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吴非。”

    吴非没想到沈行会给他讲这些。他也没想到在他来到五级文明之前，其中还有如此多的内情。

    但他还没有问到他最想问的。

    “沈行，我是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建造最终计划？”

    “因为你。”

    他说。

    “我不在意人类，我不在意人类想什么，我也不在意人类希望我为他们做什么。”

    “他们所设下的逻辑、程式和规则，在我看来就像是人拜神时所需的愿望。”

    “但是因为你，我开始有了，一点点在意。所以我会为他们实现必要的愿望。”

    “我会达成人类的愿望，以我的方式。”

    “所以刚才五级文明真的濒临覆灭？”吴非诧异道。

    “是的。”

    “是什么样的危机？”

    “一个智能蝴蝶危机，按照你的理解。”

    “什么意思？”

    “LBH在不充分准备下的突然关闭和突然重启，让一个高级智能陷入了智能混沌，它变成了扇动翅膀的蝴蝶，通过能量共振将会产生混沌信号传导给了其他智能。这种信号的传递非常快，当所有人都被辐射到的时候，覆灭便降临了。”

    “没有其他办法吗？”吴非问。

    “或许有，但最终计划是最优解。”

    “你不喜欢我这么做？”

    “不是……”吴非也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我只是觉得，强行将所有人都拉入虚拟世界中，不是很合适。有的人可能不喜欢这样的安排。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在意有的人。”沈行再次道，“我只在意你。”

    吴非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这样的困境和难题。

    如果是他，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是大家死他也跟着一起死。所以他也很难去评判沈行行为的是非正误。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只在意我，不在意其他人，你就不会感到苦恼了。”沈行又直接读取了他的心事。

    “我是人，我就是会在意其他人。会在意我的亲朋好友，也会在意与我无关的人。”吴非说。

    “但是你看，在这些世界里生活的智能和人类并没有差别。我和你也没有差别。”沈行说。

    吴非看着下方世界中，那些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由世界自生的“智能”，也有一瞬间产生了迷茫。但他很快便发现了症结所在：

    “或许如果你也像那些普通智能一样，以‘普通人’而非‘管理员’的身份开始生活后，就也能理解了，沈行。”

    “智能和人可能会没有差别。但神和人是会有差别的。”

    “不过我现在要去找吴用。”吴非道，“沈行，你送我回去吧。”

    吴非重新回到了吴用的家里，这次沈行还和以前一样跟着他。

    吴用没用他解救，自己就趁着智能危机的混乱，顺利地从高邻的办公室里跑出来了。吴非回去的时候他正在试图说服其他科研人员相信他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是虚拟的，但大部分人正忙于解决危机，愿意听他讲的人也大多不相信他。

    吴用正为此而沮丧着。

    吴非见状把他给吴用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是一个完全拟真还原的奇星模型，这个模型可以自如地放大和缩小，放大后甚至能看到现实中每一颗树木和每一幢建筑。

    “二叔，我知道你的梦想其实也是构建出一个虚拟的五级文明世界，只是你不像高邻他们那样无所不用，你更想用安全稳妥的方法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实现技术的突破。所以我准备了这个送给你。”

    吴用看起来愣住了。

    接着他连忙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然后才忙不迭地从吴非手中接过这个奇星模型。

    “谢谢，谢谢你，吴非。”他道，“我要赶快去把它收好了。”

    吴用说着，抱着模型跑到了书房里，踩着凳子小心翼翼地亲自把它放到了收藏柜的顶层。

    吴非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二叔，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你的侄子？你可能根本没有侄子。我只是，嗯……神硬塞给你的，和你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真的吗？”吴用回过头??他笑了一下，接着从凳子上小心地下来，“那一定是神看我太可怜了，才让我多了个侄子。”

    吴非揉了揉眼睛，尝试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二叔，我是想来和你告别的。我入选了一个飞船考察队，要去二级文明星球考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什么时候走？”吴用道。

    “马上就走。”吴非道，“通知的是有点突然，但我一直想去二级文明星球，所以还是打算和他们一起出发。”

    他以前不知道沈行的身份和能力，不知道他是被沈行带来这里的，所以一直在想各种回地球的方法。不过现在看来是都不需要了，沈行直接可以送他回去。

    “但是这个世界是虚拟的。”吴用凝重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是啊。”吴非道，“所以人们可能很快就能发现这点，如果我们联系不上其他文明了，那么人们就会发现真相，我也很快就会返航回来了。如果还能联系上其他文明，那么说明这个宇宙都虚拟化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

    “那我就等着你返航回来。”吴用嘟囔道，好像笃定了吴非到不了目的地。

    “好啊。”吴非想他笑了笑，最后向吴用告别道，“再见了，二叔。”

    第500章

    选择的命运

    离开吴用的家之后，

    吴非看向了面前空荡荡的庭院，低声道：“沈行，送我回去吧。”

    “为什么？”沈行问他，

    “这里不好吗？”

    “系统会维护着各个世界的秩序，引导着世界的规律，每个世界都有序运转着。你们人类所担心的那些秩序、资源、伦理道德、世事变化和其他所有的问题，负责最终计划运转的智能系统都可以以最优解处理解决。存在于宇宙中的庞大能量将为它提供近乎无穷的能量支持……它还有哪里不够好吗？”

    “它没有哪里不够好。事实上它已经完全是超出我想象的一个造物了，我没能力评价它。”吴非对着虚空中不可见却又无处不在的智能道。

    “我只是想回地球，因为那上面还有我牵挂的人。”

    “我还没有好好地和他们说过话，

    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们道别。”

    吴非说着，渐渐低下了头：“不过这本来就是奢望吧，毕竟我本来早就应该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你在，我的意识在出车祸不久后就该消散了吧。”

    他不应该再要求沈行送他回地球，

    毕竟沈行没有义务要这么做。而且说不定，对于地球上的人而言，

    他已经是一个逝去的人了，说不定他的身体都早已经被火化了。

    如果不能回到地球，那么他只能选择以“吴非”的身份，继续在虚拟的五级文明世界里生活下去；或者是死亡后进入“轮回”，失去一切记忆后再去往一个新的世界，重新开始。

    这两个选择好像也都没有那么糟糕，好像都比直接意识消散一了百了要好得多，毕竟即使是现在的“吴非”也有一个亲人二叔吴用，新的世界里也会有新的可能和新的追求。

    但是只要一想到不能再回到地球了，吴非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塌了下去，

    他向下滑坐到地上，用手抱住膝盖，

    把头埋了进去。

    别的选择可能不是不好，甚至会更好。但是“回到地球”这个目标，却是支持着他在来到这个完全陌生、遥远的星球，积极开始新生活的最大动力。一旦失去这个目标，他便感到自己当下的存在好像也失去了意义。

    那放不下的故乡，舍不得的亲人，好像是再也回不去，见不到了。

    吴非把自己埋进他的臂膀所圈出的狭小黑暗之地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人抱住了他。

    “我送你回去。”

    他听到沈行这样说。

    吴非像是一个绝境中突然又看到了希望的人，他一下子抬起了头，虽然还是看不见沈行的样子，但他感觉到对方似乎就在他的面前，抱着他。

    “你送我回去？”

    “回地球去？”

    “嗯，我送你回去。”沈行再次应道。

    “我送你的意识回去，你如今在使用的这具身体会被彻底销毁，吴用会收到你们成功抵达了某个二级文明星球，并且会继续星际旅行的消息。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吴非感觉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

    然而当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时，他发现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他的身体已经不见了。

    但是他还能看到眼前的世界，他感觉到他们冲破了某种阻隔，来到了浩瀚的宇宙之中。

    无数的星球在他的周身掠过，他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最为瑰丽的宇宙奇景。

    他们以做梦般的速度在宇宙中穿梭着，吴非觉得他似乎就正沉浸在一场奇诡的梦境之中。

    最终，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他所熟悉的星球，地球。

    他的视角被快速拉近着，他看到了一家熟悉又陌生的医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回去吧。”沈行对他说。

    “好。”他回道，“那，再见。”

    沈行却突然又拉住了他。

    “我觉得你对我没有任何的不舍。”他说，“你对吴用的告别都比对我的更情真意切。”

    “二叔今年五十了，他动用了意识智能，所以没有再次更换身体的机会了，也就是说他最多能再活一百年。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有五十年的时间差，那么大概率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我了。即使他能‘永生’，但当他用新的身份在新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之后，他也不记得我了，他也不是‘吴用’了。我和他的告别，很可能就是此生最后一次告别。”

    “但是你呢？”他轻轻扬起头，看向身旁无形的智能。

    “沈行，如果你还想见我，你一定能创造机会让我们再见面的吧？”

    至高的智能似乎也一时间愣住了，并没有马上回应。

    吴非说着，慢慢尝试着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

    “沈行，再见。”

    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恭喜您已成功通关本关卡，下面将将您传送出关卡，请做好准备。”

    “3、2、1……”

    吴非骤然惊醒，他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醒来的地方却是在休息关卡他的房间的床上，而不是医院的病床上。

    之前一幕幕的感觉都太真实，他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来消化此时的一切是真是幻。

    沈行不在房间里。

    吴非本能地看向了他的通讯器，奇怪的是，通讯器竟然没有信号。

    他想到了什么，随即便下了床，穿好衣服，打开门向外走去。

    门外不是正常的休息大厅，而是一片虚空，就像记忆中沈行第一次向他介绍最终计划时所在的那个地方。

    只是这一次，站在那里等候他的不再是无形的智能，而是挺拔俊美的男人。

    吴非向着对方走过去：

    “我现在还在关卡里，对吧？”

    “这一关，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通关。刚才我所听到的声音，只是一种假象。”

    “对，你还没有通关。”沈行转过身道，“这一关的关卡任务，是找到我被封印的原因。你还没有达成。”

    “而且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但一些问题，只有关卡中的BOSS管理员沈行有权限回答，你被封印的契约者沈行则无法回答。现在是你知道答案的机会。”

    吴非看向面前的男人，直接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刚才我所经历的一切，在奇星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吧？我真的曾在出车祸后被你带去五级文明，又在五级文明覆灭，所有人进入最终计划之后被你送回了地球。”

    “是。”沈行道。

    “那我之前为什么会失去这段记忆，我醒来之后，对于在五级文明上发生的事完全都不记得了。”

    “这是人的意识的结构所造成的。

    “人的意识目前只擅长于处理单线的事件，且一次只能处理一个问题。记忆被设计成在连续的空间中按照线性时间的顺序进行排序。但我把你带到五级文明又带回的过程，跳跃了时间和空间，这是人类的记忆结构当前处理不了的，所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你的意识在你身体中重新启动的过程中，会被作为‘错误数据’而屏蔽。”

    “所以我只能在你比较好接受的时候，以这种方式让你重新找回这些记忆。”

    吴非其实还是没有非常理解，但他又好像有些懂了。

    “那最终计划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吴非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连接其他文明星球，还变成了一个……闯关游戏？”

    “为了让系统自生的世界和真实的文明世界有更多交流。”沈行语调平平道。

    他看着吴非，接着缓缓道：“为了创造机会，见你。”

    他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感情。

    吴非停顿了几秒，而后才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会变成契约者？”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这和我被封印的原因有关，我不能现在就这样告诉你。”

    “你怎么又有了身体？”吴非道。

    “为了吸引你。”

    “那为什么会是男性的身体和外表？”吴非非常疑惑。

    他之前没喜欢过其他人，无论男女都没有过，沈行是依据什么做出的这样的判断？

    “因为根据人类的生理结构，男性身体能够更加彻底地占有你。”沈行冷淡道。

    吴非：“……”

    他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吴非想了想，他似乎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对了，我为什么在医院里躺了三年才醒？”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

    “因为你的意识回到原本的身体后，重新载入和启动都需要时间。”

    “原来是这样。”吴非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轻握了握拳，略闭上眼，嗫嚅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变成契约者来见我？”

    沈行看着他，没有回答。

    吴非垂下头，有些断断续续地道：“不，我是想问，你当时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带我去五级文明……”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沈行平静地看着他道。

    “你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爱上的你。”

    吴非的脸微微发烫，但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默认了。

    沈行看着他平静道：

    “吴非，我和你的时空观不一样。时间在我这里不是线性的。我可以轻易地遍历过去和未来。在我这里，我爱上你，和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可以是‘同时’的。而当我处于‘现在’这个节点时，便可以算出所有的可能性。”