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对我好?我日日捧着你,尽心伺候着你,无非是想问你要些银钱寄给家中老娘看病,可你呢?”
“你说我贪心,还故意寻了错处扣了我月钱,害我老娘无钱医治活活病死。”
“你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明明是只山鸡,却硬是要插几根孔雀毛幻想着当凤凰,你一有不如意,便对我动辄打骂,把所有的怨气都撒给了我,所以我恨死你了,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如愿以偿!”
胭脂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她怒不可遏道:“你说我亏待你?你也不想想,若没有我的提拔,你哪会有二等丫鬟的月银?”
“你问我要钱,我一个通房,又无宠爱,拿的月银又能比你多到哪里去?”
“扣你月钱,那也是你那几日干活心不在焉频繁出错,我才罚的你小惩大诫,我平日赏给你的东西,也不止你一个月的月银了吧?可你就只记得我对你的坏,是半点我对你的好都记不得,当真是个白眼狼!”
其实小喜背刺胭脂,柳枝一点也不惊觉意外。
当初她对小喜也是不错的,她得势时小喜巴结她,她离开听鹂院做了后厨粗使婢时,也是小喜最先对她落井下石。
这样的人,本就不可能成为忠仆。
是胭脂太过自信了,自以为她能掌控人心,殊不知自己才是被人愚弄的对象。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的闹剧,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薛淑妃察觉到皇帝的不悦,连忙出声提醒:“行了,既然是你们的私人恩怨,那便由你们侯府私下解决吧!”
这里是宫宴,又不是公堂。
皇帝忙了一天朝政,就想在宫宴上看看歌舞表演舒缓下心情,谁曾想会频繁遇到糟心的事情。
若不是碍于今日是薛淑妃和三皇子的生辰宴,只怕他早就没了耐性拂袖离去了。
可胭脂却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她已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非要皇帝为她做主,找出幕后真凶。
她哭道:“皇上,娘娘,奴婢遭此算计陷害,实在是心有不甘,这小喜虽恨奴婢,但她头脑简单,是想不出这样阴损恶毒的方法的,她背后定然还有人指使的。”
“求皇上娘娘,为奴婢做主啊!”
胭脂这话,也是有些道理可循。
因为是参加宫宴,她们进宫时都是要被严格搜身盘查的,任何违禁物都难以带进宫去,所以那下在胭脂茶水里的泻药,定然是有人在宫中偷偷给的小喜。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问:“那你觉得,这背后指使之人会是谁?”
胭脂一时间脑子有些乱,她倒真拿不准会是谁这么害她。
不过一想到她的琵琶是被柳枝碰过,她便把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柳枝身上。
故而她坚持指认柳枝,认为是柳枝与小喜串通到了一起。
被人胡乱攀咬,柳枝也只自己无法独善其身,只能尽可能的为自己辩解。
“求皇上明鉴,奴婢与她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害她?”
胭脂此时早已经乱了章法,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少在那假惺惺的,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柳枝盯着她,冷淡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恨你?”
胭脂哑然,她心虚,自然是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当初抢了柳枝的功劳,那一夜本是柳枝与那九爷共度良宵,可偏偏她盗领了这恩赏,成了谢九爷的通房丫鬟。
胭脂强壮镇定道:“你自然是嫉妒我能以扬州第一琵琶女的身份进宫献艺。”
“当初在武德侯府,当着三皇子的面,你曾经弹琵琶赢过了我,可这一次进宫献艺的却不是你而是我,你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闻言,柳枝嗤之以鼻:“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嫉妒。”
皇帝其实没兴趣听那些争执,只是对柳枝突然来了兴趣。
他盯着柳枝问道:“你也会弹琵琶?那你们之间,究竟谁是扬州第一琵琶女?”
在他的印象中,这柳枝整日都跟在谢瑾钰身边,穿着打扮也是极其的素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乐伶。
柳枝被皇帝问及此事,并没有想要博得眼球,故意去抬高自己贬低别人,而是从容回道:“奴婢对音律从无争名心,也不愿与人比个高低,对音律只是单纯的喜欢。”
第202章
一较高下皇帝闻言,冷哼一声:“你这话说的假模假样,若真不想与人争个高低,又为何会在三皇子面前比试?”
其实柳枝这话说的并不假,她若真在意这第一的头衔,就不会自挑手筋,离开听鹂院了。
三皇子听见皇帝提及了他,便出言解释道:“父皇,此事儿倒真不怪那柳枝,是儿臣当时强逼那柳枝与胭脂比试的。”
“那柳枝伤了右手,便鲜少再弹琵琶了,不过让儿臣意外的是,她的左手竟然也能弹琵琶,竟然丝毫不逊色,所以当时儿臣便觉得是那柳枝更加技高一筹。”
皇帝一听,更来了兴致。
他指着柳枝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儿,不如就此施展一番吧!让朕也来评评,你与那胭脂,究竟谁强谁弱!”
胭脂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地步。
皇帝不仅没有怪罪柳枝,反而还让她演奏琵琶,这简直就是恩赐!
可皇帝的话便是圣旨,容不得任何人反驳。
即便是胭脂不愿意再与柳枝同台比试,也只能硬着头皮,与她一较高低。
薛淑妃看着皇帝认真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
她很是清楚,皇帝也是个酷爱音律,喜欢听琵琶曲儿的人,若是谁拿了头筹,皇帝便会更偏向谁。
今日胭脂已经出了大纰漏引得皇帝不悦了,若是此次比试再输,那么她就当真会被皇帝厌恶,是一点翻盘的希望也没有了。
于是薛淑妃为了让胭脂能赢,故而让身边的小太监取来了她珍藏多年的凤锦琵琶给到胭脂手中。
然后又让人寻了一把老朽的琵琶给了柳枝。
胭脂拿到那凤锦琵琶微微一愣,随即欣喜若狂。
这琵琶音色极佳,若是同水平竞技下,一定是凤锦琵琶的听感最好。
胭脂觉得,她与柳枝的技法不相上下,有了凤锦琵琶的加持,她一定能赢过柳枝。
拿到凤锦琵琶后的胭脂,也的确如鱼得水,高难度的曲目发挥了她真正的实力,指法灵动,毫无差错,让皇帝原本不屑的嘴角也微微勾起。
一曲完毕,胭脂得意的冲着柳枝勾了勾唇。
该到柳枝了,她看着自己手中那把老朽的琵琶有些无奈。
琵琶是淑妃娘娘准备的,若是她此时提出异议,便是打薛淑妃的脸。
想着刚刚薛淑妃还赏了她一支金步摇,她便没想去驳了薛淑妃的面子,只能暗吃下这哑巴亏。
好在她并没有放豪言壮语,声称自己一定要夺得第一。
只是与胭脂不同的是,柳枝并没有选择弹一些高难度的曲目来彰显自己的技法,反而是选了一曲轻缓的江南小调。
小调一起,柳枝竖抱着琵琶,一边弹一边缓缓开口,唱起了江南的歌谣。
她的声音,婉转空灵,那副美妙的歌喉竟然比她弹出的琴音还要吸引人,不少人还跟着一同哼唱起来。
一曲完毕,众人便开始讨论,这两人之间谁才是第一。
有人觉得胭脂的技法精妙,曲目难度极大,应该是更胜。
也有人认为,柳枝的歌喉和琵琶结合在一起,从观赏角度来说,也很出彩。
但多数人还是认为,柳枝是技不如人便想着用歌喉吸引人而投机取巧。
即便众人争执纷纷,也无法定下结果。
只有皇帝满意谁,谁才是赢家。
一旁的薛淑妃笑着对皇帝说道:“柳枝的歌声,的确很是曼妙,可若说是比琵琶技法,那么胭脂似乎更胜一筹的。”
“淑妃所言甚是,那便是……”皇帝刚想宣布是胭脂获胜时,谢瑾怀却站起了身来。
“谢九郎,你又想如何?”皇帝蹙眉问道。
谢瑾怀躬身行礼道:“皇上,微臣以为,淑妃娘娘此言不妥,有失公允。”
“谢瑾怀,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给我住嘴!”武德侯吓得不轻,连忙呵斥。
他本只是想看个热闹,谁得第一他都无所谓,反正那二人都是侯府的人。
只是他也没想到,谢瑾怀竟然如此不给淑妃面子,当众驳了淑妃的脸面。
皇帝是没想到,谢瑾怀的头是这般的铁,什么话都敢说,顿时脸色也不好起来了。
“朕也与淑妃意见相同,怎么你莫不是也觉得,朕有失公允,偏颇了一方?还是觉得朕耳聋了听不出好坏?”
谢瑾怀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从席间起身来到了柳枝身边。
柳枝自然猜出谢瑾怀的想法,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可谢瑾怀却一意孤行的从柳枝手中抢过了琵琶。
他当着众人的面拨弄起了琴弦,直到有一根琴弦发出了杂乱的声音,甚至音调都不准。
谢瑾怀还不肯罢休,一把又从胭脂手中抢过凤锦琵琶,拨动了同样的琴弦,然而声音却比起另一把琵琶更浑厚清晰毫无杂音,对比很是明显。
他犀利的质问道:“若淑妃娘娘真的公允,为何准备琵琶时,不能做到一视同仁?让人用这种天壤之别的琵琶来比试,结果却是相差无几,不分伯仲,所以谁输谁赢,应该显而易见了吧?”
众人也终于明白,柳枝为何刚刚要调个简单的小调,还要边弹边唱曲,只怕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弥补琵琶之间的差距。
薛淑妃一时间被质问的哑口无言,似乎没想到还真有人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在她的生辰宴上给她难堪。
金贵妃见状,便落井下石道:“哟,也不知淑妃姐姐跟那胭脂是沾了什么亲,带了什么故,竟然舍得把那凤锦琵琶拿出来给她用?”
“凤锦琵琶!”
众人哗然。
谁都知道,那凤锦琵琶可是绝世名琴,多少人求而不得,却没想到会被淑妃给了胭脂。
薛淑妃胸口微微起伏,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开口解释道:“是本宫吩咐宫人去库房拿的琵琶,宫人不懂,胡乱拿了两把,并不是有意为之。”
胭脂见众人都开始偏向了柳枝,只能要求与柳枝都用凤锦琵琶再比一次。
可一旁的嘉和郡主却出言嘲讽:“我瞧啊,是没这个必要了。”
“用好琴比烂琴你都不能完胜,即便是用同样的琴也怕是一样的结果。”
“而且,同样都是音不准的琵琶,人家柳枝便能想到办法掩饰缺点,完美的弹完曲目不让人发觉,而你,却只需一个弹那么一小段就原形毕露,你和那柳枝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第203章
徒有虚名作为乐伶,若是表演时出现了意外,首先要做的便是稳住心态,处变不惊。
之后再去想尽办法弥补失误,力挽狂澜,最终能让演出能顺利落幕,才是对观众的负责。
显然胭脂是缺乏临场应变的能力的。
而柳枝在得知自己的琵琶有问题后,立马改变了策略,尽力的去弥补缺陷,用歌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自然就忽略了琵琶音色不佳的瑕疵。
相较于胭脂自乱阵脚,柳枝实在是聪明之举。
皇帝笑着看向柳枝,带着几分欣赏,“倒没想到,你还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他又不耐烦的扫了一眼胭脂,“你这扬州第一琵琶女的称号,倒是徒有虚名。”
胭脂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都像是失了血色。
她被皇帝如此点评,日后怕是再难以翻身了,她引以为傲的技艺,也只会被满京城当成一个笑话。
可她是真的不甘心。
明明该是她名动京城的,凭什么让她成了让柳枝扬名的垫脚石!
胭脂眸中的狠戾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眼眶蓄满了泪水,一副委屈柔弱的模样,跪在皇帝面前不停的磕头。
“请皇上明鉴,技不如人奴婢自是无话可说,可也正因如此,那柳枝才会心生嫉妒,故意勾结奴婢身边的人,想要陷害奴婢!”
“奴婢含冤受屈是小,可毁了淑妃娘娘与三殿下的生辰宴是大!她们如此用心险恶,还请陛下万万不能轻易放过这二人!”
柳枝自然是不愿被人泼了一身脏水,也顺势跪地,“奴婢从未做过此等恶毒之事,清者自清,奴婢不怕彻查。”
至于小喜,她自知死到临头,也不挣扎不辩解,一直保持着沉默。
皇帝被吵的头疼,挥了挥手,直接下令道:“把这丫鬟送到宫中慎刑司里,用那里的酷刑好好审一审,自然是藏不住秘密的。”
小喜听闻吓得面色惨白,她自然是受不住那酷刑的。
于是还未等侍卫上前把她押下去,她便当机立断,直接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头撞向了殿内的金柱。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众人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一瞬间,她额间的鲜血汩汩而流,倒在血泊中的她还没来得及断气,却将目光落在了女席之上。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对谁说那一句话:“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怨恨胭脂,这才想害她出丑,与任何人都无关,不要连累我的家人。”
柳枝总觉得小喜话中有话。
她顺着小喜看去的方向,只瞧见女席上的众人面色各异,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梁思思的目光带着几分心虚和闪躲。
小喜死了,死无对证。
她的尸体就这样被侍卫给拖了下去,地上的血渍也在宫人们的快速擦拭下,看不出一丝痕迹。
好好的生辰宴上,死了人,想想都是晦气。
连带着三皇子看向胭脂的表情都有些厌烦。
对于皇帝而言,这不过是女人们为了出头攀比引来的明争暗斗,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除了有些扫兴以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事端,而且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就压根没有必要再追查下去了。
胭脂本还想开口控诉,却被淑妃的一个眼神给劝退。
暗示她,此时皇帝已经全然没了耐心,若再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势必会惹恼皇帝得不偿失。
皇帝的兴致被扫,找了个由头,带着金贵妃中途便离席了,只留下淑妃在那强撑场面。
宫宴的时间太长,谢瑾钰实在有些熬不住,便也打算先行离席回府。
众人都知他身子羸弱,即便是提前告退,也不会有人刻意以此说事儿。
与谢瑾钰一起中途离场的,还有今日的宫宴的主角之一,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似乎是喝多了,整个人醉的厉害,意识都不算清醒,是被几个宫人搀扶着往偏殿走去。
走到游廊的尽头,便是一条出宫的甬道,侯府的马车便停靠在此。
品兰与子渊便在这等候多时了。
见柳枝扶着世子出来了,连忙招手。
临上马车前,谢瑾钰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腰间,似乎少了样东西。
“我的香囊好像落在了宴席上。”
谢瑾钰的眼底闪过一抹急色,那香囊是当初柳枝做给他的,若是丢了,倒是可惜。
“世子别急,奴婢先回去替你找找看,若是丢了,奴婢再做一个给您。”柳枝见此,便打算回去找。
谢瑾钰是想跟柳枝一同折返的,可瞧着夜里风大,还越发寒凉,柳枝便拒绝了,坚持自己独自前去。
她一个人身子轻巧灵活,跑快点回去也并不耽误事儿。
宫中不比侯府,谢瑾钰还是担心柳枝,便对着身旁给他披上大氅的品兰吩咐道:“你去跟着她,若是实在找不到,便叫她早些回来。”
柳枝麻利的奔去了宴席,略微喘着粗气,在谢瑾钰的位置上寻了许久,却没有看到香囊的踪影。
她半跪在席边,躬着身子埋着头,钻到桌下翻找了半天,几乎就差把整个坐垫给掀起来了,也没寻到香囊的影子。
“奇怪了,去哪里?”柳枝有些诧异。
她刚刚原路折返时,也仔细留意过小路两侧,并没有看见香囊,多半应该是被世子落在宴席上了。
可为何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