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惟不见了。
凌晨的京市,
太阳还没升起,街道被浅浅的雾调成一片蓝灰色,
纪柏煊揉着酸胀的太阳穴,长腿迈进家门。
寒假赫惟昼夜颠倒,按理说这个时间她要么还在看电视,要么就是刚睡下。
别墅里安静到他的脚步声能听得分明。
纪柏煊轻手轻脚上楼,走到赫惟房门口的时候贴耳在门边听了听。
里面没有声响。
纪柏煊推开门,一室的凌乱。
像遭了贼。
小厅里的东西被她砸了,沙发上原本有一个很精致的洋娃娃,是之前他去香港出差给赫惟带的礼物,
从前她喜欢得很,如今连衣服被她剪得稀巴烂。
再推开卧室门,
衣柜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她的行李箱不见了,
这是最糟糕的。
纪柏煊没回自己房间,
也没看到赫惟给他留的纸条,他一个电话打到程似锦那儿,
把熟睡的程茗叫醒。
“赫惟有一个同学,你能联系上吗?”纪柏煊就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打电话,
一个接一个。
上回她拎着行李箱要走,误以为他生她的气,
委委屈屈的样子至今还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才过了多久,
她又来一次。
程茗一下就清醒了,嘻嘻笑,
“又离家出走了?瞧您惯的,
越来越恃宠而骄了都。”
“少说些风凉话,你平时没少带她出去瞎溜达,
她有可能去什么地方,你最好也动动脑筋想想。”
纪柏煊把阿姨叫醒,阿姨一脸惊讶,“这两天你们吵架,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东西也是不怎么吃的,更不下楼,我晚上都早早进房间了,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纪柏煊怒意就挂在脸上,上次赫惟半夜不舒服他叫不醒的那位阿姨,隔天就给结了工资打发了,这位也是个心大的,等他找到赫惟,他一定要重新换一位有责任心的阿姨。
楼上砸东西那么大的动静她还能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心理素质真是好。
纪柏煊自己去查门口监控,拍下她离家时穿着的衣服鞋子,将附近商店和餐馆问了个遍。
杳无音讯。
早上九点二十,周晓的电话打过来,撞在枪口上,“纪总您什么时候来公司?”
纪柏煊没好气,“我凌晨才下班你让我现在去公司?”
周晓吓一跳,“……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周晓调整呼吸,“从前您熬夜加班的时候也是准时到公司的呀,我看您之前都是在沙发上补觉,我以为……”
“我不要你以为,周秘书,请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秘书,别好像自己是我妈一样。”
周晓:“?”
“我今天不去公司了。”纪柏煊撂挑子。
“那下午的会怎么……”办?
“会议推迟,什么时候等我去公司再开,你把我后面的行程都往后推一推。”
“推……”
“推到什么时候?这也不是你该问的,总之董事们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我这几天病了,在家休息。”
真是要被赫惟气病了,纪柏煊按着额头,慌不择言。
-
赫惟没来过这么冷的地方。
出了机场,寒风凛冽,她没戴帽子,整个脑袋想被人抓着摁进冰窟窿里。
她当时脑子里想的这个人就是程茗。
她走了,程茗那家伙该高兴坏了。
要想在纪柏煊面前争宠,有她在一天,他就永远别想上位。
现在她拱手相让,他估计偷着乐,巴不得她再也不回去。
赫惟缩了缩脖子,推着行李箱往回走,主动询问一个拿着广告牌招揽客人的大姨。
大姨一口东北腔,问她:“老妹儿是不是住宿啊,咱这儿离景区可老近了,附近吃的喝的啥都有,咱要不去看一看呐?”
赫惟心动了,她现在好冷,她得先找个地方暖和暖和,等风停下来或者等她买些御寒的装备,她才能出门去找赫远征。
大姨瞅瞅她身边,确定她是一个人来的,手立刻就搭上她的胳膊,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拿过她的行李箱,热情道:“老妹儿来旅游的吧?你这一身也不保暖啊,这天儿这么冷别再冻感冒了,我们酒店有车一会儿直接给你送到酒店,车上开着空调,我带你先上车暖和暖和,瞧你这鼻子冻得通红,姨看着都心疼了。”
赫惟被东北人的热情吓到了,被大姨揽着的部位略微僵硬,不知是被冻的还是不自在引起的。
她没有一刻怀疑过,这人还是个人贩子可怎么办。
大姨热心地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赫惟上了面包车,车门被重重推上,她警惕地往后排看了看,看见还有一男一女都是旅客模样,稍稍放心下来。
赫惟个子高挑,穿着也不幼稚,因此没人认出来她是个未成年人。
这年头国民经济水平提升,小孩子从小就吃得好营养均衡,高中生和大学生在外形上差距已经越来越小,赫惟心里有所准备,要是有人和她闲聊,她就说自己是刚上大学的大学生。
可她忘了住宿需要查验身份证。
赫惟在车里等了好半天,又陆陆续续上来几个人,等到后排的情侣都急了,车子才发动。
赫惟一路没说话,到了酒店,她光是看到大堂那老土的配色和简陋的沙发,就生出退意。
那对情侣更是在看到酒店环境以后立刻扭头走了。
出来旅游的,谁不想住的舒服一点儿?
可赫惟不是来旅游的。
她看到前台小姐姐正帮别人刷身份证办理入住,她捏了捏口袋里的身份证,想到也许只有这样的小旅馆才会冒险收未成年人。
但她没亏待自己,她订了间最高档的房间,哪怕这房间依旧简陋得可怕,但有窗户,卫生间也不小,还有张沙发。
赫惟躺在沙发上,庆幸那小姐姐在看到她出生年月那块儿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就给了她房卡。
幸好她带了足够多的钱。
赫惟摸摸包包口袋,鼓鼓囊囊的,是这几年逢年过节还有生日的时候,程似锦和纪柏煊给她的红包。
陈叔和周晓也给过她两次生日红包,但周晓的她没收,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周晓越来越不顺眼,总觉得她那无邪的笑容里掺杂的都是虚情假意。
做给纪柏煊看的罢了,虚伪!
她永远忘不掉那天去纪柏煊公司找他,宁静的午休时间,纪柏煊在沙发上小憩,她隔着玻璃窗看到他躺着,懂事地在门口等他。
她就坐在周晓的办公桌前,她的电脑上了锁,只能看见她小熊图案的锁屏,写着“上班多喝水,顺风又顺水”。
赫惟承认她有点没礼貌,但她当时就是无聊。
她拉开了周晓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她眼尖地看到好几样都和她用的是同款。
同款的护唇膏和护手霜,同款不同色的鸭舌帽,还有……
她还没仔细看过其他东西,周晓就回来了。
没有任何不悦,她只是笑着将抽屉合上,问她是来找纪柏煊的吗。
赫惟点了点头,再然后,她就看见了那只包。
一只小号的el
boy,13年秋季的新款配色。
赫惟第一次了解到这个牌子是孟昭给她科普的,当时她手里的杂志主图就是她喜欢女明星手拎一只双C包,她问赫惟喜不喜欢。
当时赫惟摇了摇头,孟昭觉得可惜“你如果喜欢就好了,让你家老纪给你买,我也能沾光摸一摸这么贵的包。”
说来奇怪,当初不喜欢的东西,在看到周晓拥有的那一刻,赫惟突然就喜欢了。
尤其在她得知这包是纪柏煊送给她的之后,她觉得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只包。
周晓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觉得我这个包包好看吗?”
没等她回答,周晓又自顾自说:“你舅舅前两天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还在想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不敢收,你觉得我要不要把它还回去?”
赫惟点头,“我觉得你应该还回去。”
“……啊?”答案出乎周晓的预料,她顿了顿,“为什么?”
“因为你背起来像假的,拉低了它的档次。”赫惟实话实说。
然后头也不回地起身进了纪柏煊的办公室,她抬脚对着那脆弱不堪的玻璃门就是一脚,丝毫没留余力。
但她没有在公司里同纪柏煊争吵。
她才不会让周晓看到她们不和。
这股子火一直憋到回家,越憋越旺,终于烧了房子。
赫惟觉得鼻酸,现在她灰溜溜跑出来了,可是让这一个两个小人给得逞了。
赫惟的身子在暖气里逐渐回温,她脱了外套打算先去洗个暖暖的热水澡,前一晚在机场没澡洗没床睡,她得先补个觉。
可是老天不眷顾她,这澡才洗了十几分钟就没热水了,她头发上还有未冲洗的泡沫!
赫惟无奈,用凉水冲掉泡沫后立马吹头,小功率的吹风机声音堪比拖拉机,烘干效果却差得如同扇扇子。
折腾了好半天赫惟终于放弃,披着半干的头发躺进被子里。
她将头的方向朝向暖气片,企图让头发早一些被烘干,迷迷瞪瞪睡着了。
一觉醒来是晚上,准确来说是北京时间的傍晚,但延边天黑得早,冬季尤其。
赫惟肚子咕噜噜叫,她中午就没吃东西,晚上再不吃估计要饿死。
她套上外套,下楼去打算在前台买桶泡面吃。
前台换了个小姐姐,浓妆艳抹的,身后的柜子上放着她脱下来的羽绒服、帽子和围巾。
赫惟灵机一动,问她能不能卖给她。
小姐姐打量了她片刻,“你出多少?”
赫惟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小姐姐摇头,“你开什么玩笑呢,我这羽绒服就四百二,一百块钱你只能买个帽子围巾。”
“我出一千。”赫惟眼神坚定,“我出一千块钱跟你买,另外我还要两桶泡面、两个卤蛋、两根火腿肠。”
小姐姐眼里突然就亮起光来,“小妹妹……你认真的?”
赫惟点头,“你等等,我这就回去给你拿钱。”
赫惟付了钱,抱着吃的上了楼。
小姐姐大气,帮她把衣服东西送到门口,也没再额外收她吃的东西的费用。
赫惟心满意足,做着明天一早就出门去信封上那个地址找赫远征的大梦。
但梦碎的很快。
夜里十点多,赫惟实在难以忍受泡面的油腻味儿,出门去扔垃圾。
走廊尽头有只大垃圾桶,赫惟上楼的时候看到过,她裹着新买的羽绒服推开房门,刚走出两步就顿在那里。
对面的门也开了,没完全打开,开了约莫30度的角,探出个头。
是个男人,看样子四五十岁,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看上去邋里邋遢。
男人的目光聚焦在赫惟身上,人没出来,也没关上房门,就那么赤裸裸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完了。
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赫惟心里警钟大响,从前程茗吓唬她的那些话在耳边响起,她仿佛看到了主角变成她的画面。
而比这更恐怖的是,对方开口说话了。
他问她:“需要帮忙吗?”
赫惟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楼下,跑到前台,抓住刚才卖给她衣服的小姐姐的胳膊就不撒手了。
等缓过一阵,经过小姐姐的提醒,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腿一直在抖。
“我对面住着一个很恐怖的人。”赫惟笃定对方刚才就是在和她说话,并且开门不为别的,就为她能愿意让他“帮忙”。
小姐姐笑笑,“我们这种旅馆当然是鱼龙混杂的啦,你放平心态,人家就是长得有点儿其貌不扬,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赫惟依旧害怕,央求小姐姐送她回房间。
一路上,赫惟的眼睛都盯着她对面那间房间没移开过。
门已经被关上了,但不知为何,赫惟就是觉得那猫眼后面藏着双眼睛。
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赫惟缩在被子里,心情突然变得复杂。
她将门紧紧反锁住,她发誓谁来敲门她都不会开,闭着眼睛把过去看过的一些刑事案件都胡乱想了一通,赫惟手脚冰凉。
就不能乐观点儿嘛?想点好的事情。
赫惟拍拍脑袋,强迫自己。
她就这样想起纪柏煊。
想起纪柏煊那张脸,时而冷漠,时而温柔,却永远好看的一张脸。
他的身材也很棒,肌肉像雕刻出来的,那样的身材才配夏天光膀子,可他偏偏有素质。
他的一双腿可真长,赫惟觉得他才应该去学跳舞,他那双腿劈个叉都能直接到天坛了吧,可他偏偏是个韧带白痴。
这样的纪柏煊就像那只价格昂贵的el包包一样,周晓都配不上。
原本害怕的心情逐渐松弛下来,赫惟拉了灯闭上眼睛,却全然没有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