出仅以‘十万两黄金支出’一笔带过,此等数目,绝非寻常开销。”
她顿了顿,眉间微蹙,继续道:“我还发现,每隔半年,萧郢便会调用一批银两,除日常开销外,更有大额支出。前些日子我见过二少夫人,她身形娇小,气色尚可,虽一直未曾有孕,却也不至于病弱至此。依我看,萧郢那边的开支颇有蹊跷,不如从此处着手查探。”
晚青妤言罢,抬眸望向萧秋折,却见他斜倚在床榻上,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他瞧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瞧着她说话时那认真的神情,瞧着她眸中闪烁的光芒,竟一时听得入了神,直到晚青妤又问了一遍:“你可知萧郢那边近来的情形?还有二少夫人的状况如何?”
他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地拢了下衣袖,低声回道:“二弟那边,我与他往来甚少。他武将出身,性子随了他舅舅,行事多有暴戾之气。当年因与京城一位朝臣之子斗殴,致人重伤,赔了不少银两。这两年虽未听闻他再惹事端,却听说他结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此事我无从过问,因与他交涉不多。”
“他在朝中不过是个小官,对王府影响不大。至于调用银两之事,祖母归府后曾催促他们早日诞下子嗣,并允诺府中一切开支皆由王府承担。故而二弟调用银两,我未曾深究。若如你所言,他每月支取如此巨资,恐非仅为二夫人治病。”
萧秋折神色渐凝,沉吟片刻,又道:“今日父亲提及,日后会扶持二弟与三弟在朝中巩固地位,并将王府交由江侧妃打理。二弟因他外祖家的关系,加之当年他舅舅打死一位官员之事,这两年仕途颇为不顺,朝中诸多势力对他皆不看好,皇上亦对他有所忌惮,未曾提拔。”
“他心中焦急,四处奔走,却始终未能得志。如今父亲归府,有意着重培养他。若他真有才干,接管王府倒也罢了,只怕他心怀不轨,与江侧妃联手,意图霸占王府。我更担忧的是,江侧妃有朝一日扶正,占了我母亲正妃之位。那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尊严,我绝不能容忍一个妾室夺了风头。”
言至此处,萧秋折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他尤为在意母亲正妃的位置。
晚青妤轻声应下,走回桌前将账簿放下,道:“你先歇息片刻,我去看看粥好了没有。”
言罢,她轻步退出房间,掩上门扉。
——
太妃的院子里,下人们皆垂首立于门外,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阖府上下皆知王爷归府,亦知这对母子关系素来不睦。
此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房中传来瓷器碎裂之声,紧接着便是太妃怒不可遏的呵斥:“你身为王爷,不务正业,整日与那些狐媚子厮混,有何颜面坐在这亲王之位?我当年是如何教导你的?你身为皇家子嗣,理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理应以身作则,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可你呢?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着实令人失望。我记得你儿时聪慧过人,志向远大,即便在诸多皇子之中,你的才干亦不输太子,甚至略胜一筹。可如今,你怎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太妃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痛心与失望:“我知晓你因争夺皇位失利,心中积怨深重。可儿啊,弱肉强食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若当初你不留那些把柄,若当初你稍加收敛,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或许便是你。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招惹那些不三不四之人,令朝臣对你嗤之以鼻,认为你不配为一国之君,这倒也罢了。”
“即便做不得皇帝,身为亲王,是否也该心系天下百姓?是否也该为社稷着想?是否也该为这个家、为这些孩子着想?可你又做了什么?整日沉溺酒色,王妃去世后,你从未提及她,甚至未曾去她坟前祭拜一眼,对秋折更是漠不关心。现在又不问青红皂白,上去便打了他一巴掌,你真是让人痛心。”
太妃言至此处,双手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她猛然转身,厉声道:“你可知错?”
房中一片死寂,唯有太妃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王爷垂首立于一旁,面色阴沉,却未发一言。
太妃眉目间尽是忧色和失望,她历经前朝风雨,深谙宫闱争斗,独自抚养萧敖长大,其中艰辛,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萧敖自幼聪颖过人,勤学不辍,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十几岁便披甲上阵,屡立战功。及至弱冠,已是京城中举足轻重的皇子,才貌双全,风姿卓然,堪称众皇子中的翘楚。
二十余岁时,萧敖迎娶了萧秋折之母,城中绝色佳人苏泠。此女出身名门,姿容绝世,文采斐然,名动京城。萧敖一见倾心,当日便登门求亲。
彼时苏泠尚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见那英姿飒爽的皇子,心中自是波澜起伏。萧敖曾对她立下誓言,此生唯娶她一人,绝不纳妾。少女心动,遂应允婚事,给了他。一年多后,萧秋折降生。
然好景不长,萧秋折周岁之时,苏泠与萧敖因故大吵一架。自此,萧敖性情骤变,不复当年温润如玉、克己自持之风。
后来他鲜少归府,常流连酒肆,日渐颓废,昔日叱咤风云的二皇子,竟成京城中风流成性、游手好闲之辈。
无人知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不知萧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此后,他纳江侧妃,收侍妾,终日寻花问柳,仿佛脱胎换骨。
苏泠因此郁郁寡欢,久病不起,终在萧秋折六岁那年撒手人寰。然其逝后,萧敖依旧冷漠,连下葬之事亦未露面。头七次日,他竟携一女子入府。太妃闻讯,怒不可遏,质问萧敖为何如此绝情。萧敖默然不语,始终未道出与苏泠的矛盾根源。
自此,那如天上明月般的二皇子,彻底沦为京城中风流成性、不思进取的萧亲王。
太妃见其依旧沉默,心中怒火更甚,厉声道:“你可知你带给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如今秋折已二十有余,却无子嗣。你对他不闻不问,我好不容易劝得晚青妤与他安稳度日,盼为萧家留后,你却突然出现,无理打他一巴掌,对他伤势不闻不问,你作为父亲为何如此绝情?”
“他因晚青妤家人之故丢了官职,但以他的能力,岂会无法翻身?皇上不过试探而已,他为皇家立下诸多功劳,就他修建的那几座桥便足以令百姓拥戴。即便暂时罢官,不久必能复职,你何必慌张?再说萧郢,他是庶出,性子似其舅般暴躁,虽尚未显露太多,日后恐留祸根。其夫人至今未孕,如何为萧家留后?我劝他纳妾,他亦不愿,且言此生只娶一妻,言语间满是对你的不屑,誓言绝不似你般作为。”
太妃又抬高了嗓门:“你瞧瞧你给他们树立了何等榜样?在他们心中,你又是何等父亲?再说老三萧絮,整日吊儿郎当,油嘴滑舌,风流成性倒是仿了你,终日不着家,无所事事。我为他谋一小官,他亦不愿。你说他日后能有何出息?自己的孩子,你难道不清楚?谁更有能力?谁为萧家付出更多?都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会不知?”
太妃言辞愈发严厉,字字如冰,寒意逼人。萧敖依旧垂首不语,神情冷淡,无人能窥其心中所思。
太妃见他始终沉默,心中怒火更甚,拄着拐杖疾步上前,抬手便要朝他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