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徐主任孙继豪卢玥 本章:第14章

    六年了,他厌倦了那些老师看他时的慈祥怜爱的目光,潜台词那么明显——这个孩子是很可怜的,从小没了父亲,妈妈又不在身边。因为他可怜,因为他是唐教授的侄子,所以他应该受照顾,所以他取得的成绩都是受照顾的成绩——可笑不可笑?

    当然他听过太多类似的流言,早已无所谓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李月驰说出“草包”两个字的时候,仿佛一盆开水泼到脸上。唐蘅想,也许因为那是李月驰,一个农村走出来的、摸爬滚打坚持到今天的人,似乎这种人的不屑总比其他人的更有冲击力一些。

    唐蘅来到社会学院,电梯上四楼,他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

    “大伯,还在写?”唐蘅走到书桌前,看见唐教授手持毛笔,桌上一张雪白宣纸,已经写了一半。

    “诶你这话怎么说的,”唐教授瞪他一眼,“我昨晚作的赋,你看看怎么样?我打算把这个裱好了送老安……”

    “人家要么?”

    “不要也得要!”唐教授有点气急败坏,“我昨天刚听他说的!他家新房子快装修好了!”

    唐蘅一阵无语。他大伯虽然做社会学研究,却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格外感兴趣,且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谁劝都没用。

    “你不是说下午有事吗?”唐教授抿一口茶水,“正好帮我看看,这句话用‘览’还是‘望’?我琢磨半天了。”

    “都差不多,”唐蘅说,“你把你学生叫来吧。”

    “你说你不来,我刚让田小沁回去了!”

    “那李月驰呢?”

    “哟,”唐教授笑了,“你也听说那孩子了?”

    “是啊,”唐蘅面无表情,“数学系第一么。”

    “那孩子做事很靠谱,你跟着他,多学学怎么处理数据。”

    唐蘅冷着脸,没说话。

    唐教授美滋滋地写他的书法,唐蘅则坐在他的椅子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看。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唐教授一边写字一边说:“进来。”

    李月驰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表情就凝固了。

    “月驰,来了呀,”唐教授放下笔,“我介绍一下啊,这是唐蘅,咱们学院的大四本科生。唐蘅,这是我今年新招的硕士,你的师兄。”

    唐蘅坐着没动,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你好啊。”

    李月驰顿了几秒,垂下眼低声说:“你好。”

    第23章

    比他们都好听

    “行啦,唐蘅,你带你师兄去教研室,”唐教授说着,冲李月驰笑了一下,“今天太热了,你们拿点喝的过去。”

    李月驰仍旧垂着眼,神情似有些不知所措。唐蘅则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拉开唐教授办公桌的抽屉,抓了教研室的钥匙,又从办公室的小冰箱里捞出两瓶可乐。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李月驰默默跟上。

    进了教研室,唐蘅把可乐放在桌上,自己坐进唯一的皮质沙发,长腿一伸,说:“你去开空调。”

    李月驰走到前门的空调前,按了两次开关,空调没有反应。他绕到空调后面,蹲下,把插头拔出来又插回去,但那空调还是没有反应。最后他垂下手臂站在空调前面,有点笨拙地打量控制面板——像是没办法了。唐蘅心想,这个人是在拖延时间吧?就这么不想和他说话?

    “你看不出来么?那个是坏的。去开后面的,二十四度。”

    李月驰一言不发,起身去开了空调。然后他在会议桌的一侧坐下,教研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中间隔了四把椅子,显得疏远又空旷。唐蘅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这沙发他都坐了四年了,高中的时候,他和安芸经常在这间教研室做作业。

    两人坐着,都不说话。半晌,李月驰总算抬起眼,脸上没有表情:“师弟,”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对不起。”

    ——为什么他连道歉都这么欠揍?

    “没什么对不起的,”唐蘅轻快地说,“你说得对,我就是来混个名额,算是——窃取你们劳动成果?坐享其成?”

    李月驰沉默两秒:“好。”

    好个屁啊好。唐蘅拧开可乐,另一瓶丢给他,冷声说:“那你开始讲吧。”

    李月驰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看着很厚实。他打开文件夹,竟然真的开始讲了:“我们的调查范围是洪山区和青山区,采取走访和问卷相结合的方式,走访为主,问卷为辅……”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像在背书。唐蘅抱着手臂,两条长腿交叠,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面前的桌子上空无一物。这样子哪是他向李月驰请教项目的情况,倒像是李月驰在给他汇报工作。唐蘅懒洋洋地眯起眼,忽然觉得有些热。

    “停,”唐蘅说,“把空调调低一度。”

    李月驰干脆地起身,脸上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满。很快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像机器人似的讲解。

    唐蘅觉得挺有意思,原来李月驰也有这么忍气吞声的一面?不过想想也正常,他只是个在武汉无依无靠的学生,好不容凭努力保研到汉大——结果还没开学,先把导师的侄子得罪了。

    他会不会已经觉得自己完了?唐蘅又想,不至于吧。

    唐蘅没再打断他,但也没听。其实这些东西根本不用李月驰讲,他看看项目计划书自然就明白,况且类似的项目他在大二时就做过了。只不过,这一次,李月驰总算避不开他了,更不能像昨晚那样客客气气地赶他走。

    手机振了两下,唐蘅迅速挂断。几分钟后,蒋亚发来短信:你干嘛呢?咱不是下午排练吗?

    唐蘅:我要晚到一会儿。

    蒋亚:??????出啥事了??

    唐蘅:见面再说

    蒋亚:草你别吓我啊!到底啥事??用我过来帮忙不??

    唐蘅直接把手机静音,倒扣在桌子上。他们在汉阳音乐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排练室,平时排练时,总是唐蘅或安芸先到,蒋亚最后。这家伙每次都有理由,不是堵车就是和女朋友吵架,而唐蘅向来准点。

    不过今天,唐蘅觉得晚一点也没关系,他想多在这里耗费一些时间。

    “师弟,这是调查问卷,”李月驰走到唐蘅面前,递来张薄薄的纸,“你可以看一下。”

    这就讲完了?唐蘅接过那张纸,低声说:“别叫我‘师弟’。”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师门的,我不是唐老师的学生,”唐蘅顿了顿,“咱俩不熟吧。”

    李月驰不作声,脸上也还是没有表情。好像无论唐蘅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就这样默认了。至于吗?就这么怕他?就这么怕他报复他?唐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和李月驰较什么劲,李月驰哪一点是他比不过的吗?没有吧。

    唐蘅低头扫一眼问卷,说:“你们现在正在做洪山区的?”

    “嗯,快做完了。”

    “贫困人口调查,”唐蘅笑了一下,“那你也要填这份问卷吗?”

    教研室寂静得像旷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默念到第四秒时,他听见李月驰平静的声音:“不,我没有武汉户口。”

    唐蘅把问卷折了几折,塞进裤兜。

    “就到这吧,”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迅速把手机揣进兜,大步朝门口走去。说不出为什么,突然就后悔了,也许刚才那个问题确实问得过分。尽管李月驰没有如他预料那样发火,但他还是后悔了。他决定不招惹李月驰了,他说他草包,他说他贫困人口,算是扯平了吧?以后不招惹李月驰了。

    “唐蘅!”

    脚步一顿,他没回头:“……还有事吗?”

    李月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我不知道是你。”

    “哦。”可这有什么区别?

    “你不是草包,对不起。”

    “算了,”唐蘅说,“我确实考不了数学系第一。”

    身后的人却不说话了。

    “哧——”是拧开可乐瓶盖的声音,唐蘅回头,看见无数细小的气泡涌向瓶口,他好像可以听见那些气泡毕毕剥剥的爆裂声。

    李月驰握着那瓶可乐,认真地说:“考第一,第二,第三,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我运气好一点。”

    “……”这人还谦虚起来了?唐蘅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在数学系,大概是考不了第三名的。

    “但是你……”可乐瓶子的表面湿漉漉的,把李月驰的手心也沾湿了。

    唐蘅问:“我什么?”

    李月驰轻声说:“你唱歌,比他们都好听。”

    第24章

    你冷静点

    这天晚上是“长爱”的摇滚专场,六支乐队站在一起,发色能凑出一道彩虹——相比之下,唐蘅蒋亚他们已经很像正常人了。

    他们排在第四位,上场时正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台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个个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安芸用发胶把一头短发抓得又黑又亮,蒋亚则戴了对骚气的金属耳钉,一边奋力打鼓,一边冲台下的女孩儿们抛媚眼。他们的第一首歌是改编过的《All

    the

    Young

    Dudes》,鼓点密集,声嘶力竭,也还带着华丽摇滚的那股颓靡劲儿,这是美国70年代同志运动的“国歌”。

    唐蘅唱得整件T恤都湿透了,嘴唇泛着近乎干涸的红,在一波接一波的“安可”声中,他们下了台,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今晚得劲儿啊,”蒋亚气喘吁吁地,“唐蘅,就他妈反常。”

    安芸点点头,又摆摆手,仰头灌下一整瓶矿泉水,才说:“绝对有事儿。”

    蒋亚凑到唐蘅身边:“今儿下午,你去哪了?”

    唐蘅捞起T恤下摆擦汗,没理他。

    “你别装啊,”安芸也说,“唱得跟他妈上了发条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被哈佛录取了呢。”

    “哎,不会是,阿姨同意你出国了?”

    唐蘅瞥他们一眼,心知今天不给个答案,这两人绝对没完。想了想,唐蘅说:“我做了个决定。”

    “是,决定出国嘛,下午说了,”安芸小声嘀咕,“你妈那边过得去?”

    “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我们把专辑做出来吧。”

    蒋亚怔了几秒,然后一把搂住唐蘅:“好啊!!!”

    安芸却没笑,眉头蹙起来:“真要做啊?”

    他们早就有过做专辑的想法——毕竟作为一个玩票性质的乐队,若能做出一张专辑,应当就是对乐队最好的留念了。然而专辑这东西并不是有钱就能做好的,虽然安芸擅长编曲,而他们又不缺钱,足以租到全武汉最好的录音棚。

    但是做专辑——做什么呢?他们的乐队名叫“湖士脱”,Woodstock的音译,也就是1969年那场四十万人参加的音乐节。除此之外,“湖”是乐队成立在东湖边,“士”是“士为知己者死”,“脱”是蒋亚起的,原本是“托”,他嫌这字太正经,表现不出他浪荡滥情的气质——安芸说,这乐队有蒋亚,算是脏了。

    总之,他们成立乐队的时候没想太多,起名的时候也没想太多,一致通过的发展理念是“意思意思得了”,反正开心最重要。

    那应该做什么专辑呢?摇滚精神讲的是叛逆和反抗,安芸说,要么咱先写首支持同性恋的,嘿嘿,也算切身体会吧!蒋亚反驳道,你们切身个屁,对象都没有。蒋亚说,还是写首关于留守儿童的,我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啊,一年到头见不着爹妈。安芸冷笑,对,坐在400平的别墅里,身边围着五个保姆的留守儿童。

    他们就这样提过几次做专辑的事,都以插科打诨和拳脚相加结束了。

    “你真的想做啊?”安芸疑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唐蘅把汗湿的马尾绕了几圈,胡乱团成个丸子头,“因为我唱歌好听。”

    安芸:“……”

    蒋亚一拍大腿:“有道理!唐蘅你快想想,咱第一首歌是什么主题的?”

    唐蘅沉默片刻,认真地说:“你就不要写歌词了吧。”

    “干嘛,什么意思,”蒋亚瞪眼,“歧视二本学生呗?”

    “我不是针对你们学校……”唐蘅顿了一下,“我就是针对你。”

    蒋亚:“能不能聊了!”

    安芸在旁边笑得飞出眼泪,好不容易收住了,把蒋亚拽到自己身旁。

    “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听我的,他……”

    “我怎么就添乱了!”

    “听我说!”安芸挤眉弄眼,“绝对有情况。”

    蒋亚:“什么情况?”扭头看向唐蘅,“你要带我们冲击娱乐圈啦?”

    安芸“啧”了一声,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

    唐蘅没理他们的话,只是背起吉他包,说:“走吧。”

    蒋亚:“走什么啊,待会老板请吃小龙虾!”

    “那你们吃,明天我还有事,”唐蘅看一眼手机,“今晚得早睡。”

    明天,唐蘅要和李月驰他们去做走访调查。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想参加大伯的项目,当然也没打算坐享别人的劳动成果。反正大伯对他一向宽容,他搪塞搪塞,这事也就算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李月驰那句“你唱歌比别人都好听”精准地讨好了他,精准到令他脑子一热,整个晚上都醺醺然的,唱歌也唱得格外卖力。

    夏天的晚风拂在唐蘅湿润的脸上,他掏出手机,给李月驰发了条短信:明天在哪集合?

    李月驰没回,他也不着急。从酒吧慢慢溜达到汉阳大学南门,买一杯甜滋滋的米酒。这个时间的街道口,到处是情侣,你侬我侬。唐蘅就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墩子上啜饮米酒,漫不经心地打量来往行人。当然也有人打量他。夜色明明暗暗,这样一个介于成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肩上背着吉他,丸子头松散成一个低低的马尾落在颈间。这样一个男孩,总会令很多人挪不开目光。然而唐蘅并不理会这些目光,他很慢很慢地啜饮米酒,像是为了多吹一会儿暖洋洋的风,或是闻一闻旁边正大鸡排的炸鸡的香气,其他什么都不为。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来,李月驰的短信:早上八点半,社会学院门口。

    唐蘅回:知道了。又在心里默默接了下半句,明天见。然后他起身,把空掉的塑料杯丢进垃圾桶。他要回家睡觉了。

    他家就住在汉阳大学里的某一栋有些老旧的教师公寓,是他大一那年付丽玲买下的。唐蘅一边走一边看手机地图,发现如果他和李月驰约在东湖边见面,距离反倒比在社会学院见面更近一些。他们学校就在东湖边上,有一道门叫凌波门,出了凌波门,眼前便是东湖的碧波万顷。不过大清早的,两个人去湖边做什么?这个提议还是不提为好,否则更显得他像个游手好闲、坐享其成的草包。奇怪,现在想起这个词,他竟然一点愤怒都没有了。

    走到家楼下,手机响了,是安芸。

    唐蘅接起来,问她:“你们吃完了?”本以为他们一群人会闹到凌晨两三点。

    “没呢,我出来买水喝。”

    “哦。”

    “唐蘅,我……你等一下,”安芸那边闹哄哄的,片刻后,安静了,“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如果不是我想多了,那什么,你冷静点啊……”

    唐蘅愣了一下:“嗯,你说吧。”

    “就是,就是那个李月驰,”安芸小声说,“他好像有女朋友啊。”

    第25章

    我等你

    安芸的语气有些迟疑:“就……你别看他那么穷,我听小沁说,他本科的时候就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唐蘅说:“关我什么事。”

    “你真的假的啊,”安芸叹了口气,“当我看不出来?这两天你他妈跟丢了魂儿似的。”

    “……”

    “而且呢,小沁还告诉我,他对他女朋友很好的。你看他那么穷,天天玩了命赚钱,据说钱都给他女朋友了。”

    “田小沁的眼睛安在他身上?二十四小时看着?”唐蘅轻哂,“再说他爱给谁给谁,和我没关系。”

    安芸静了几秒,说:“反正我提醒你了,悠着点啊。”

    “行了,”唐蘅应道,“去吃你的小龙虾吧。”

    挂掉电话时,恰巧路过汉大的田径场。正值暑假,田径场上只有寥寥几人悠闲地散着步,树影黑漆漆的,唐蘅就坐在一棵树下,看着来往的人。

    他想李月驰大概没有这样的时间和心情用来散步,或者发呆。那么此刻他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了,想必不会在外面打工——也许正和女朋友依偎在一起?

    好吧,他承认李月驰是挺招人喜欢的,不说性格如何,单凭那张脸,就够了。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什么。

    唐蘅起身,慢悠悠地回了家。

    夜半时分,武汉又开始下雨。这场雨落得安静极了,仿佛观音拈花的手轻轻拂过。唐蘅醒了一次,窗外天还黑着,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他复又睡去,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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