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她揪住他的衣襟,声音发涩,“抑或,你能告诉我,你们要做的事,会到什么程度么?”她凭着自己的推测,总是想到太可怕的情境。昨夜一夜乱梦,她梦见他被人一刀斩下马……
“嗯……”他收紧臂膀,将她抱得更近,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郭逊秘密回京,带着人在城外接应……你放心,退路我也想好了,若是不成,再不济能护住你们的性命。我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地位,更没想过取而代之,没我只求公府平安,你和桃桃平安,所以你要答应我,不论出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岳父那边,我打过招呼了……祖母我也会安置好退路,不用担心,嗯?哭什么,这不是没事吗?你要相信我……”
她不知为何,心里酸楚极了,她心疼他,心疼陆家牺牲的那些人。
他用指头替她拭泪,笨拙说着哄她的话。明筝陡然把他推了一把,陆筠松开手,见她坐起身朝自己倾过来。
她撩开碍事的长发,一根根松开斜系在领下的襟带。
陆筠呼吸轻了,抿唇瞧着她动作。
瓷一般的月亮跃出海面,令人炫目的淡红光晕微颤。
他顿觉她悲悯如菩萨,予此恩赐,予此垂怜。
掌心滚烫,唇齿流连,太忘情,不免微觉痛楚。
好在尚能忍耐。
傍晚雪住风停,他身披鹤氅独行在空落落的庭院中。女人后来如何喊着他的名字断断续续不能成言,都不能再去想。
**
初七,明筝被接回明府。
一向感情极好的嘉远候夫妇龃龉了。
不乏有人拈酸,说要瞧这回那明氏是不是还舍得和离。
起因是什么众说纷纭,初九的千秋宴上一群人早早聚在绾心月苑等瞧陆家人用什么表情面目来到。
吉时到了,台上的戏作罢,皇后许了厚赏,众人正提步前往正宴用的“听涛观澜”,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终结了今日所有的喜庆氛围。
“有、有死人!”宫婢连滚带爬地扑到众人面前,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哆哆嗦嗦瞪大欲裂的目眦,“灵武堂、灵武堂里有死人,是翊王、翊王妃娘娘,翊王妃娘娘没有下葬,她在这儿,她在这儿!”
一言出,惊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
谁都知道灵武堂是皇家禁地,听说因着里头常常闹鬼,因怕引起太多的麻烦,遂锁起来不许人靠近。
可若是里头的“鬼”是翊王妃……事情的走向就不是闹鬼那么简单,灵武堂是皇上命人锁的,规矩是皇上立的,皇上不可能不知道,里头的人是翊王妃,那他不许人靠近,还不肯把尸体下葬是为什么?
翊王死于行刺皇上的刺客剑下,翊王妃被接进宫,没多久就香消玉殒,皇上下旨,风风光光将她与翊王合葬。可这宫人说,灵武堂里的“鬼”是翊王妃……
“我没撒谎,奴婢没撒谎,娘娘一看便知、一看便知啊娘娘,翊王妃左嘴角下有颗小痣,奴婢就是死了也认得——呜呜不要,奴婢不要死,不要……”宫人吓破了胆,口中胡言乱语。
众人面色各异,皇后急忙命身边侍婢速速把那胡言乱语的宫人拖下去。
可是太迟了,灵武堂大门开敞,那冰寒的冷气从内吹出来,早令众人莫名生了一身寒意。
**
干清宫里,久未回京的安王爷沉默立在阶下。
皇帝匆忙而来,含笑上前搭住他手臂,“四哥,你难得回来,这回多住些日子,又可与朕把酒言欢,联床夜话。”
安王说“臣不敢”,皇帝笑道,“四哥与朕不是外人,不必拘泥这些俗礼,南边的海贸刚开没几年,四哥为朕看顾着东海,诸多辛劳,朕心里都知道,常常感怀。”
皇帝又道,“当初咱们兄弟几个,感情最是好,母后在生时,还常常提起四哥……”
安王点点头,稍退一步,避开了皇帝的那只手。
“皇上,今日微臣听说了一件事,悬在心头,沉重不堪,微臣想问皇上一件事,念在素日情分,若皇上能与解答,微臣不胜感激。”
皇帝脸色微变,他知道是什么事。灵武堂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内宦早就向他回禀过了,他适才就是吩咐人去将翊王妃的尸体从里迁出来另寻他处安置。
他本该亲自去,那些奴才怎么配沾染她的棺?怎么配瞧她的容颜?
可他知道安王会来,会来找他要一个答案。
“你说。”他的神色也冷下去,唇边带着笑,似嘲弄,转步坐回龙椅,褪去兄弟情深的画皮,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九弟是怎么死的?”
“九弟媳是怎么死的?”
“微臣的母妃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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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皇帝坐在案后,
手掌撑着额角,沉默片刻。
安王心中早有答案,他此次不远千里奔赴回来,
不过是为证实真相罢了。
他一步步靠近玉阶,两手撑在案上,
立在皇帝对面,“为什么?”
他凝眉道:“皇上,
到底为什么?阿棠不会挡您的路,
他对您那般忠心,元宁十二年,
咸阳宫走水,阿棠本已逃了出来,
知道您还在在里头,
他顾不上自个儿安危又重新冲进去,
说要救他的五哥。元宁十九年,先帝下诏立储,
中宫无子,推选皇三子慕容骁的人远比推选您的多,
为助您拉拢更多的力量,
我们替您如何奔走经营,
想必您也全都忘了。我和璧君的婚事,
为您拉拢了多少力量,
您知不知道,
迎娶了北边络善部汗女的我,
为您失去的是什么?”
上首默而不言,大殿中空空回荡着安王一个人的声音。
“你知道的。”他撑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恼恨,
“你明知道,但你不在乎,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不是不了解你,但我相信我们之间那份默契和感情至少是存在过的。你不许阿棠跟我一块儿走,我知道你害怕,你防备,确实,一路走来你吃过太多亏被太多人背叛算计过,你这个皇位来得不易,你在意得多想得多些,我能体会。你把阿棠放在身边,不许他就藩,说舍不得他远去,且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只有把禁卫交在他手里你才放心。你还说要留母妃在宫中颐养天年,你会把她当成亲娘一般供奉孝敬,以全我们兄弟之情。难道我看不出,你是怕我起意,怕我反?你害怕我手里的水军,更怕我跟络善部联合起来包抄你的都城,所以你需要用阿棠和母妃的性命来牵制我。”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痛楚,和深深的悔疚。
“阿棠不是我,皇上,阿棠比我们单纯得多,他与你从小一块儿在咸阳宫长大,你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玩耍,他对你的感情甚至比对我来得更深。他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怀疑过。但我回京奔丧时,看见你憔悴痛楚的样子,我相信了这是一场意外。”
“皇上,阿棠死后,你梦到过他吗?他死不瞑目,被自己最敬重最钦佩的兄长亲手杀死,你说他会甘心吗?梦到他时你怕不怕,你心里慌不慌?他不是别人,他是和你一样流着天家的血,跟你一同长大无数次救过你的命的九弟啊!”
说到这里,安王已经泪流满面,他拂掉桌案上那堆叠的奏疏,倾身向前一把攥住皇帝的衣襟。
龙纹刺绣闪着金芒,瞧来是那般刺眼。
皇帝任由他提着自己的领子,张开唇,笑开来,“四哥,若这个位置是你坐,你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任何人在朕面前都该低下头,不论甘不甘愿,都必须给朕装出一副忠心的模样,跪拜朕,服从朕。而不是时时刻刻拿朕微时的糗事来打趣,拿过去朕不能示人的私隐来揶揄。慕容棠他蠢,他愚蠢至极,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朕,当真怪不得朕。”
安王挥出手,一拳抡在皇帝左脸上,“慕容顼,你还是个人吗?”
皇帝被重拳打得扑倒在椅下,狼狈得发冠也散了。
安王握拳的手在抖,他恨,他太恨了。明知不可为,明知会被更加记恨,可他实在忍不住,无法不打出这一拳。
三十多年兄弟情,在这一拳中割裂。
其实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也许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情谊,都是利用,慕容顼对他们,都只是利用罢了。
他假装不知道,不过问。因为阿棠太喜欢这个五哥,阿棠选择站在他身边,为了护住阿棠,他别无选择,也跟着走上了这条路。
慕容顼有句话没说错。
阿棠的死,是因为蠢。是他们太蠢,相信一个披着人皮的狼,还懂得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感恩。
安王朝外走去。
大殿的门拉开,着锦服配腰刀的陆筠抱臂靠在门外柱上。原该守在外头的宦人、侍卫、宫女,全无人影。安王知道是陆筠提前扫清了场子,免他与皇帝争执被外人听了去。
安王沉默地步下石阶,呼啸的北风刮卷着不尽的雪沫子,直朝人领口里钻。
陆筠随在其后,也没有说话。
天边亮起一道火线,伴着璀璨的火点爆裂在半空,——千秋节的欢宴还在继续,哪怕出了灵武堂这么一件小“插曲”,皇后娘娘庆寿大事却不能为此寒酸了去。
安王心痛如绞,翊王妃死在哪里有谁关心,皇帝对弟媳做过什么又有谁敢非议。阿棠死得冤枉,母妃死的凄惨,他们就像偶然照亮了宫闱一角的微弱烛灯,说灭就灭了,根本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成王败寇,这就是他们的命。
“修竹。”安王半侧过头,瞥了眼陆筠,“你这个位置,不容易。当初你九舅父,也是统领禁军。”
他意有所指,陆筠当然听得分明。
“把你放在身边,先剪去你的羽翼,再用虢国公府的妇孺牵制你……”他笑,唇边漫溢苦涩,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安王转了个话题,“听说你有闺女了,四舅舅还没瞧过。”
提及桃桃,陆筠的面色柔和下来,“是,生得似她娘,很是漂亮。”
安王笑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四舅舅去南边的时候,你才没多大,转眼与四舅舅一样高了,还成了亲生了女,有了牵挂。”
陆筠垂眼跟在他身边,广阔空荡的广场上只有他们踏雪的步声回响。
“给我送信的人,是你安排的吧?”温情的话说得短暂,安王的嗓音依旧平静柔和。
陆筠没否认。慕容棠死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许多事都是后来才探知了真相。
安王点点头,“你在西边失踪那两个多月,也是跟他有关?在京城不易动手怕惹人怀疑,他安排许家在西边除掉你,回头再以为你报仇的名义除掉许家,一举两得。你活着回来,想必是早知他的心思做了万全的准备。我没说错吧?”
陆筠依旧沉默,安王并不介意,他继续道:“他迫得你太紧,为了护住妻儿,你只能兵行险招,所以你设局,让我知道了阿棠死的真相,你知道我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你也知道如果我一旦知晓真相,慕容顼也绝不会放过我。”
“我说的对吗,修竹?”“所有人都在你算计之中,你要的,当真只是一家平安无恙?城外正在暗中调动的兵马,西北哗变,这一切……都在你掌控中,只要你想,翻了这皇城,将慕容家的天下改换姓陆,不难,对吗?你筹谋多年,死死握着‘陆家军’这块保命符,你想要什么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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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何苦千里迢迢,
让我来?”
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早已跟他一般高度的晚辈,当年两桩婚事,
他是自愿娶了络善部汗女,可璧君是被迫。
陆筠眸光幽深,
深不见底。面容无波无澜,瞧不出半丝破绽。
“修竹没想过要争什么。”他垂下眼,
一片细碎的雪落在他深浓的眉上,
很快又融化掉,“修竹所求,
不过一间屋,一家人,
和和乐乐。母亲去的早,
她的容貌修竹都已不记得了,
但修竹还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
若将来有什么不得已,就去投奔四舅父,
她说,
四舅父待她最好,
也曾向她许诺……”
往事如潮水,
一重重袭卷而来。
那是一个深夜,
本该在深宫中安眠的淮阴公主携着小包袱奔跑在无人的道上。
她跑得很快,
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也顾不上去捡回来。
眼看就要冲过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