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洵指尖颤动了下,他缓缓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看着那像是牢笼一样的玻璃,它隔绝的好像不仅仅室外的冷空气,还有他不敢忆起的曾经,不敢面对的感情。
几分钟的时间,空荡的办公室里都一点声音也没有。
等下次再出现声响时,就是键盘和鼠标孤零零地敲击声。
*
一下午的课程眨眼经过,按照原计划,林荞和顾星然在晚自习上加快了写作业的速度,成功提前一个多小时完成任务。
这次林荞和顾星然都没有偷偷溜走,而是规规矩矩地跟老师说明情况请了假,今天晚自习值班的老师正好是二班其他科的任课老师,看到顾星然不是直接旷课而是听话地来请假,高兴的嘴角半天都没下来,立马允许了。
离开校园往家走的路上,林荞想起老师的态度,还朝顾星然感慨了句。
“你只是听话了一点点,老师就这么为你感到高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完全改掉以前不学无术的样子,老师们还不得开心死,顾星然啊,你看看有多少人等着你变好呢!”
顾星然低着头,手上拽着肩上的书包带,脚下踢着道路中的小石子,心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丢脸,杂七杂八的情绪混在一起,让他张嘴就是别扭的话。
“我不需要别人的期待,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荞撇撇嘴:“喂,你什么时候能不口是心非一点?明明被老师夸奖你也很开心好不好,这种乖乖遵守规矩的感觉难道不好吗,你做了这么久的坏学生,也该体验体验好学生是什么感觉了吧?”
顾星然转头看她,眼眶瞪了老大,明明不反感林荞说的内容,嘴里却还是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要你管?”
这三个字直接点燃了林荞的小暴脾气,她两只手一掐腰,干脆不走了,也睁大眼睛看顾星然,像是想跟他比比到底谁的眼睛大。
“顾!星!然!又开始没大没小了是吧!我刚才说的有一句话是错的吗!”
顾星然也停下来跟她面对面站着,他们错开了放学的高峰期,路上没什么人,倒是方便了他们吵架。
他上前一步企图用身高鄙视她:“还没大没小呢,论体格我是那个大的,你才是那个小不点!”
林荞立马踮起脚尖,整个身体晃了晃:“喂!怎么还拿身高说事呢,我在女生里不算很矮好不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基因优良长那么个大个呀!”
顾星然都快气笑了:“基因优良?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拐着弯夸自己!”
林荞:“是又怎样!死傲娇!”
“你!”顾星然被噎了下,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怼过去,恰好这时他余光瞟到了林荞的书包带,就脱口而出——
“你书包土死了!”
……
话音落地,两人中间出现了诡异的安静,一片枯树叶被风吹过,在地上旋了一圈飞走了。
顾星然在林荞一脸“大哥,你吵架还带攻击人书包的,幼不幼稚?”的表情中,逐渐害臊了起来,脸皮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直到一个书包甩在他的怀里。
米黄色,像是半个旺旺仙贝饼干,这正是被他说土的那个书包。
他眼睛一眨,纳闷地问:“嗯?你把书包给我干嘛……
”
顾星然边说话,边傻乎乎地抬起眼,却见林荞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或许是因为肩上的负重减轻,她步伐变得飞快,手臂在身体两侧甩来甩去的,跟小学生出游似的轻松。
而顾星然抱着怀中多出的黄色书包跟报了个小黄鸭似的,他呆傻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林荞是什么意思,诧异的大吼一声——
“我去!我怎么可能给你拎书包!林木木你给我回来!”
在顾星然的前方,已经走出一大段距离的林荞勾唇一笑,不错嘛,这么生气都知道扯着嗓子喊得时候叫她的假名字,好大儿还不算完全不动脑子。
哼,敢说她精心挑选的书包土,那就由他来背着吧!
林荞不管不顾地走了,把后面的顾星然气到跳脚,这林荞真当他是好惹的是吧,不仅骂他傲娇,还敢把这长得跟黄鸭子一样的书包塞给他,她是不是真觉得他不会给她扔了?开什么玩笑,她也太看不起他了!
这么想着,顾星然单手揪起书包上面,朝着地下就要甩去。
但在那书包屁股即将接触到地面不到十厘米的时候,顾星然的动作停下了。
他眉头拧成了一团,看看黄澄澄、干干净净的小黄鸭书包,又看看脏兮兮、乌漆嘛黑的地面,内心天人交战了半天,还是一咬牙把书包给拎起来塞怀里了。
最后一次,他就再惯着林荞最后一次,要再有下次他绝对把她的书包直接扔在地上!
漆黑的天空中挂着皎洁的明月,向地面洒下清冷的月光,少女背着手在前方蹦蹦跳跳地走,身后跟着一个黑着脸的少年,他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怀里还抱着一个米黄色的书包。
要问他为什么不拎在手里,那就是怕书包下面耷拉的带子掉在地上,再蹭脏了。
等到好不容易回家了,顾星然才泄愤式的一下把书包扔沙发上,恶声恶气的开始放狠话。
“林荞,你再把你这个旺旺仙贝塞我手里我就——”
“快拿出吉他来!我们要开始策划舞台啦!”林荞把棉袄脱下来挂在门口,穿着校服直接坐在了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从书包里翻出小本子
摆在茶几那,然后转头催促顾星然。
“快快快,时间有限,我们要节省每一分每一秒!”
林荞这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成功让顾星然的话在嗓子里卡了壳,他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最后只能憋憋屈屈地回屋去拿吉他。
外面的林荞得意的一扬唇,小样,想跟她这个当妈的斗,顾星然还嫩着呢!
又是五分钟,林荞和顾星然终于开始了演出的舞台策划,两人一人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分别用画画的方式把脑海中的创意呈现出来。
林荞率先画出了一个队形,六个火柴人围成一个圈,主唱站前面其他人站后面,画着画着她又觉得有些无聊,便涂黑准备再想一个出来。
余光看顾星然画得认真,林荞好奇地探头过去,在看到顾星然的大作后,她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才问道。
“儿啊,你画的这两个叠在一起的东东是什么?猪八戒背媳妇?”
“不。”顾星然很认真地摇摇头,“是你拉小提琴。”
林荞:“……”
第44章
照片
那些被撕碎的照片。
听完顾星然的回答,
林荞一言难尽地说。
“我觉得要不还是你用嘴说,然后我来画吧,你画的实在是,
额,太抽象了。”
顾星然也知道自己画得的确有点烂,他轻咳一声,把纸团了个团扔到一边,林荞把自己那张纸放中间,将空白的反面翻到上面,一边听着要唱的歌,
一边与顾星然进行热火朝天地讨论。
“前面这段需要弹吉他唱,
到时候你给个伴奏?”
“我觉得这段更适合王航一个人清唱,
要不这样,我们上台后除了王航都背过身去,
然后随着歌词推进依次转过身来,进入高潮后来个全员大合唱如何?”
“好主意啊!感觉有前面的铺垫后面一定会特别地热闹,
那我应该拿着小提琴站在哪?”
“你别急着上场,
这首歌不是叫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吗?你正好可以当那个对面的女孩,
在那段独奏前跟我们互动,
哎对了,你的小提琴从哪里弄来?”
“难道家里没有我以前的小提琴了吗?”林荞本来今天跟顾知洵发微信的时候想问他来着,结果聊嗨了就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顾星然表情一顿,
眼神尴尬的闪躲了下:“时间那么久了,期间还搬过一次家,
肯定是找不到了,你再想别的办法吧。”
他这么一说,林荞立马领悟,
估计是当初清理她东西的时候一起给扔了吧,算了,她还是等着找方雪薇,让方雪薇帮忙去给她借一把吧。
林荞随口接上顾星然的话:“那你们这家搬得可真轻快,是不是把以前的那些老照片也落下了,不然当初你怎么没认出我来?”
这次顾星然没有很快回答,他盯着纸张看了会,才用很寻常的语气说道。
“没落下。”他轻声道,“因为早被我撕光了。”
林荞眼皮一晃,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问到了敏感的话题,她不用想都清楚顾星然说的撕光是什么意思,又是为什么撕光。
所以她也没有问,只是望着旁边摆放的木吉他,主动道。
“顾星然,你给我弹首曲子吧,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别人给我弹吉他,是你爸给我弹的,这第二次——”
林荞看向顾星然,灿烂一笑:“我觉得你来最合适,你可是我儿子,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幸运,在十八岁能听到自己十八岁的儿子弹吉他的。”
……
幸运?遭遇了这些不公的对待还幸运?
顾星然在心里无声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对上了林荞的眼眸。
他听别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这个人就会是什么样的人。
林荞的眼睛很好看,当然,不仅仅是她的眼型,更多是里面承载的东西,那种发亮,充满能量,活力四射,对一切抱有期待的神色,顾星然只在林荞的双眼中看到过。
他时常在想,林荞为什么会有这么蓬勃的力量呢?为什么会有这么积极乐观的心态呢?如果是他穿越到未来,发现家里破产,儿子是个混混,爱人是个木头疙瘩,自己还成了个坏事做尽的人,他一定会炸了这个世界,跟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
可林荞呢,就算是手握最差的一副牌,她也能稳住心态,告诉自己是因为幸运,才能有这种表现真正实力的机会,然后带着希望把它打出最好的成绩。
林荞真的很不一样。顾星然想。
他一言不发地拿起旁边的吉他,指尖在琴弦处从上往下拨动了趟,吉他柔和的音色在客厅中响起。
“好。”
顾星然回答了林荞,他握紧吉他,“这首曲子叫《The
Sound
of
Silence》,用中文翻译过来就是……”
顾星然抬头看她,眸子中褪去了几分桀骜,多出了几分柔软。
“寂静之声。”
*
顾知洵今天回来比较晚,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如果是平常,顾星然和林荞这个点都已经回屋准备睡觉了,客厅里不会有人在,也不会开着灯。
所以在顾知洵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还大亮着,整个空间明晃晃的时候,有了短暂的疑惑,他的目光移动,看向中心位置的那两个人,另只准备关门的手一停,再次动起来时动作变得很缓慢,用最小的动静关上了门。
客厅内的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一个趴在茶几上,一个侧躺在沙发上,桌面和地板都摆满了纸张,乱糟糟的散开放置,再往旁边看,就是一把木色的吉他。
林荞给顾知洵简单说明过情况,所以他大概扫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脱下外套,换下皮鞋,朝内走去,站在了两个睡着小朋友身旁,弯腰开始捡着旁边乱七八糟放着的纸张,一张、两张、三张……
顾知洵动作停住,他缓缓朝旁边转头,看到了一抹浅绿。
不知何时,单调的灰色沙发被铺上了浅绿色的沙发毯,上面带着搞怪的几何图案,有白色鹅黄色等等做点缀,盖住了下方的冷色调,像是给沙发增添了几分温度。
顾知洵想起来,这是前个周林荞买回来洗干净铺上的。
他直起身,视线在整个客厅中环绕一圈,电视柜上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株生机勃勃的黄色向日葵;开放式厨房的黑色双开门冰箱上,贴着各种五彩斑斓的卡通小磁铁;阳台上除了他和星然黑白灰三色的上衣裤子,还多了雾紫的毛衣浅蓝的长裙红色的围脖……
有趣的小摆件,好看的彩虹脚垫,画满小的水杯,类似的东西占据了客厅的各个角落,顾知洵屏住呼吸,将所有的物件一一看过,那些缤纷的颜色尽数留在他的双眼之中,占据了他漆黑的瞳孔。
是什么时候…家里变成这样了呢?
多出一件东西的时候他没有在意,两件的时候他觉得她开心就好,直到顾知洵此刻蓦然回神,才发现原本单调简约的房子多了数不清的明艳色彩,不再看起来冷冰冰的,而是有了温度。
上一次家中是这幅场景,还是在八年前。
茶几处传来声响,是顾星然睡迷糊了把脸翻了个面,面朝顾知洵,换了个姿势又把头枕在手臂上继续陷入沉睡,露出了如孩童般毫无防备的睡颜。
至于沙发上的女孩,还是乖乖
地维持着一开始侧躺的姿势,身体蜷缩起来,放松的手指向内微弯,黑发遮住了她大半边脸蛋,只有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还有粉红水润的嘴唇。
两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像,还有那不可忽略的胶原蛋白,皮肤细腻的看不清毛孔,身上的整洁干净校服,都让顾知洵想起了土壤里的小绿芽,生机勃勃,发荣滋长。
他们并没有占据这个家多少的位置,却奇怪地让整片空间充实了起来,曾经顾星然在家里总是带着低气压躲在房间内,就算是顾知洵工作结束的早回到家,也与他几乎见不上面。
而林荞来了以后,仿佛给顾星然这颗枯萎的小绿芽浇了水施了肥,最重要的,是给了他充足温暖的光照,顾星然终于从自己封闭的小世界走出,放下了手机,关闭了电脑,认认真真开始面对生活。
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意外未发生之前。
顾知洵眼皮微颤,胸膛中发酸发涨,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那里被不知名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就好像缺失一块的拼图终于被补了回去,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顾知洵扯了一下领带,让快要窒息的脖颈放松,他右手还握着地上捡起的纸张,像是给他黑色的衬衣做了点缀,他望着不同以往的家,望着面前熟睡的人,缓缓呼出一口气。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他静站了会,再次开始捡起地上的纸张,帮他们收拾好,摆放在茶几上方,整理完毕后,顾知洵站在沙发旁边,垂眸解开衬衣的两个袖口,弯下腰,一手经过林荞的纤细的脖颈,一手经过她的腿弯,手掌略微朝林荞的身体外伸,指尖自然的微蜷,单用手臂的力量托住她。
确保不会触碰到她的身体后,顾知洵将她横抱起来,步伐沉稳的走向林荞卧室里的床边,动作轻缓的把她放在床上。
他伸手将女孩快吃进嘴里的头发拂开,又弯腰拎起旁边嫩粉色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细心地掖好了边角,然后直起身,安静地看了她熟睡的脸庞片刻,转身走出卧室,关上门。
重新回到客厅,顾知洵一侧头,看到了因为姿势不舒服被脖子疼醒的顾星然,他打着哈欠在揉眼睛,看到顾知洵出现后睡眼惺忪地打了个招呼。
“爸,你回来了?”
顾知洵:“嗯,刚回来不久。”
“哦……哎?林荞人呢?”顾星然一扭头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沙发,纳闷的在客厅环绕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是上厕所去了吗?”
顾知洵神色不变,开始专注的整理沙发,拂平上面的每一道褶皱:“她睡了。”
“睡了?好吧,还怪聪明的,知道回房间睡,不像我趴在这睡差点给睡落枕了。”顾星然站起身呲牙咧嘴的活动了下四肢,忽地想起什么,又朝顾知洵问:“对了爸,我们节目需要林荞拉小提琴,咱家的小提琴还有吗?”
顾知洵垂下眼眸,淡淡答:“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可能是搬家的时候忘了带。”
顾星然了然:“我猜也是,都这么多年了上哪找那东西去,我都不记得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了,行吧,到时候我们再去借一把用就是。”
说完,顾星然拿起脚边的吉他想放回屋,他用余光瞅了眼一丝不苟整理东西的顾知洵,把他爸认真的那股劲尽收眼底,沙发毯上每一个被坐乱的痕迹都没被他爸错过,几个靠枕更是用同个角度整齐摆放着。
顾星然自己也挺爱整洁的,但远远到不了他爸这种程度,瞧见恢复如新的沙发,他无语地嘀咕了句:“反正每天都要坐,到时候又得乱,用得着收拾得这么整齐吗?你也不嫌麻烦。”
顾知洵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我习惯了,所以不觉得麻烦。”
“还不是因为你有强迫症加洁癖。”顾星然啧啧两声,想了想又道。
“但这也不算缺点,喜欢整齐又勤快肯定是好的,哪像林荞那妮子,既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又眼里没活一点不勤快,偏偏还跟我说什么喜欢整洁的环境,一看就心里舒服,切,要没你成天在后面跟着收拾,她肯定早把家里住得乱糟糟的了,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顾星然说话的功夫,顾知洵把沙发收拾了出来,直起身轻笑一声:“那我应该庆幸,还好我在。”
顾星然拿着吉他进屋放了起来,又重新出来拿书包,把桌子上的纸张一股脑塞进了书包中,絮絮叨叨的唠叨:“爸,咱家虽然没什么大钱,但你好歹也是个小公司总裁,你要拿出架子来是不是?不能成天这么朴实无华,看起来跟很好欺负似的,保姆又不是不做这些活,别告诉我你在公司也成天亲自收拾这收拾那?”
半天没听到顾知洵的回答,顾星然疑惑地抬起头,却直接撞上了顾知洵的视线,他一直在看着顾星然,金色的眼镜边泛着头顶吊灯映出的光晕,显得他的神色更加柔和。
顾星然很少见到顾知洵这个表情,一时间有些无措,连忙躲开他的目光道:“你一直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顾知洵摇头,他的声音很低沉,与顾星然清朗的少年音完全不同。
“我只是在想,你好久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顾星然愣住。
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直到眼珠子都开始干涩,顾星然才突然清醒,低下头藏住自己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