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闻雪时心虚。
事实上,那些油渍的始作俑者是他。
那是分手第三年的除夕,他正好没戏拍,无法用工作冲淡无所事事的除夕,再度回到一个人的除夕。该怎么度过?他还是准备小小庆祝自己又熬过了新的一年,该给自己一份好的嘉奖。白天网购了一大堆食材,列了一串菜单,一下午都忙活在厨房里处置那些鸡鸭鱼。
夕阳全落下去后,他的准备工作也已完成,只需要把备好的食材入锅翻炒就行。
他往里加着姜蒜,牛肉,蒜苔……等他回过神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原定的菜谱,做成了娄语的口味。
那一瞬间,胸口横冲直撞,他无法掌控快失控的情绪,把锅铲往肉上一拍,溅起巨大的油点,连他自己身上都没能幸免。
那些油点,都是自我挣扎的遗迹。不必让她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端着面碗出来,餐桌还是在熟悉的位置,桌子换了,但因为空间的关系还是和当年一样小,一边只适合一个人。
但娄语不在乎。她偏不在闻雪时对面入座,故意挨着他,两人挤一块儿,胳膊肘贴胳膊肘,闻雪时几乎都被她贴到墙角去了。
他却对此受用,长手一伸,更过分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近一寸,几乎变成他靠在墙上,她窝在他怀里的姿势。揽着她腰的手顺势向上游,触到她的耳廓,轻轻摸了摸。
“面要凉了,先吃。”
最后他又一把将她支起来。
娄语歪歪地坐直,捏住筷子,挑起一撮面,视线终于能在这间房子里好好逡巡。
布置仍旧和她第一次拖着行李箱进来时一样,没什么东西,沙发,床,影碟架,钢琴,一览无余。朴素到讲出去别人都不会信这是手握年票房几十亿的大名人住的地方。
可他确实又在这住了五年之久,桌脚下垫着的报纸,空了一半的柠檬片罐子,放在影碟机里还没看完的碟,匆忙起来还没铺齐整的被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独自生活的痕迹。
这一刻,她觉得时光仁慈地穿越了,带他们回到了最初。就好像剧本里那样,她身边坐着的是十年前的他,他们之间没有过隔阂,没有过疏离,没有过伤心。
她放下筷子,侧过身忍不住伸手去抱他。
他一口面猝不及防卡住,闷咳几声,吓得她赶紧松手。
“我去给你倒水!”
他一边咳嗽一边说不用,她已经蹭蹭跑到厨房,环视了台子一圈,没看见杯子,应该被收在柜子里了。
娄语抬头拉开柜门,果然找到。手却在勾杯子的把手时顿住。
她的视线扫到了柜子深处——
那里放置着杨梅酒,一、二、三、四、五,刚好五坛。
她离开的五年,五次生日,五坛酒。
厨房外,闻雪时见她还没回来,在外面叫她:“就说不用倒了,快回来吃面,面都坨了。”
“——来了。”
从里头传来娄语闷闷的声音。
他察觉到不对,正准备起身,就看见娄语抱着一坛酒拎着两个杯子出来了。
她晃了晃怀中:“听你的,不倒水了,倒酒。”
闻雪时一愣,尔后无奈地笑着说:“那本来就是给你酿的,但你现在的胃已经不太适合了。别喝了。”
“那不行。我馋这个味道好久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尝不到了。”她重新挨着他坐下,拧开盖子,一边碎碎念,“我以前听阿公说杨梅酒可以保存五年来着,幸好,追上了最后期限,一坛都不会浪费了。”
她拿过杯子咕噜噜给他倒上,又给自己倒上。
“来,干一杯。”
结果刚倒一点,就被闻雪时伸手摁住杯口。
“不行,一大早就喝酒。”
她不乐意了。
“我只喝一点点。”她理直气壮,“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真要喝?”
“当然。”
“好吧,那只能一点点。”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没从她的杯口上挪开,快速地喝了口自己面前的杨梅酒,然后才撤开手,突然捧起她的脸,张唇压下来。
半口酒从他的舌尖渡到她这里。
兴许是陈年酒的缘故,兴许是这种……喝的方式,她的舌尖品尝到酒意的瞬间立刻全身麻掉,整个人晕头转向,坠进酒里,扑通一下子坠进去,他微微松开脸,调笑着说:“脸这么红,梅子成精了?”
她刚要开口辩驳,闻雪时另一只手也缠上来,将她一把抱起,托着她的腰走了两步,将人放到了钢琴上。
腿根碰到琴板,很凉,他又将她托起,打开了琴板。
于是,她便坐在了琴键上,发出咚——的重重声响。
“喝酒的时候很适合弹琴。”闻雪时像打开琴板般剥掉她的上衣,压轻声音,称呼也故意变得彬彬有礼,“娄老师,我教你怎么弹,用特别的方法。”
特别的方法——不是用手指,而是腿根。被他牵引着,弹得坑坑洼洼,汗如雨下。
*
等钢琴曲结束,面凉了,酒没盖上,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醺醺的味道。
娄语洗了澡出来,闻雪时已经把房间又收拾齐整,他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过来。
不需要多言,她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坐在他沙发面前的那块地毯上。那个沙发很矮,她坐下去的位置正好上半身可以拢进闻雪时怀里,方便他帮她擦头发。
以前他还住在这里时,她偶尔会过来这里住,有几次跑了一天剧组回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换做回自己的住处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但她还记得这是男朋友家,得保持住形象,不能让闻雪时觉得自己邋遢,强撑着洗澡收拾,吹头发的时候站着快睡过去。
最后他啼笑皆非地把她拉到怀里,吹风机开到低档,温温的热风在头皮上细吹,他的指节在发丝间一来一回穿梭,不知不觉,一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她被细心吹干头发,抱回床上,安然睡了一整夜。
而现在一睁开眼,十年过去了。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温情,但还是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娄语刚坐下乖乖享受了一会儿被他吹头发的服务,突然意识到什么,扭过头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怎么了?”
娄语含糊道:“怕又被你吹得睡过去。”
他笑:“那就睡啊,今天一天不就是让你休息的?”
“不要,难得只有我们两个自由自在的一天,怎么能睡。我们等会儿可以一起看看电影,聊聊天。总之不能睡。”
他手一顿,语气变得很软:“好。那也不妨碍我给你吹头发,如果你睡着了我再叫醒你,我保证。”
娄语垮下脸:“你干嘛非要给我吹。”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吹?”
好幼稚的对话。
娄语微微叹气,抓了把头发,终于老实说:“我担心如果又长了白头发,我不想被你看见。”
闻雪时的动作彻底停下来。
他关掉吹风搁在在一边,将她拉上沙发,认真地捧起她的脸。
“白头发的话我也有长啊。”
“……这我也知道。你笑起来皱纹还比我多了。”
“开始拿我当安慰了?”
“啊!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她起身从门口的包里掏出眼膜,“上次跟你提过的眼膜,我给你拿来了。你现在用用看?”
他故意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哎,看来是真的嫌弃我有皱纹了。”
“是嫌弃你的黑眼圈。”
她重新移动到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腿,这回换他躺过来。
她拆开眼膜包装,说着可能会有点凉,一边动作轻柔地盖在眼周。
闻雪时闭着眼睛方便她贴,她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捋平眼膜没盖好翘起的褶皱,而他突然睁开眼,那双能冻住时间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盯着她看。
她拍了他的脑门:“赶紧闭上,这个视角看我很丑。”
“很美。有皱纹美,有白发的样子也美。”
他弯起眼,眼里装满柔情,眼膜又被带出褶皱。
“但其实我看不到那些,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当年那个样子。”
娄语咕哝着说肉麻,仍旧垂首去抚平眼膜,好像自己心头长出来的皱纹也跟着被压平了一些。
他重新在她腿上闭眼,她仔仔细细地帮他按摩眼周,两人一言不发,几步之遥的滚筒洗衣机嗡嗡地震动着,清洗着刚才弄脏的钢琴布套,发出些微的噪音,听上去昏昏欲睡。
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刻了。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娄语腾出手看了一眼。
是栗子发来的,说最后改的外景地终于定好了,明天启程。
临时改外景地是无奈之举,好在导演本身就是编剧,改一下细节部分并不难。难点还是在于新场地的选择。
这个时候再选择国外的海岛就很冒险,谁也不能保证又出什么动乱。如果把选择放在国内,那海岛就很有限了。
挑来挑去,最后娄语接到的通知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老地方。
娄语看着那个地名,失神了好一会儿。
闻雪时看她动作都停了,出声问道:“怎么了?”
她摁灭手机:“没什么,改的地方刚通知了。”
“哪里?”
娄语抿了抿唇:“……葛岛。”
她的原生地,那座狭长的海岛。
作者有话说:
海岛意外是之前就写好的,居然这都能撞上,有种两个世界忽然碰撞交错了一下的错觉,amazing
-
感谢在2022-07-08
12:00:48~2022-07-09
11: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n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30瓶;鱼鱼啊
10瓶;端猪蹄
4瓶;裴迟、西尔维娅
3瓶;gn.
2瓶;鹿尧、Crazy
koaA、该去学习了、Lseny7、木夕念、小橘、papi.琳酢⒎商煨】禄、the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1
章
上一次去葛岛是九年前,
为了将阿公阿嬷的灵牌迁到京崎。她有想过迁墓,但思索后还是觉得让他们躺在故土的山上更好,那是阿公阿嬷自己选的安眠地,山清水秀,
还能眺望到海,
是一个适合沉睡的地方。
这九年里她没有重新回葛岛给两位老人扫墓,
偶尔她爸她妈会给发短信,指责她不孝,阿公阿嬷出钱让她读书拉扯她长大,她居然真的舍得狠下心一次都不回去看望他们。
她却是不敢回来。
和他们告别的最重要一天已经错过了,
那之后的每一天来或不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能做的反而是抓紧每一天前进,这样才对得起失之交臂的那一天。
那年她暗自咬牙,
发誓一定要往上走,
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因此落地葛岛机场的那一刻,
风中送来大海的腥味时,
她站在小小的停机坪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有种无法言说的隔世感。
剧组分批次到达葛岛,
她是最晚到的那批,和闻雪时的航班也不同,两人故意错开买的,
下机之后她乘着剧组的保姆车前往下榻的海滨酒店。经过跨海大桥时,娄语按下车窗,
远远地眺望过去,
浮在桥那头的景色居然还和记忆里大差不差,
她在时间二倍速的城市里待太久,
很难想象还有一片地方保持慢悠悠的步调,
也许九十年,九百年后都会如此,有一种特别朴实的气味,海的气味,阿公阿嬷的气味。
娄语不再多看,摇上车窗,给闻雪时发消息。
我已经到了,你一路还顺利吗
他买了她后一班,此时应该还在飞机上,飞葛岛的航班没有wifi,他此时也看不到消息,她发完也就不再管,到了酒店自顾自地休整。
酒店的位置在葛岛的开发新区,这一片她完全不熟,打造得也相当高端,单从落地窗外的景色看过去,恍惚间仿佛是在一个陌生的岛屿,她紧绷的情绪也缓解下来,
一个半小时后手机一震。
我也到了,很顺利。
她躺在沙发上回他。
累不累
不累,现在刚拿上行李,要回酒店了,我看了下路程大概是二十分钟,还挺快的。
是快。毕竟就是个小岛……你下飞机第一感觉这里怎么样?
从前她很少跟他聊葛岛的事,逢年过节因为阿公阿嬷也不在的缘故,她从没说过要回来,九年前那次迁灵牌也是她自己回来弄的。所以记忆里,闻雪时并没有机会来,她也没机会问问他关于葛岛的感想。
过了几分钟,他却说:没什么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