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的一辆马车从表面上来看不出挑,细心打量就会发现是上等红木精雕细琢而成的车身。
车内铺设着柔软的地毯,触感温暖而细腻。靠背处雕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跃出木质的束缚,展翅高飞。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一盏宫灯悬挂在顶,发出柔和的黄光,映照着车内金色的香炉散发出袅袅香烟。
几本装帧考究的书卷随意地散落在小几上,旁边是一具小巧的茶壶,正散发着淡淡的花茶香。
软榻上放着一件织锦披风,华丽而厚重,披风的角落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间似乎还带着露珠。
车窗外偶尔传来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但这一切丝毫不影响车内安静惬意的氛围。
车厢一角,秦驰正捧着一卷书翻阅。
偶尔,他抬起头来看一眼舒服得快要睡过去的宋锦,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这是他特意布置的车厢。
只为了让她在途中能舒服些许,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在马车上小睡了一觉。
宋锦醒来便是临近中午。
队伍停了下来,在一处庄子落脚。
“相公,你这是……”
宋锦看到了老李叔等人在搬东西。
秦驰笑道:“在这里落脚,休息一个时辰。”
“这才刚出发。”
宋锦想说自己并没有觉得累,不需要休息。
秦驰不容质疑,坚持中午要休息。
宋锦打趣道:“按你这个走法,没两个月回不到徽州。”
“时间又不赶,慢慢走,当是出来游玩。”
秦驰在外面没有说她不是想看袁杨两家的后续,走慢一点还能及时关注到京城之事。
他扶着宋锦走入了庄子。
来到一处布置清雅干净的厢房。
他凑近宋锦耳边小声道:“听说杨阁老递了辞官的折子。”
“他这是以退为进?”
宋锦几乎不加思索便猜出。
秦驰心想娘子果真和他想到一处,“陛下把折子压下了。”
这事没有批准。
宋锦面露不解问:“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估摸是刺激不够?”
秦驰以前对于明成帝的观感,多是来自于长辈的认知,故而初始的印象就不好,毕竟长辈就没几个对明成帝有好印象的,当然,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对于明成帝是何态度,他就不得而知。
在他打小接触的老李头、老霍和陶掌柜等人中,对于皇帝的观感就不好。
三人曾在西北当过兵。
西北当兵很苦,朝廷经常克扣军饷和粮草等,一些将士没有死在战场,反倒是冻死和饿死,这能让他们对皇帝有好感才奇怪。
日积月累下,秦驰受到了影响。
再加上外祖家和母亲的遭遇,让秦驰对明成帝的感观更差。
他算计明成帝。
按照他的设想,他会容不下杨家。
宋锦对于局势所了解的不如秦驰,只是一些想法还是有的,“相公要不要再给杨家添把火?”
“这话怎么说?”
秦驰眼含询问的看向她。
宋锦压低声音道:“建宁柳家,杨令瑜的妻子姓柳。”
“柳家屯兵,不能曝光。”
秦驰说出了一句让宋锦意外的话。
只要此事曝露。
杨家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明知这样报复比较快,秦驰却没用?
秦驰沉默了半晌,张了张嘴,最后才憋出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建宁那边不仅是驻兵和衙门,明面上归朝廷来管,实际上都在柳家的控制下,随时可以揭竿而起。”
“这么严重吗?”宋锦心惊。
秦驰凝重点头,“情况不仅是建宁,我怀疑其它临近的州府也一样。朝中各州府的卫所,向来有吃空饷的问题,唯有浙江一带的数额是满员,时常排兵布阵。”
何况秦驰带上了私心,是无法言说的私心。
他不仅没将杨家的事上报朝廷,甚至连前太子和宴先生的存在也隐瞒了。
秦驰看到宋锦的神色,便知她起疑了。自家娘子何其冰雪聪明,想必猜到了什么。
想来也是!
若明成帝知道建宁柳家的事,按理早该有动作。
证据秦驰会拿出来,具体是什么时候曝光,他要等待适当的时机。
在庄子休息过后。
一行人又继续起程,走的方向是张家湾,即漕运码头。
秦驰的意思是坐大船走一段路,若是坐船烦了再改陆路,一切以宋锦的情况为主。
怎么舒服怎么来。
每当马车颠簸,悬挂的宫灯便会轻轻摇摆,投射出微微摇曳的光晕,如同流动的琥珀,给车厢内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温暖。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到了近前就停下了,随后车窗左边传来秦八的声音:“公子,有急件。”
秦驰掀开了车窗,接过了秦八从车窗递进来的密信,当看完信的内容,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杨家好手段!”
“发生了何事?”
宋锦的目光看向他手中的信。
秦驰把信递给宋锦。
宋锦接过来低头查看。
大概的内容就是杨令瑜当初的上司之一,某个布政使当了替死鬼,在朝廷委派去调查的官员到达的前一日服毒自尽。
死前自知罪孽深重,交待了罪行。
将宋家的案子揽到了他身上。
不要说秦驰看得火起,连带宋锦都是一肚子的火气蹭蹭的往上涨,“这些人简直是没有了王法。”
“王法只是利器。”
秦驰不要说别人,其实他心里也没有,然而他不会在宋锦面前说。
律法在秦驰手里只是工具。
不然,他干的事也能杀头好几回。
宋锦心情很是不好,“就这样看着杨令瑜脱罪?”
“他出不了狱,娘子放心。”
秦驰安慰道。
宋锦不明所以。
秦驰又继续说:“就算杨令瑜摆脱嫌疑,依旧是难逃罪责。因为在宋家人失踪后,陆续还发生了十几桩大案,当中有三十七条人命,残废了九人。”
当年身为知府的杨令瑜不作为,仅是凭此他想洗不白。
有宋氏的案子,按律可以让他抄家问斩,如今的案子同样是足够他问斩。
宋锦听闻握住手帕的手微颤。
秦驰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相信我,他活不了。”
98第331章
他该死
到了张家湾。
马车停到了一处宅子前。
这里是今晚他们落脚之处。
秦驰提前让人过来打点过,因此宅子里准备了日常所需,包括米粮和肉菜等。
厢房也打扫好了,只需要带上行囊便可入住。
然而在晚饭前,秦驰有事被叫了出去,宋锦一个人在家吃饭,心里惦记着事儿,胃口就不太好,仅是吃了几口的米饭和菜。
银珑忧心道:“小小姐不多吃一点吗?”
“不必了。”
宋锦摇了摇头。
银珑说道:“那我晚些给你准备宵夜。”
“多谢珑姨。”宋锦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反倒是银珑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小小姐,你不去外祖家拜访吗?”
“啊?”
宋锦懵了一下,“外、外祖家吗?”
银珑见到宋锦这个模样,便知道她没想过,“你外祖家祖籍便是在这里。如今是何光景便不得而知,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宋锦摇头道:“最开始没有联系,暂时也就不联系了。等局势稳定了再说,我们如今的处境看似风光,其实也是如履薄冰。”
“不兴他们惦记着您吗?”
银珑想到了日前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徽州宋氏大案,“我想他们也该听说了徽州的事。”
“那大概会以为我也跟着出事了。”宋锦姐妹俩是被宋父仓促间送走的,知道的人并不多,在离开的时候,她见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起火。
她和宋绣活着的事。
恐怕连宋家其他人都不一定知晓。宋父为了遮掩她们的行踪,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宋锦看银珑好似还有话要说,“珑姨还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憋在心里。”
“你外祖张家似乎在漕运总督手下做事。”
银珑知道宋锦手里有一支商船,她儿子邢纶更是一向深受宋锦的器重,“上回我无意中听到阿纶在家里提了一嘴,说行商最大的开销就是在路上,还说漕运什么,说什么打点的人越来越贪。”
宋锦听了不由皱眉。
以前她只知道外祖家是京官。
具体什么官,她不曾留意过。
现在银珑告诉她,她外祖在漕运总督手里做事?
宋锦想到自己的处境,沉思过后还是摇头,“珑姨,我现在不适合和外祖家相认,等时机到了再亲自去外祖家登门拜访。”
银珑面上带着可惜。
不过,她也没有勉强宋锦一定要去。
宋锦知道她在可惜什么,便道:“我不去拜访,不是说不能联系。等下我写一封报平安的书信送去给阿纶,让他下次行商过来,便以送信为由,私下去外祖家试探一下。”
“哎,好。”
银珑笑着应声,“只要能报个平安就好,这样你外祖母也不用惦记。当年呀,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最疼你母亲了。”
“那我母亲怎么会嫁到徽州府?”
这可就远了!
银珑笑道:“张宋两家是世交,你爹娘的亲事是指腹为婚的。”
宋锦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二人又聊了许多,大多数是银珑在说,宋锦在听,银珑所说的皆是外祖家的事,在宋母出嫁之前,银珑是家生子,也是在张家府里长大的。
宋锦记得小时候外祖家会有节礼送来徽州,几个舅舅送给她的东西都是一车一车的。
后来宋家出事就断了联系。
前世宋锦嫁入秦家沟,下意识就不太想联系外祖家。这辈子再回来,几乎连想都没想过。
在银珑这里她和外祖家断掉联系算是六七年,在宋锦这里却是两辈子的事了。
何况提起了船队的事,宋锦在外面行商,一直是用了“宋怀瑾”的化名。户籍也是真实存在,原是宋氏旁支一个失踪孩子的。
宋锦不会贸然联系外祖家。
一是她不清楚外祖家的情况。
二也是不想给外祖家带去麻烦。
不说宋家的罪名就算洗清了,依旧是一个大麻烦,就说秦驰的身世也是个问题。要知道她婆婆李氏和秦驰至今都没敢光明正大和赫连溥相认!
能够让秦驰谨慎成这样的,不外是关乎于生死的问题。
而宋家人的性命,也在他人手里!
银珑离开之后。
宋锦静坐思考了良久。
直到秦驰回来,她都没有回过神。
这让秦驰误以为宋锦又在想杨令瑜的问题,便轻轻坐到了她相邻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碗清茶,轻声询问:“娘子就那么想杨令瑜死吗?”
“他该死。”
宋锦脱口恨道。
等说出来方知失言,宋锦干巴巴的笑了笑,温婉问道:“相公回来了,事情忙完了吗?”
“忙完了,立马就赶回来陪娘子。”
换个人说这话,大概会觉得这活有点儿油腻,然而这话从秦驰嘴里说出来,语调平淡如常,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杨令瑜早就是宋锦仇人名单必杀的人之一。
不要看她平时若无其事。
只是把心中的仇恨,藏得很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