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养废了的人，他的后宅莺莺燕燕从未间断，却还喜欢用那些变态的嗜好来折磨女人，可以把徐凤武的后院形容成女子葬送一生的坟场地狱也不为过。

    她脸色瞬间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下去。

    还好谢瑾钰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柳枝的腰。

    谢瑾怀的手终究是慢了一步，他趁无人察觉，又把伸出去一半的手给抽了回来，装作无事发生。

    柳枝感受到自己腰部传来了一股支撑她站直身子的力量，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抬眸与谢瑾钰对视。

    谢瑾钰用温柔的眼神安抚着她，柳枝读懂了他眼底的深意，‘无需担心，一切有我。’

    柳枝不过是一个贱籍丫鬟，能给国公府的大少爷做贵妾，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她捡了便宜高攀了对方。

    更何况还由皇帝下旨亲赐的贵妾，是她这辈子都讨不来的无上荣宠，即便是进了国公府，也比普通妾室身份高出一大截。

    在场的众人，都觉得金贵妃的这个提议很是公允。

    荣国公自然也是愿意答应，不过是纳个妾，根本无伤大雅。

    皇帝凝重的面色也逐渐缓和，似乎也想用这种方式来解决此事。

    “事已至此，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那朕就即刻下旨……”可皇帝还没来得及说完，男席处有两道身影猛地蹿了起来。

    只见谢瑾怀与谢瑾钰兄弟二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道：“皇上，臣认为此举不妥！”

    柳枝望着身边为她而站起来的两人，内心惶恐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烟消云散了。

    更让她意外的是，谢瑾怀竟然也会在此刻站了起来。

    皇帝微微蹙眉，不悦道：“你们这是何意？”

    谢瑾钰行礼回道：“皇上，既然是要对受害者的补偿，又何不问问受害者的心意？”

    坐在帝王身边的金贵妃，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冷淡下来。

    她也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谢家两兄弟竟然如此不顾她的颜面，当众反驳她的提议。

    金贵妃勾唇一笑，眼底却带着几分冷意：“她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本身就命不由己，本宫的提议已经是抬举了她，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难不成，钰世子是非要将此事儿闹大，让谢徐两家生了隔阂吗？你们一个是荣国公府，一个是武德侯府，那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怎可为了一个丫鬟，伤了和气？”

    金贵妃说的一副大义凛然，自然是讨得了皇帝的欢心。

    皇帝当众握住金贵妃的手，笑道：“还是贵妃最懂朕的心思。”

    谢瑾钰见皇帝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继续谏言道：“皇上，丫鬟也是人，她既然是受害者，凭何不能说出自己的委屈和诉求呢？”

    “这世上哪有迁就施害者，而委屈受害者的道理！”

    “您是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全天之人，不论身份高低贵贱，皆是皇上您的子民，您又怎能厚此薄彼呢？”

    皇帝被谢瑾钰的一堆道理讲的有些丢了面子，可又实在没理由反驳，便只能把目光落到了柳枝身上。

    “你便是柳枝？”皇帝再一次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柳枝。

    此时的柳枝已然成了全场的焦点，她心里虽有恐慌，表面上却并不显露。

    她知道，这是世子据理力争为她争取来的机会，她一旦露怯，便会全部白费，届时谁也无法阻止皇帝的圣旨，届时她的余生便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她规规矩矩的走到殿前跪下磕头：“奴婢柳枝，见过皇上！”

    柳枝本就生的貌美，是那种让人瞧上一眼便会过目不忘的类型，皇帝自然也很快记起了她。

    皇帝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不就是那日秋狩上，与谢瑾怀表演盲射的胆大丫鬟嘛！”

    柳枝继续磕头应道：“承蒙皇上还记得奴婢，皇恩浩荡。”

    皇帝对貌美的姑娘总是会多几分容忍的，便询问柳枝道：“你被徐家大郎冒犯，你可有什么想法和委屈要说的？”

    柳枝回道：“奴婢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却从未想过借此事一步登天，攀附荣华。”

    “有人曾教过奴婢，奴婢可以卑微，却不可以自贱，也更加不会选择委身于一个欺辱奴婢之人。”

    皇帝闻言，倒是对柳枝很是惊讶。

    他身边的奴才哪一个不是卑躬屈膝，皇权之下，他的罚也是赏，都要领天子之恩，无敢不从的。

    所以他从来都认为，奴才卑贱，是刻在骨子里。

    可偏偏这柳枝不一样，她明明连命运都没有办法自己掌握，可背后却好像生长了傲骨。

    金贵妃闻言，却彻底冷了脸色。

    “呵呵，简直是笑话！”

    “怎么，让你进荣国公府给徐大公子做个贵妾，便是折辱你了，便是下贱了？”

    “你当荣国公府是什么？岂能任你这个贱婢如此羞辱的！”

    荣国公的脸色也不好看，若不是这事儿闹的太大，需要他们徐家让步，否则他才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纳一个武德侯府的丫鬟。

    可没想到，一个小小丫鬟，不仅不领情，还如此瞧不上他们荣国公府，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有瞧不上柳枝的贵妇出言讽刺道：“不过是个贱婢，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呢？我瞧啊，她就是仗着自己有张不错的皮囊生了野心，不愿做妾？难不成妄想着做正房呢！”

    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宛如刀片刮的人生疼。

    柳枝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回道：“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更别提像奴婢这种在夹缝求生的微末的女子，若是天底下的男子，都如徐大少爷那般，欺辱了女子便可以用钱权摆平，那如同女婢这般的女子，就等同于丧失了做人的资格，将沦为权贵们的玩物！”

    第193章

    对女子的尊重瞬间，整个殿内一片寂静。

    似乎众人都没想到，这丫鬟居然这般不要命，敢将这种直白的话当着天子的面宣之于口。

    金贵妃的脸更黑的彻底，激动道：“你放肆！”

    柳枝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是顶着贵妃的暴怒，她也一定要把这些心里话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好在皇帝面色如常，并没有开口斥责她，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安慰。

    柳枝环视一周，继续坚定的说道：“诸位大人，夫人，小姐，公子，若你们换个角度想一想，若是今日受屈辱的是你的女儿，姊妹，你们真的会希望她，受了屈辱还要委身于施暴欺凌者吗？”

    “你们会因为对方的身份比你们高，心甘情愿的接受对方如同施舍般的赔礼吗？”

    柳枝这几句质问，彻底让刚刚还讽刺她的贵妇们闭了嘴。

    鞭子不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

    有些小官家的女儿是最能感同身受的，她们小声驰援道：“若真遭了这种事情，还要被迫委身，不就是在往火坑里跳吗？”

    而金贵妃被驳了面子，恼怒至极道：“你个贱丫头，本宫一片好心，到你这里却成了驴肝肺……”

    谢瑾怀却在此时打断道：“贵妃娘娘请息怒！”

    “您是有一片好心，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徐凤武敢在宫中行如此胆大包天之事，本就是有失德行，理应重罚才是，可如今您要把这丫鬟赐给了徐凤武，这哪里是罚，分明是赏。”

    “若是赏罚不分，岂不是更纵容徐凤武的荒唐行径，日后他便更加肆无忌惮，只要瞧上了的女子，都敢强抢了去，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要以对这些女子负责为由，顺理成章的把她们霸占了去！”

    “日后男子们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都不用三媒六聘，直接强占了便是。”

    “而百姓未曾开蒙，或许愚昧者会效仿权贵，若是日后人人都如此效仿，这律法就成了一纸空谈，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

    柳枝眸光颤动，从未想过，这些话竟然会是从谢瑾怀嘴里说出来的。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的谢瑾怀，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谁都是冷情冷肺之人。

    谢瑾怀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大的变化。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谢瑾怀竟然会为了帮她，与金贵妃针锋相对！

    而此时的金贵妃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谢瑾怀，脸色微微发白。

    她是没想到，谢瑾怀的毒舌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在对付她身上，为了那个丫鬟，竟然一点也不顾念昔日情分。

    她强忍着心中的愤闷质问道：“呵呵，不过是一件小事儿，怎么就被你说成了要天下大乱？谢瑾怀，你这是暗指，本宫祸乱国本的罪人？”

    谢瑾怀淡漠回道：“微臣不敢，不过所言也绝非虚妄。”

    有言官也认同谢瑾怀的话，“律法是立国之本，常言道，天子犯法，也应当与庶民同罪，身为处高位者更应该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金贵妃冷哼一声不再出言，双拳也不由自主的紧捏，看向殿内正中央的柳枝多了几分敌意。

    皇帝不想再听他们的争执，只饶有兴致的看向柳枝反问道：“那你既不愿意给徐家大郎做妾，那你想要怎样？”

    “要朕用律法惩戒他吗？还是你有别的所求？”

    此言一出，徐凤武一脸惶恐，而荣国公一脸阴冷的看着柳枝，那眼神中全是警告。

    柳枝自然不敢顺杆往上爬，她很清楚，皇帝的话不过是一种试探。

    皇帝本意就是想为自己的侄儿开脱，而她也没期望皇帝真为她这么一个小丫鬟做主去严惩自己的侄子。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只要不被赐给徐凤武做贵妾，那么一切都好说。

    她回道：“回禀皇上，徐家大公子虽冒犯了奴婢，但也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若说严惩那也谈不上。”

    “而奴婢想求的也很简单，奴婢不求钱财富贵，只想求得一份对女子的尊重。”

    “若是徐公子知错能改，愿意诚恳的跟奴婢赔礼，奴婢愿意揭过此事儿，再也不提。”

    皇帝一愣，似乎没想到柳枝会是这样的要求。

    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趁机讨要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这叫柳枝的丫鬟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难怪这谢家两位公子，都非要护着她。

    “那你说，怎样的赔礼在你眼里，才算诚恳呢？”皇帝问道。

    柳枝毫不犹豫的回道：“那便请徐公子负荆请罪吧！”

    然而，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却让徐凤武气得跳脚。

    他指着柳枝骂道：“本公子也不过是吓唬了你几句，摸都没摸着，你便要让本公子跟你低头？”

    “你个贱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让我给你赔礼，你做梦吧！”

    徐凤武自诩高门子弟，又是先皇后的侄子，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如今要他跟一个丫鬟赔礼道歉去低头，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因为这样会让他一辈子都钉在耻辱柱上的。

    谢瑾怀望向徐凤武，看似没有波澜的眼底却满是警告，“微臣觉得，若是徐大公子不同意赔礼，那便理应交由南燕律法处置。”

    “不过徐公子可知道，这律法中有规定，若是男子当众调戏良家子，那便是要杖责五十的，与之同谋者，也是相同处置。”

    此言一出，之前与徐凤武一起围堵柳枝的那帮公子哥们都被吓的心慌。

    他们连忙对徐凤武劝道：“徐大少，这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你给那丫鬟赔个礼又不会少块肉，总比连累我们被打死的强吧？”

    公子哥们个个身子金贵，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怎么可能抗得过那五十仗的刑罚，只怕刚打一半，人就要打废了。

    徐凤武也宛如被架在了火上烹烤一般，难受的很。

    他是既不想低头，又不想挨打。

    可哪有那么多好事儿让他占着？

    此时的格局却早已经不似之前，特别是柳枝的那一番极其深刻的肺腑之言，是深深打动了朝中的几位言官和贵眷，他们此时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徐凤武呢！

    皇帝也不想为了徐凤武的事儿一直耽搁宫宴进程，便催促徐凤武二选一。

    或许是迫于诸多压力，亦或者徐凤武除了嘴硬以外，骨子里就是软蛋，他终究是没有选择硬气到底，而是选择跟柳枝赔礼道歉。

    第194章

    傲骨徐凤武的赔礼道歉是不情不愿，背着荆条的样子也是有些滑稽的。

    对此柳枝并不计较，而是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对方的赔礼道歉。

    人群中，有人嘲笑她傻。

    放着富贵荣华不要，非要讨这么一个没有实用的道歉！

    好处落不到，还要担心被荣国公给记恨上。

    这不就是干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儿吗？

    谢瑾钰看向她，询问道：“你会不会后悔这样的选择？”

    即便是不去给徐凤武做什么贵妾，哪怕趁机从荣国公府讨要一些好处钱财，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柳枝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您不是说过，人活着，不就是为争一口气吗？”

    曾经的她身为一个底层的奴婢，只要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从不在乎什么脸面，骨气。

    后来，世子教她读书，让她明事理，辨是非，长见识。

    让她知道什么是自立自强，什么是自尊自爱。

    想要真正的脱离苦难，不是求人，而是靠己。

    ……

    宫宴终于开始。

    今日的主角本该是薛淑妃和三皇子，但因刚刚的插曲，众人都差点将其遗忘。

    不过薛淑妃对此却并没有半点不愉，反而心情甚好。

    因为向来爱抢风头的金贵妃，今日竟然在她的生辰宴上吃了瘪。

    薛淑妃是比金贵妃早进宫许多年的，原本皇帝宠爱她，也承诺那贵妃之位是她的。

    可偏偏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得偿所愿时，金若惜进宫了。

    金若惜比她年轻，不曾生育，又因将门虎女那热烈张扬，不拘泥的性子，在后宫是独树一帜，自然很快就获得盛宠，被封了贵妃。

    自此，薛淑妃便记恨上了金贵妃。

    两人在皇帝面前自然是情意深重的姐妹，可背地里谁都给对方使过绊子，斗的不可开交。

    眼前这小丫鬟，能让金贵妃吃瘪，薛淑妃自然是高看了柳枝一眼。

    她浅笑道：“你倒是颇有几分傲骨，本宫很是欣赏。”

    “今日你是在本宫的生辰宴上受了委屈，那本宫也该给你一些补偿，不如就把这一支步摇赏给你吧！”

    于是她从头上取下一支金步摇递给身边的宫女，让其送到了柳枝手上。

    柳枝不敢推辞，握着步摇跪下谢恩。

    完事后，薛淑妃故意看了一眼金贵妃，笑着对柳枝说道：“贵妃的提议其实也是好心，就是没能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太过想当然了些。”

    “这世间总有不屑于享受荣华，一身傲骨的女子。”

    “你虽拒绝了贵妃的好意，但也无需担心贵妃生气，贵妃亦然是有傲骨的女子，她定能理解你的。”

    柳枝能感觉到薛淑妃这话中的暗涌，和意有所指。

    她不敢多言，只能低头应下。

    而一旁的金贵妃，也瞬间脸如墨色，难看至极。

    薛淑妃这阴阳怪气的话术，她又怎会听不明白。

    京城中谁人不知，那金家含冤被灭，而金贵妃却进宫委身于皇帝，并且日日都在与后宫妃嫔们斗争，只为讨得了恩宠，时至今日都未曾给她的父亲平反。

    就这样的人，哪里有傲骨可言？

    碍于场合，金贵妃不好发作，只能硬生生的坐在那忍着。

    宫宴的流程一如往常。

    先是皇帝致词讲几句，再便是献礼展示环节，随后就是歌舞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