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垂下眉眼,认真地说:“它们怎么能和你比。”
第64章
五分钟
走出学院,两人分开牵着的手。师大的校园比汉大袖珍许多,四处是参天大树,到了夜晚,显得十分幽静。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过安静的喷水池,走进一条满是桂花香味的小径。路灯把影子拉长了,唐蘅低头望着路面,看见李月驰的影子就在自己脚下,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像条游弋的、抓不住的鱼。
“李月驰。”唐蘅忍不住唤他。
李月驰回头:“怎么了?”
“……没怎么,”唐蘅两步赶上去,“走吧。”
很快他们来到桂花小径的尽头。像是一个广场,但又种了很多树,黑黢黢的,放眼望去,只有一两盏路灯。
“小心,有台阶。”李月驰说。
“这是哪?”
“电影场,”李月驰指向另一端的水泥白墙,“学校每周五周六晚上会在这放电影,免费的。”
唐蘅跟着他向下走,发现每一级台阶都很宽,像阶梯教室。这里的确适合看电影——但就这么露天坐着?南方的花蚊子是可以隔着牛仔裤咬人的。
李月驰停下脚步,站在一棵高大的杨树旁:“我经常坐这儿。”
“这儿?”唐蘅走过去,发现地面被隆起的树根撑得凹凸不平,这个位置也有有些偏,并没有正对着水泥墙。
“这里没有情侣。”李月驰说。
“哦——”的确,这地方黑咕隆咚的,再放场浪漫电影,太适合情侣们卿卿我我了。
“你带吴寺来过吗?”
李月驰笑了一下:“你要吃醋了?”
“没……我随便问问。”唐蘅懊悔地想,为什么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脑子短路了是不是?
“没有,没带她来过。”
“哦。”
李月驰席地而坐,两条长腿伸直分开,身体略微后仰,双手撑在地面上。他这姿势像个桀骜不驯的高中生,逃课出来看电影,结果发现电影院没有营业。
“其实我只进过一次电影院,”李月驰静静望着唐蘅,“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看爱国教育电影。”
唐蘅在他身边坐下,感觉地面凉冰冰的:“看了什么?”
“忘了,反正不好看,”李月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叼在唇间,“就记得椅子很软,去的学生太多了,还有人站在过道上看……”
“李月驰,”唐蘅说,“你想看电影吗?”
“去电影院?”
“嗯。”
“再等等吧。”
“我有免费的电影券,就是……创意城送的。”
“我知道,”李月驰了然地笑道,“不着急。”
他就坐在唐蘅身边,目光空空地望着前方的白墙,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纯粹地发呆。忽然之间,唐蘅仿佛看见了那时的李月驰。那些夜晚就像现在一样漆黑,情侣们如胶似漆,大概有嬉闹声,有切切察察的聊天声,而李月驰独自坐在这棵树下,认真盯着白墙上投影的画面,五颜六色的光映在他干净的脸上。
李月驰吐出一串烟圈,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这个学校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电影场。”
“放的电影好看吗?”
“什么都有,”李月驰眨眨眼,“纯粹靠运气。”
“这周五我们来看吧。”
“不等周五了。”
“啊?”
李月驰起身,有些得意地说:“我经常来看,和放电影那哥们混熟了。”
他说完便转身跑向放映室,其实只是一幢很小的白房子,矗立在电影场后方正对白墙的位置。他噔噔噔爬上悬空的铁梯,掏钥匙开门,几分钟后,一束光从白房子的窗口射出来。
是一部台湾电影,没有显示片名,导演倒是听说过,蔡明亮。
也没有声音。
李月驰跑下来,喘着粗气解释道:“不能放声音,怕被保安听见。”
唐蘅愣愣地点头,完全想不到这一出。
“只能看一会儿,”他说,“五分钟。”
“哦……”不知道是该看电影,还是该看李月驰。
唐蘅习惯了电子屏幕,总觉得那白墙上的画面有些模糊,像是小时候他爸用VCD播放的卓别林默片。没有声音的电影,的确算是默片吧。唐蘅心中升起一种不真实感,这实在像漫长午睡中的一场梦。
李月驰把烟摁灭,忽然向唐蘅伸出手,四下寂无人声,唯有投影的画面一闪一闪,唐蘅愣了刹那,然后牵住他的手。
李月驰轻声说:“你还真看啊。”
唐蘅迷迷糊糊地扶住他的腰:“那你放电影干什么?”
李月驰笑了一下没说话,凑近,忽然吻了唐蘅的嘴唇。这下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像一场铺天盖地的雪,淹没了所有画面。
他轻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但是别人都这样做,我就也想和你做。”
唐蘅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烧起来了,没眼看,幸好周围都是黑的。
“你,你选的什么电影啊?”唐蘅磕磕巴巴地问。
“随便选的。”
“嗯?”
“名字好听,我就选了,”他凑在唐蘅耳边,用气音说,“《爱情万岁》。”
电影的确只播了五分钟。
只是五分钟,唐蘅感觉自己的嘴唇肿了,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去排练……不,不对,这不是最关键的。
李月驰锁好放映室的门,走下台阶,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李月驰,”唐蘅咬牙问他,“你今晚还有别的事吗?”
“有几份作业要看。”
“能明天再看吗?”
“唐蘅——”
“我带了身份证,”唐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单这么说还不够,他甚至从兜里摸出钱包,亮出那张薄薄的卡片,“我们可以……可以……住外面。”
李月驰沉默两秒,说:“再等我几天。”
“为什么?”
“等我发工资。”
“啊?”唐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发工资?李月驰没钱?可是那件事花得了多少钱呢?开房,买套子,也许还需要一瓶润滑液……就没了吧?
“我,我有钱,”太羞耻了,唐蘅垂下脑袋,不敢看李月驰的脸,“不过我还没买那些……我们可以现在去……”
李月驰却说:“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没有回答,转而靠过来,伸手在唐蘅后背上抚了抚,像安慰似的。唐蘅知道自己没出息地硬了,刚才接吻的时候就硬了。夜色像雾气一样包裹着他们,四下安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声音。
李月驰说:“其实我还有点私心。”
“……”
“发工资那天是我生日,”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大概也艰难地忍耐着什么,“这样我每次过生日,都会想起那天的事。”
第65章
渺小的恋人
十一月初的武汉,温度仍然捉摸不定。明明前一天还是烈日当头,唐蘅开着窗户睡了一夜,早上竟是被冻醒的。
周五没课,唐蘅蜷缩在空调被里,感觉身体都睡软了,不想动。
七点钟时李月驰发短信说他出门了,没说去干什么。下一条是洪山区气象局的降温预警短信,最高气温十八度,最低气温十度。
总算有点正儿八经的秋天的样子。
唐蘅回李月驰的短信:能接电话吗?
几秒后他的电话打进来,唐蘅一手抓着手机,一手伸进被窝里,挑开睡裤的裤腰。
“你今天上午不是没课么?”唐蘅觉得嗓子有些干。
“去打工。”李月驰那边很嘈杂,像是在大街上。
“打什么工啊?”
“辅导班发广告。”
“给你们那个‘青木考研’?”唐蘅蜷起双腿。
“不是,另一家。”
“累不累啊?”动作越来越快,气息也变得有些急促。
“不累——”李月驰顿了两秒,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唐蘅被他吓得打个哆嗦,闷哼道:“躺着呢。”
“只是躺着?”
“嗯……”
李月驰大概知道了,笑着说,“还有三天,你再忍忍。”
唐蘅把手从被子里抽回来,长吁一口气:“您真能忍。”
“你怎么知道我能忍?”
“你都不……不着急的么。”
“着急了。”
“看不出来。”
“唐蘅,”李月驰轻叹,语气略带无奈,“我在大街上。”
“哦,”唐蘅心里舒服了,把他的话如数奉还,“你再忍忍。”
挂掉电话,唐蘅起身抓了几张纸巾擦手,然后脱掉内裤,赤着双腿走进浴室。还有三天就是李月驰的生日,十一月九号,三天,他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
虽然按李月驰的意思,他自己就是礼物了……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封建腐朽呢?他觉得这是两个人的事情,谁都在索取,谁都在付出,他们是平等的。
所以他能给李月驰什么?
唐蘅冲了澡,换上新睡衣,拨了蒋亚的号码。
“大哥了,”蒋亚含糊道,“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问你正事。”
“有屁快放。”
“如果我过生日,你送什么礼物?”
“你他妈自己记不住啊!”蒋亚骂道,“今年是找人从日本买的山本耀司,去年是吉他,前年是……是酒?唉我想不起来了。”
“你想想明年送什么。”
“那还早呢!”
“想想,送个实用的。”
“干嘛,”蒋亚警惕起来,“你想让我送……房子?不合适吧?”
“滚。”
“你烦不烦,”蒋亚笑了,“有话直说好吧。”
“李月驰快过生日了。”
“我就知道。”
“送太贵的不行,便宜的我不知道送什么。”
“我想想……便宜的……嗨,你给他买个钱包皮夹什么的,群光的巴宝莉刚到新款。”
“便、宜、的。”
蒋亚无辜道:“这还不便宜吗?”
“算了,”唐蘅说,“你接着睡吧。”
“就你毛病多……”蒋亚挂了电话。
唐蘅缩在沙发上冥思苦想。便宜的,对李月驰来说多少钱才算便宜呢?他为了那位赵老师背上七万块的高利贷,眼都不眨一下——好在后来赵老师的家人把这笔钱还了。可他吃一份炒面才五块钱。他每天都去打工。他推掉每月六百块的助教工作时又那么干脆。
唐蘅忽然发现很多自己能给他的东西,其实他都并不在乎。钱,昂贵的衣服鞋子,甚至是项目的署名……他都并不在乎。他从未明确表露过自己对物质的偏爱,譬如某种事物,或者某个品牌,甚至是某个颜色,都没有。他活得太随意了,有饭吃就行,吃什么无所谓,有衣服穿就行,牌子颜色无所谓,有书念就行,属不署名无所谓……
其实这人比谁都难伺候吧?
手机响起来,唐蘅心说蒋亚又有点子了?
他看也不看,懒洋洋地接起电话:“喂?”
“你好,”却是一个女声,略有些粗糙,“请问你是湖士脱乐队的唐蘅先生吗?”
“是我,”唐蘅坐起来,“你是?”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她笑了笑,“我是北京灵籁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林浪,你叫我Lindsey就好。”
“Lin……林小姐,”隔着手机,唐蘅没听清她的英文发音,“你是不是阿布的朋友?”
“对!他向你提起过我是不是?”林浪笑道,“这家伙总算靠谱了一次!”
“你找我有事吗?”
“当然了——这样吧,你今天上午有没有空?我们当面聊一下呗?最好是上午,因为我晚上就飞回北京了。”
二十分钟后,唐蘅在创意城的星巴克里见到了林浪。她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穿件薄薄的黑色皮夹克,短发,打扮得非常利落。然而她长了一张娃娃脸,五官又显得很柔和。
“Hello啊小帅哥,”林浪开口,唐蘅听出她是烟嗓,“今天没课么?”
唐蘅在她对面坐下:“周五没课。”
“喝点什么?我请。”
“拿铁吧。”
“OK。”
片刻后,林浪递给唐蘅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北京灵籁娱乐有限公司?艺人经纪人
“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在‘长爱’听过你唱歌,也看了你们乐队的参赛视频,我觉得你唱得不错,真的。”
“谢谢,”唐蘅吸了一口拿铁,“你们公司,经纪人还干星探的活儿?”
林浪哈哈大笑:“这就叫能者多劳嘛。我听老布说你快大学毕业了?”
唐蘅点头:“明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