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挑选的驻地与南面最近的聚集地都相隔甚远,
来回一趟最快也要一两天的时间。
刺骨寒冻的冬日里,族民们走不了那么远,无法去其他部落购买新的过冬物资,只能结伴在中间的空荒沙地上寻觅残存的冬株。
还有的沙民放弃了这种回报率低的找食行为,
而是动起其他脑筋,
比如挖掘外面的沙子搬运到沙屋过道中,
将睡觉的那片地方堆得高高厚厚的,方便晚上挖坑,钻进细沙里去睡觉。
这用到的黄沙可要多得多,
且还得是筛选过的沙子睡起来更舒适。
有北部沙户想起顾家有铁铲,
特意绕着长帘外的别家沙榻,
寻来问顾漠借用。
不过顾漠没有如火盆那样轻易外借,
因为铁具宝贵,何况顾家也时常要用。
被陶水花费灵石救回来的小骆驼越长越大,恍若几夕之间,
就从膝盖高的幼骆驼长高到了成人的大腿处。
顾家日夜点着火盆,燃烧释放的热度使得周边温度适宜,
无需禁食的骆驼们每日食量便也倍增。
家里不缺给两只骆驼吃的草料,
又有陶水和顾山顾井时刻开小灶额外喂养,里间的铺沙就总会被骆驼的尿液与粪便弄湿弄脏,
一天最少也要更换三四次。
沙筐里的沙子用得飞快,
经常需要顾漠和顾山出去补充。
陶水闲着没事,
心里又惦记灵泉井里下降的水位,
因此每回两人外出到野外铲沙时,总会跟随在侧。
外人瞧起她来,
好似是在陪伴顾漠,
各个羡慕不已。
然而陶水实则却是在嗅闻捕捉空气里的极度稀薄的水汽,
努力想要发现水源。
就连顾漠也被她的表现误会了,以为陶水是离不开他,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他身旁。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如同装盛着滚沸的甜腻蜜水,每次干起活来格外卖力,一心只想赶紧干完,好带陶水进屋避风烤火。
呼啸的寒风声中,顾漠与顾山一人大力往空中扬石,一人集沙,筐子里装的都是没多少硌人石砾的均匀细沙。
两人配合默契,效果斐然,很快就装了满满一筐。
陶水只觉得空中无形的风向还没怎么变化,自己也没多闻几阵峻风,顾漠和顾山那已经说结束就结束了。
她微微睁大眸子,隔着阻挡风沙的丝巾看向迎着自己走来的顾漠,语气里显出些微诧异:“好了?”
“嗯。”顾漠弯唇应了一声。
他向上挽起袄袖的粗壮腕子上疤痕遍布,轻而易举拎着那筐重沙,整个人热气腾腾冒着热汗。
陶水见状,生怕顾漠被冬风吹到会着凉,也不好提议再到周围散步一圈。
“那我们快回去吧。”她擦不到顾漠额角处的汗渍,只能绕过他拎筐的大手,牵住了他的毛袄衣角,表现得莫名乖觉。
不远处,顾山已经自觉扛着两把铁铲走出了老远,没有要留下当电灯泡的意思。
顾漠瞧着远近处无人,忍不住将手里的沙筐换了个手拎,将陶水虚拢进怀侧。
他一边拥着她往大沙屋的方向走,一边低头邀请道:“骆驼群里有两只母骆驼揣崽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陶水从没见过骆驼繁育,不免生起了一些兴趣:“想的。”
“今晚正好轮到我值夜……”顾漠眸里的笑意加深:“我先把那边的沙屋打扫一下,你再过来?”
“好啊。”陶水对他昭然若揭的坏心思一无所知。
她小脸上神情娇憨,对陪同顾漠守夜一事还分外意趣盎然,嗓音清清软软:“那我正好可以陪你一起过夜。”
去世的沙民下葬后,大屋里的骆驼群还在,作为北部聚集地目前最重要宝贵的财产,它们不能缺少沙民看顾,因而每间沙屋出人值夜的安排照旧。
见陶水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顾漠的心情热切得像是有火在烧。
天光大亮着,就在北部族民在驻地区域附近顶着严寒四处挖沙寻食时,不远处乌压压跑来了一大群可怜至极的陌生沙民。
他们有男有女,衣衫褴褛单薄,浑像是一个个骷髅鬼怪。
正是先前被恶民们一路欺压的几十来号客商流民,这些人身上再看不出以前的身份光彩,活像是虚弱的饿死鬼,勉力冲入北部聚集地后就疯了似的跪地祈求吃食。
有北部族民在里面认出了许多脸熟面孔,不乏有原址邻近部落的沙民,甚至还有出产植物粘液部族里的人。
原本还想直接驱赶走这些难民的北部聚集地看在有不少熟人的份上迟疑片刻,还是生起火塘,请他们吃了一顿稀薄的株块热汤,询问他们流落现状的始末。
“我们路上,碰见恶人了……”落难的流民们颤颤巍巍捧着热汤,一度泣不成声。
这些都是被猖獗恶民欺辱多日的客商与流民,一个个状态都很不好,不仅是吃的,连御寒的保暖衣物都少得可怜,所有的物什都被缴收走,连过夜的地方都没有。
夜间只能挖深洞栖身在野外,还要忍受恶民的驱使与杀戮。
足足八九个迁徙部落与沙商队,现下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他们了。
驻地里跑来了太多流民,陶水和顾井乃至其他女沙民都被护在各间大沙屋里。
之前与恶民们交战受伤的缘故,许多北部男沙民们身上的伤还没好,因此面对这么多外来沙民时,即便对方看上去病殃萎靡,身体还没能恢复的他们也实在不敢小瞧。
陶水被顾井牵着,挤在女人群里一起往外探看,只见到一大堆乞丐模样的土著沙民,正捧着株块汤埋头大喝。
她生性绵软纯善,不忍心再看,反倒是前侧的骆宽目光直直看着难民群。
他认出了里面有一位是他沙商队的成员,对方还幸存着,这让丢失了自己商队的骆宽多少有些宽慰。
北部聚集地眼下境况不如往日,无法再招揽容纳这么多的流民,顶多只能挑拣里面有用的人才留下,以供日后更好地建设驻地。
一场关于加入北部的名额之争在流民群里无形展开。
女流民们不必担忧自己的归处,北部正缺聚水女性,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纳入了北部族群,但男流民们就处境艰难起来。
会炮制植物粘液的外部族落男沙民留下,身体健康知根知底的男沙民也留下几个……
如此一区分,聚集地只肯接受难民群里近三十个流民,剩下的都不要。
“你们再往南走吧,那边还有部落,说不定会接纳你们……”北部的领头朝余下的沙民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然而这些担惊受怕惯了的流民在远处等候多日,始终不见恶民们归来,在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情况下,才尝试脱离奴性往南奔走,步行到这里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别说还要一两天的脚程才能到达下个部族,他们再多走几里怕是就会彻底倒下。
流民群好不容易寻到北部聚集地里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走,各个窝在新生起的火塘旁,如同待宰的鹌鹑一般凄凄惨惨地抱团瑟瑟发抖着。
北部也怕拒绝得太强硬,让这些精神状态极差的流民暴动起来。
只好暂先留他们歇脚,一边号召族民商量会议。
顾漠作为北部实力靠前的年轻男沙民也需要参会,他临去前不放心地交代陶水和顾井好好躲在屋子里,不要随便出去,又叮嘱顾山看顾好两人。
见陶水和顾井都乖巧答应,他面上稍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趁着周围无人注意,还偷偷捏了捏陶水娇绵的小手。
陶水配合地回握了一下他的大掌,声嗓清脆:“快去吧。”
眼看顾漠要走,骆宽犹豫再三,还是替自己的沙商队员说起话来:“顾漠,我看到我有一个队员也在里面,你能帮我把他保下来吗?等我们回到东部,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骆宽的话使得陶水和顾井惊讶起来,两人双双看向远处的流民群:“是谁啊?”
顾漠与顾山也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入目便是一个伶仃坐着的瘦削男子,那人灰头土脸满身脏污,正低着头不断啃咬着自己的指甲。
既是骆宽的人,也无所谓保不保。
毕竟北部聚集地要是知晓,大概率也会看在骆宽身为沙商队领头者的面子上将人留下。
顾漠的话让骆宽和陶水她们都放下心来。
荒漠世界里的世道不太平,土著沙民的日子也都过得水深火热,尤其是这些遭受大难的流民。
在顾漠前去养着骆驼群的沙屋里集会,商讨这些难民的归处以后,陶水几人没在风大的屋门口多逗留,转身回到通铺上烘手取暖。
骆宽倒没回来,他还在等着顾漠带回北部吸纳自己队员的好消息。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会议上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本在火塘边烤火的难民群率先躁动起来了。
屋外寒风呼啸,火塘里的骆驼粪干本就放得不多,没一会儿就烧得一干二净。
没有新的燃料增添进去,衣着简陋的难民们重又被冻得面目青白,竟争先恐后想往几间坏了屋门的大沙屋里钻挤。
看守他们的北部沙民一时没能拦住,叫不少流民窜入了屋内,引得屋里被保护起来的女沙民们惊慌尖叫起来。
陶水所在的大沙屋也冲进来不少难民,他们越过走道上的沙子,也不顾沙榻上平铺着的干净褥盖,径直脚踩着直勾勾往沙户们放家当的榻头冲袭。
翻筐倒罐,逮到任何吃食就往嘴里塞,骇人得不行。
顾家原本遮得好好的长帘也被几个流民一把拽下,存放过冬植株和狼肉的筐篓被尽数翻搜,他们一边啃着生肉干,一边还想将通铺上的狼皮毛袄披到自己身上。
陶水吓得小脸惨白,见顾井和顾山还要冲上去同他们拼命,生怕两人打不过会吃亏,连忙将人拦下。
里间的两只骆驼发出强烈不安的“吭哧吭哧”嘶叫声。
就在这时,顾漠及时赶了回来。
他有的是力气,几把将那几个难民扯离顾家的通铺,随即将他们掼倒,死死扣压在地上。
与此同时,北部的决议也出来了,那就是这些落难流民都不能留,必须立刻逐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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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前往南方◎
第四十三章
前往南方
北部不再留情,
没被收留下来的难民们都被往南远远驱逐出了驻地。
看着那些可怜又可恨的流民蹒跚往前的背影,聚集地族民才算松了一口气,而留给沙户们的却只是大沙屋里满地的狼藉。
顾家沙榻上的狼皮被袄与墙角处堆叠的篓筐缸罐都被糟践靡费,好在顾漠回来阻止得及时,
损失不算太严重。
陶水跟顾井坐在榻上整理被弄乱的铺盖,
顾漠和顾山站在过道上扶正筐罐,
捡拾掉落一地的物品,而骆宽则领着他唯一存活下来的队员在榻旁说话。
那个短发黑眸的男人名叫骆宁,是骆宽的本部族民。
高个的身子枯瘦得要命,
捧着顾井给他倒的一点热水哆哆嗦嗦在喝。
听到骆宽的问话时,
他原本镇定下来的身体又轻微打起颤栗来:“其他人都跑散了,
有几个跟我一样被捉走,
他们……他们都死了……”
骆宁端水的手上血痕斑斑,一直延伸到破旧的衣袖里,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肉,
显然受到过非常痛苦的磋磨。
纵使这样,他还是一字一句努力回答着骆宽的问题。
就连一侧旁听的陶水和顾井都不忍心起来,
张罗着想给骆宽这位好不容易团聚的沙商队成员再弄点吃的。
刚好顾漠与顾山收集起来被那几个难民动过的株块与狼肉,
他们切除掉被啃咬过的部分,剩余的凑合着现烧了一锅肉食给骆宁吃。
骆宁落难后同其他流民一起忍饥受饿了许久,
之前北部给的稀薄热汤只是让他肚里有点暖和气,
实际还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只剩口气吊着。
当即连连感谢着从顾漠手里接过食汤,
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不同于北部主动接纳的三十来个流民,可以得到统一的吃喝住宿供应,
被额外留下的骆宁只能同骆宽一样寄住在顾家,
衣食也由后者负责。
见他身上脏得厉害,
顾漠问顾井要了一些青水,同其他女沙民换成大量不能喝的水液后烧滚开,好让骆宁去闲置的屋外骆驼圈棚里清洗身体。
陶水与顾井也让出其中一条她们铺盖的狼毛毯,作为他洗干净后披穿在身上的毯袄。
眼下多了一个骆宁加入进顾家,五人通铺上的位置变得更狭窄了。
与此同时,除骆驼群所在的沙屋外,各间大屋里也被陆续强塞进新来的男女流民,顾家所在的屋子也来了七八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