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霜无语地看着面前的醉鬼,一字一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女朋友也是别人,算了,你发酒疯我管不着。”
她不想再纠缠下去,摸出手机准备找代驾,掌心却被他一把拽住。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他语气严肃,“这一定是可怕的噩梦。”
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跑。
“你拽我干嘛——”
“跨越这段噩梦。”
他坚信自己在做梦,她坚信他在发酒疯,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人却在两只手紧扣的瞬间,不知不觉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往前奔跑,跑进夜色。
摇臂开始慢慢上升,从别墅的大门一直摇到铺满花影的下坡小道。两个人在监视里看去就像被花蕊卷紧的两只蚂蚁,在奋力地逃脱已成定局的人生。
秦晓霜被带着跑出一段距离,摇晃的视线里看着自己那只戴着婚戒的手,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
她愤力地试图将手抽出来,但被抓得很紧,在挣扎的过程中一个踉跄,翁煜才终于停下动作。
但是这个动作娄语没掌握好,她切实地听到自己穿着高跟鞋,脚踝咯噔一下的声音。
此时两人仍在镜头内,但已经是很遥远的两个影子,等会儿才需要换机位拍近景。
因此,他们的神色也只有对方知道。
闻雪时当即扭过脸来,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
“真的扭到了?”
娄语立刻恢复如常的表情:“没有啊,我演的。”
他拉下脸:“不要撒谎。”
大有一副如果你不承认我再次上手检查的架势。
“好吧……确实扭到了一点。”她站直身体,“没事。”
她这时还有闲心想,是不是自己在船上装崴的事到现在遭了报应,因果轮回,还真的就崴到了。
他皱起眉头:“你还能拍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这条应该过了,总之就差一个近景,忍一忍一条过就行。”
他仿佛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也不跟她犟,一伸手,将人打横抱起来。
“闻雪时!”
她吓得小声惊呼。
“你不是要拍吗?那至少这段路就别再加重了。”他语气沉沉,“或者我现在放你下来,你自己走上去,然后我们今晚到此结束。”
“……”
权衡之下,她没再吭声。但双手还固执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没去抱他,一只手垂下来,跟着走动一晃一晃。
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路,闻雪时出声说:“拍完之后去医院看看吧。今晚别和夏乐游对戏了。”
他果然听见了,在刚才的走廊里。
“我已经答应他了,人在现场等我,明天就要拍。”
“你的腿要是没好,明天拍什么?”
“我有数,只是轻微崴到,等会儿好好冰敷下就没事了。”
“你非要今晚就和他对?”
“不行吗?”
娄语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在泛紧。
“当然行。”他笑得很勉强,“我只是建议。”
她低着头,没看见他的神色。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别担心。”
“娄语。”
他又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什么?”
“……没事了。”
这段通往别墅的小道已走到尽头。
*
最终,娄语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闻雪时抱进别墅,周围众人神色各异,闻雪时淡淡解释说她脚扭到了。
但一般来说,也会让助理过来或者叫人吧?亲自把人抱过来……
这两人的关系真的扑朔迷离啊。
之前冰火两重天,酒吧里又吻得难分难舍,现在又这样,造谣素材可太多了!但明面上,大家依旧还是秉着专业精神,坚决做到视若无睹。
最后在娄语的坚持下,这场戏还是一口气拍完了。她回到休息室一看,勉强的结果是果然刚才还平坦的脚踝现在已经鼓起一个小包。
栗子拿过冰袋,正小心地替她敷着。门外传来叩门声,娄语想当然地以为是有过约定的夏乐游,直接出声让人进来。
结果开门的人却是闻雪时。
栗子立刻察觉到娄语的脚尖悄悄绷直了,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她立刻非常懂眼色地拿着冰袋起身。
“好像有点化开了!我再去拿包新的过来!”
她麻溜地关门离去,房内只剩下他们。
闻雪时缓步走过来,视线在她的脚踝徘徊。
“我就说了,非要逞强。”
他站到刚才栗子蹲下去的位置,手指捏住肿起来的地方,轻轻按了按。
娄语嘶声:“痛。”
“现在知道痛了?”
他蹲下,从口袋里拿出药用喷雾,朝她脚踝的位置轻轻喷上,抹开。
娄语脚趾轻微弹动:“……你怎么连这个都有?”
“丁文山刚好过来找我,我让他路上顺便捎来的。”
“那谢谢他了。”
他慢悠悠地拍拍手起身,环视一圈:“那位小弟弟呢?”
称呼够奇怪的,明明刚还连名带姓地叫,现在名字都省了。
娄语刚想说我也不知道,房门又被敲响。
闻雪时摁住她:“我去开。”
说着就走向门口,两人都已经猜到外面的人是夏乐游,但门外的人却没猜到开门的人会是闻雪时。
夏乐游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一口姐姐卡在喉咙里。
闻雪时浅笑,装作不知道似的问:“找她有事?”
“……”
娄语连忙出声解围:“闻老师是来送药的,不用管他,你进来吧。”
夏乐游啊了一声:“我刚也去外面买了……”说着晃晃自己手里的袋子。
“怪不得你现在才过来。”娄语恍然,看着他汗流浃背,难免不好意思,“你坐着休息一下,我帮你拿水。”
她翘着脚准备起身,闻雪时先一步拿了水过来,扔到夏乐游怀里。
他睨她一眼:“别乱动了,刚抹上药。”
夏乐游从怀里接住水,并不太乐意地说了声谢,视线又在两人之间乱瞟。
闻雪时却像感觉不到他的打量,又站在原地片刻,问:“还有需要帮忙的吗?”
她赶紧道:“没有了,谢谢闻老师。”
她变相下了逐客令,他语气一顿,轻描淡写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叮嘱一句别对到太晚。
这句不必要的叮嘱,听起来就会很暧昧。
闻雪时一走,房间内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娄语瞄到夏乐游微妙的神色,刚要出声粉饰一番,却被他下一句话吓一大跳。
他直接问:“姐姐你……是和闻哥复合了吗?”
她压住吃惊的神色:“……你怎么会这么想?复合?什么复合?”有些语无伦次。
接着,娄语从夏乐游口中知道了他们三人曾一起吃饭,她去卫生间时两人的对话。
闻雪时说自己戒烟,还“无意”叫出了对她的昵称,夏乐游当时无比震惊,他知道两人曾经在九年前拍过戏,但的确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么亲近,居然是能这么叫昵称的关系。
闻雪时语焉不详地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只一句话,他没再多说,夏乐游就品出了很多东西。
“再加上你们刚才的亲昵……”
他欲言又止。
娄语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慢道:
“你想多了。我们曾经拍摄《白色吊桥》时……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
第二天的拍摄地在市内酒店,将拍摄秦晓霜和霍言的婚礼。
拍摄这场的造型相比前面算是复杂,毕竟是新娘妆,因此娄语需要提前很早到达酒店进行妆造。
她数不清自己穿过多少次婚纱了。
有中式,有西式,有古装,有现代,和不同的男演员。
第一次穿上婚纱时,好像是二十四的时候,她对着镜子自拍,把照片发给闻雪时,问他这个造型怎么样。
他朴素地回答了两个字,好看。
她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直接打电话过去问他有多好看,他说:“好看到不想你去拍这一幕,但又好看到应该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
她心头一软,嘀咕着说:“真可惜,当初拍《白色吊桥》的时候有结婚戏就好了,我穿白色婚纱在白色雪原里和你逃亡,这一幕不是很酷吗?”
他笑出声:“那编剧姐姐会说行行行,你来写。”
“我就是有点遗憾……”她任性地自言自语,“不然我们在屏幕上的初次婚礼就是对方了!”
他又笑:“屏幕初婚?一般都是荧幕初吻吧。”
“那不一样,婚礼更象征想要走下去的永恒,比吻要隽永。”
他一愣,柔声道:“没关系小楼,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有真正的婚礼。”
娄语看着化妆镜里自己披上白纱,平静地想着,她已经与那场真正的婚礼失之交臂了。
到头来,现在依旧是与别人演夫妻,不是和他。
他们竟连戏里都不能圆满。
这么一想,的确是很可惜。
房间里的门此时被刷开,娄语回过头,栗子拎着一杯玉油柑进来了。
“姐,这是闻雪时请大家喝的。”
娄语微愣:“他又来现场了?”
栗子点头:“现在在导演那儿坐着呢。”
“……放那儿吧。”娄语回过神,指了指化妆台。
她的造型已经完成,等待现场完成就可以。这份本来很平淡的等待时间,却因为闻雪时送来的这一杯玉油柑变得难捱。
他让这一切看上去更像婚礼,就如昨晚,送来这杯饮料就像是庆祝她新婚的礼物。
栗子再次叩了叩门,提醒她该去现场了。
娄语在离开前举起化妆台上的玉油柑抿了一小口,很酸。
*
酒店的宴会大厅已经布置成婚宴现场,身穿黑色西服的夏乐游站在台上,本还挺轻松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他看见她入场,从台前伸手摇晃,接着小跑着到她面前。
“之前只在屏幕上看过姐姐穿婚纱。”他眼睛亮亮的,“现实里看真的很漂亮。我瞬间就紧张了。”
青年人真好啊,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娄语忽略他言语里暧昧的部分,礼尚往来地夸他:“你也比往常看上去稳重很多。”
稳重这两个字似乎极大取悦了这位小朋友,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因为是大场面的调度戏,这场需要依旧是先走戏再开拍。章闵从监视器移动到现场,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还有闻雪时。
但他没有打扰,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像一位连请帖都不曾收到的路人,好奇地经过此处,探头看了一眼。
章闵指挥着待会儿调度怎么调,群演该怎么反应,都说完后走到她和夏乐游身边,说你们按正常的流程走行,我们来一遍。
娄语手提着长长的白色纱裙,走到剧中她“父亲”的身边,挽住对方的手腕。
章闵在一边喊开始——
即便是走戏,但一切还是有模有样的,大厅里响起《结婚进行曲》,她在旁边父亲演员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进,眼睛专注地望着尽头的夏乐游。
他转过半边身子,两只手紧张地握紧又松开,此时的局促和剧本里该有的情绪恰如其分。
台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的两个人尤为登对,掌声,花束,音乐,气氛烘托到位了。
大家都看得可乐,站在最外面的闻雪时也扬着浅笑,目视着台上的娄语松开旁边人的胳膊,对着夏乐游伸出手。
青年人用手心擦了擦裤管,非常郑重地拉住她。
现场扬起纷纷的白色飘带,让这一幕更如梦似幻。新郎执起娄语纤细的手腕,隔着纯白的蕾丝手套,躬身轻吻她的指节。
他们似乎还在宣誓,但闻雪时听不太清了。
他的眼前在慢慢虚化,白色飘带像某一年的落雪,他坐在旧车里,看着她转头跑远,然后消失不见。
某首老歌的旋律覆盖了《结婚进行曲》,在他耳边幽幽唱着,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某种熟悉的阵痛又回来了,而他依然不擅于处理这种阵痛。
娄语站在台上,夏乐游低下身吻她的指节时,她的视线正好一览无余。
因此,她没错过闻雪时望着她的眼神。
那是一双看了莫名想让人流泪的眼睛。
心酸排山倒海地在电光火石间袭来,她眉头抽动,露出了一个绝不会是新娘该有的幸福表情。
这一次,她好像再无法欺骗自己,闻雪时只是被角色影响。
夏乐游起身,重新挡住她的视线。接下来新郎新娘该按剧本交换誓言之吻,娄语割裂地闭上眼,嘴角扬起甜蜜的笑容,感受到青年在自己唇边落下一吻,漫天都是雪白的礼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